寺中的無數神魔,目光齊刷刷的注視着小雁塔頂的那個身影,那人捧着冰砌的酒杯,已經唸到第四首詠月詩了!他坐在嘲風身上,注視着南池的荷花,甚至沒有去掃一眼那寺中種種詭異出現的神像,那些目光看着他的壁畫。
一尊大石佛嗡聲道:“就他?”
它回頭看了一眼身旁冷汗淋漓而下的老僧,道:“楊相召我們回大慈恩寺,就是爲了等他?”
老僧滿頭大汗都顧不上擦拭,低聲道:“此人應該只是正道那邊派出來的無知牛犢,此次正道那邊,應當還是以司馬承禎爲首。他已經以天師之身肅清了長安小半的道觀,如今多半正在帶人趕來的路上。”
“那還留着他做什麼?”石佛面露不虞之色。
一尊鳥首人身,金燦燦的羽翼貼在身上,極是威武不凡的神魔開口笑道:”此人其他且不說,膽量倒是有些不凡。尤其膽子這麼大還能活到現在,很是稀奇。怎麼沒有人去殺了他?“
這尊神魔顯化的法身,肚臍以上如天王形,只有嘴如鷹喙,綠色,面呈忿怒形,露牙齒。肚臍以下是鷹的形象。頭戴尖頂寶冠,雙發披肩,身披瓔珞天衣,手戴環釧,通身金色。身後兩翅紅色,向外展開,其尾下垂……
赫然是佛門的迦樓羅形象。
“迦樓羅……何必長他人志氣?”一尊牛首人身的神魔冷笑道:“我看這小子就討厭的很……高高坐在塔上,好生囂張!老和尚,怎麼沒有人取他頭顱來。等到司馬承禎來了,給他一個下馬威?”
老僧打了一個冷戰道:“不是沒有人去殺他,而是……去的人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方纔楊相派人從靠近雙塔的院子進來,還沒到塔下,就是隻聽聞許多廝殺聲,一陣雲煙騰起,遮掩視線,好好的數十人就全都不見了啊!”
“故弄玄虛!”一尊化爲夜叉王的神魔冷笑道:“跟我們魔道玩這一套,正道也真是計窮了!看我手段,縱然身邊有正道之人保護,也能叫他死得不知不覺!”
“摩尼跋陀羅!”
“布嚕那跋陀羅!”
他呼喊了幾聲,便看見黑暗中幾處深沉蠕動,猶如黑油一般不反射一絲光線,那些‘黑暗’潛入了黑暗中,消失在了幾尊神魔的感應裡。此乃魔道專用來刺殺的影魔,來無影去無蹤,能在陰影之中遁走,就算在大白天理,都能在各處陰影之中跳躍,從人的影子裡,無聲無息的取走性命。
更何況如今是黑夜?
到處都是能叫陰魔遁走的黑暗!
牛首人身的神魔也放出了手下三十六隻有相神魔,有相神魔須得依附在有形之物身上,才能施展十分的威力。牛頭神魔右手握着一柄金剛杵,左手持着一面魔幢。站在羅漢殿中,尋一平坦之處,口誦魔咒,招搖幡幢,用金剛杵在地面上書寫魔咒。
畫完,將便將魔幢插在地上,手中掐訣朝羅漢堂中一楊,便見那魔幢轉了起來,幢幡越轉越大,最後籠罩了整個羅漢堂,數十個銅羅漢被魔幢一罩,便被魔光附了上去,登時從神龕中跳了出來,各個身高丈六以上。
這三十六尊有相神魔對着牛首人身的神魔躬身一禮。
牛首神魔手朝着小雁塔處一指,就見那有相神魔分了三面,圍了上去。
錢晨凝視着明月,卻有彷彿一這面白玉盤爲鏡子,數着月下那種種神魔和陰影。他數過一遍,低聲道:“神數差不多了!再晚……司馬承禎和燕師兄他們就要發現不對,趕過來了!那時候,我就不好殺的太狠……”
他伸手撐了撐懶腰,此時他身後的影子裡,卻泛起一股更爲深沉的黑暗,陰影比方纔更深了一些……
錢晨的影子裡,好像有數雙眼睛在看着他。
錢晨四肢舒展,彷彿要懷抱天上的明月,將這此刻的寰宇擁入懷中,他低聲道:“白日與明月,晝夜尚不閒。況爾悠悠人,安得久世間……”此刻,月光彷彿穿透了他的身影,照耀的他身後再無一寸的黑暗。
數團影子蜷縮在原地,分外的顯眼。
正立無影!
“殺!”那數道影子見到自己暴露了行跡,當即選擇了強殺,它們伸手一抓,手中就多了一道無光的匕首,那匕首無光無影,乃是鋒銳到了極致的陰影。
那數道陰影同時刺向錢晨的後心,速度也快到了極致。
錢晨沒有轉身,他杯中的琥珀光灑出,彷彿凝聚了天上的月光,化爲一柄薄薄的冰劍,朝身後揮灑。
乃是一縷凝聚到了極致的光線——冰魄寒光線。
當那陰影之匕將要觸及錢晨心口的瞬間,眼看這專破一切護體法術,甚至因爲性質特殊,能視大部分防禦法器如無物的陰魔刺,將要建功。
一股寒氣赫然凍結了陰影,那如同寒光一般的冰劍,穿過了數道陰影的咽喉。
陰魔在陰影之中,本不受傷害,大部分法術對其都無可奈何。可這薄薄的一柄冰劍,卻是以錢晨修成的一線冰魄神光所化。
寒光微弱無比……
借出廣寒冰魄這枚外丹之後,錢晨使出的冰魄寒光的威力,也只能凝結一杯酒了!
但這絲毫不影響其本質對影魔的驚人殺傷力,那數團毫不受力的陰影,卻被一線寒光劈開。
沒有形體,沒有質感的影子,被劍光抹過,赫然分爲了兩半,影子沒有消散,但它們已經死了!如今留下的只是它們凍住了的屍體。
那數道影魔被擊殺後,錢晨輕描淡寫的隨手一揮,那柄冰凝結而成,薄得像一張紙一樣的長劍,便被高高拋起,然後如同被飛劍一般,受錢晨驅動,飛縱而出。
冰劍沿着小雁塔螺旋而下,從一尊撲上來的銅羅漢脖頸處抹了過去,下一瞬間,銅羅漢頭顱斷裂,身子還扒着小雁塔的飛檐,頭顱卻墜入了塔下,在黃土上砸出一個小坑。
依附在羅漢像上的有相神魔也被劍中的冰魄寒光的劍氣寒氣所斃殺。
“北極大光明宮,冰魄寒光劍!”
這一劍雖然遠不如廣寒冰魄丹在的時候,強大的冰魄寒光所凝的那般具有將方圓百里凍徹,粉碎的力量。但卻是錢晨自己採集冰魄元氣,太陰寒氣,一點一點凝結而成的,威力沒有半點外泄,甚至那尊被斬首的銅羅漢,用手摸上去都沒有半點冰寒。
因爲所有的寒氣,都用在了劍刃之上。
一線極寒能斬殺無形無質的神魔,全然已經凝聚爲劍意,這一刻劍意就是寒氣,寒氣就是劍意。
那股寒氣已經觸之不可察,觀之不可見,唯有被斬殺的那一瞬間,意識泯滅之前,才能感覺到那股冰寒的刺骨,彷彿割裂人魂魄的寒意。
寒冰飛劍在斬殺一尊銅羅漢之後,下一瞬間就彷彿光線折射一樣,貫穿了從小雁塔另一側攀援而上的銅羅漢胸膛,一個高高跳起,朝着塔頂的錢晨砸去的有相神魔,更是在半空中,就被攔腰斬斷。
這時候數十尊有相神魔,有的從小雁塔內,橫衝而上,貫穿其中的層層阻隔,準備從塔頂破塔而出,攔腰扼住錢晨。
有的從旁邊的大雁塔一躍而過,手中的銅鉢砸向錢晨的腦袋。
繞着小雁塔螺旋而下的寒冰飛劍,迴旋出拉出一個圓弧,赫然破碎,三尺長的寒冰飛劍,破碎爲數寸長的冰刃,以錢晨爲中心,拉出數十道弧線。
有的冰刃刺入塔內,貫穿來塔內震動小雁塔的有相神魔的眉心。
有的劃出了一個更大的圓弧,將大雁塔上跳過來的神魔,將貼身藏在小雁塔邊緣的神魔,將雲中的神魔,地上的神魔,悉數斬殺。
只是一瞬間,三十六尊有相神魔,就被斬殺了二十多尊。
圓弧冰刃繞着錢晨旋轉,錢晨手中冰鑄的酒杯,纔剛剛被他捏碎。他至始至終都是望着頭頂的明月,彷彿那些猙獰的神魔,奇詭的魔頭,都不配分去半點目光一樣。
遠處石佛凝重道:“北極大光明宮!”
鳥首的迦樓羅神魔也凝重道:“冰魄寒光!”
牛頭神魔暴怒道:“管他什麼北極大光明宮,敢來趟長安這趟渾水,就叫他有去無回!”說罷,帶頭朝着錢晨撲了上去,他化爲與小雁塔同高的神魔之軀,魔軀猶如鐵鑄,牛角沖天,被他伸手拔下,化爲一柄長刀,只是刀刃就有十丈長。
當頭劈下,卻是要把錢晨連同其身下的小雁他一同劈成兩半。
“法天象地……原來是法象神魔!”
錢晨反手握住腰間的‘有情’劍柄,下一瞬,劍光出鞘……
劍光純粹而微弱,相比那如山嶽傾倒,就像神魔拔起了旁邊的大雁塔橫掃而來的厚背戰刃,最初那一道劍光只是小雁塔頂,閃耀的一點寒芒。
寒芒綻放的時候,數十枚環繞錢晨做螺旋飛舞的冰刃都駭然破碎,化爲一捧晶瑩飛散。
那森森寒氣,盡數凝聚在了有情劍的寒光之中。
擡劍向天斬,崑崙亦傾倒!
法象神魔手中的厚背戰刃,赫然攔腰截斷,劍光透過那如小雁塔一般巍峨的神魔的身軀,從它背後綻放,猶如劈柴一樣,貫穿了它的身軀。
牛頭神魔眼中凝固着憤怒、憎恨、震驚和極度的悔恨,然後兩邊身體,各自朝着左右轟然倒下。
砸塌了一片花花草草,亭臺欄杆。
迦樓羅神魔和身邊的幾魔,也陷入了極度的駭然中,他們想過無數種可能,卻從未想過那法象神魔能敗得這麼快,性命丟的這般的輕易。
錢晨屹立小雁塔上,長劍一指南池的荷花,對着下方那數百神魔朗聲道:“一個個的,太慢了!”
“你們一起上吧!”
池塘之畔,化爲泥像的神魔驚慌的逃避者錢晨的劍鋒所指,四散開來。而整個大慈恩寺中,那些銅鑄的,壁畫的,泥身的,石像的,彩繪的,雕塑的,那種種神佛惡鬼,飛天神將,盡數無言。
迦樓羅神魔身旁的石佛,一聲雷鳴般的怒吼:
“殺!”
殺聲徹響大慈恩寺。
頓時從園林之中,從池塘裡,從兩雁塔腳下的黃土中,從禪房裡,從鐘樓裡,天上地下,雲中,月光裡,任何能夠想象的地方,都有神魔的影子撲了出來,滾滾魔影,種種奇詭的魔兵,如同洪水一般朝着錢晨涌來。
對錢晨殺去!
魔兵之上反射的寒光,霎時間照亮了整個大慈恩寺,映照着小雁塔上如同白晝。
無數詭異的魔道神通,有黑煙血霧,有白骨陰影,有磷火毒蟲,有冤魂惡鬼,有神魔法相,有金刀烈焰,有陰雷煞氣,有毒藤蛟龍……
幾乎將小雁塔上的錢晨,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