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金十九郎,已經回答不了他的任何問題了!
金家的十九郎倒在壽棺前,身體已經癱軟,暗紅的血流淌在地面上,在窪地上匯聚成一汪血泊。他岔開雙腿踞坐,無力的靠着壽棺,胸口處釘着一把長劍。
金吾妄張嘴一開一合,像是離了水的鯉魚,每一張口,嘴角就涌出一股血來,染紅了胸膛。
被金家秘傳的‘逆羽落霞’,禁制了一身法力的樑老和大漢兩人,勉力從地上爬了起來,面無人色的看着被長劍釘在地上的金吾妄,更是震驚於還踩在結丹老怪的棺材板上作畫的小妖怪。
這拇指大的小東西,一副孱弱不起眼的樣子……
兩人發現它的時候,也只是驚喜於遭遇了這等罕見的精怪,從未想過這拇指大的東西能有什麼威脅。而後金家的老怪物點出了這小東西的身份,他們也只是心驚於它的神格。至始至終,哪怕在最絕望的時候,他們也從未想過會出現這一幕。
耳道神揮灑筆墨畫出的髯須劍客,只是一副畫中出來的人物,一點精神,藉助耳道神的神力化形而出。
可金吾妄至始至終,都在此人的劍下毫無還手之力。
這尊請來的‘神’,殺那世家的公子,真不比殺雞難上多少。雖然只是一副畫,但兩人都心知,不算棺材裡的老妖怪,在場的所有人一起上,都不是這一幅畫的對手。
髯須劍客已經長笑散去。
而如今,棺材裡的金家老怪物還在不斷的發出怒吼,在狂怒叫囂道:“金十九?金吾妄!”
棺材之上,第三尊神也已經顯化完全了!那隻青獅子小心的把半邊屁股,坐穩了棺材的一角。青獅白象並坐在一起,偌大的六牙白象佔據了棺材板三分之二的寬度,留給青獅的地方,四隻腳必須併攏,還得弓起背來才行。
青獅背上的菩薩穩如泰山,壓在棺材蓋上,露出慈祥的微笑。
祂手持金剛寶劍,對旁邊持着玄黃如意的菩薩微微稽首,打着招呼,又和正在用鐵鉤捆住棺材的鬼王對視一眼,相互點了個頭,算是認識了。
此時耳道神已經在畫第三尊菩薩了!
這尊菩薩手持幡幢,身旁跟着一隻獨角如麒麟,卻又有些像狗的異獸。那異獸附耳貼在棺材蓋上,傾聽着什麼,不時低聲吠叫。
棺中的金家老怪物瘋狂的掙扎起來,寬六尺,長兩丈的巨型棺槨劇烈的震動,四個擡棺的崑崙奴被肩膀上瘋狂甩動,掙扎,暴走,撲騰的棺材帶的踉踉蹌蹌,幾乎立不住腳。
四人一會往左邊靠,一會往右邊撲。
他們極力扎穩腳步,整個身體都被肩膀上託着的棺材震動的顫抖起來,也就是金家老怪物從海外海國請來,精通擡棺送葬的專業團隊,才能在這等瘋狂的詐屍中,不被肩膀上擡着的棺材甩出去。
“棺材……快,壓……不住了!”最前面擡棺的崑崙奴,用古怪的腔調開口道:“我們……在海外……鬼國,擡過……幾口……兇棺……沒見過……這麼兇的!”
第二個崑崙奴雙手合十,小聲的對棺材蓋上坐着的三個菩薩唸經。
掙扎了許久,卻感覺棺蓋上那股鎮壓之力越來越強大,甚至已經漸漸無法動搖的金家老怪,終於收斂了氣機,在棺材中陰森森道:“不知是哪位高人,如此戲耍金某。這一回,金某認栽了!還得跟閣下討一個顏面……這天生神靈,我不敢跟閣下爭,請閣下放我和十九郎離去!”
棺材蓋上的耳道神,哪裡會理會身下棺材裡的人又說了什麼?
這沉默的數息時間,它已經畫成了第四位菩薩,踩着蓮花,手持玉淨瓶,站在棺材蓋的中央,一臉慈悲之像,鎮壓棺中魔氣猶如鎮海的觀世音。
已經絕了氣息的金十九身體已經漸漸冰冷,前面躺着的兩個散修,更是看着這一幕不寒而慄!
四個崑崙奴,本就是有些邪門的巫人。棺中的老怪物在掙扎之時,又不知道施展了什麼手段,一口棺材裡有無數男男女女,童子妖獸的嘶吼哭嚎,抖動掙扎,渾然不似困着一個人的屍體,而是藏着一個地獄一般。
這棺材已經足以叫兩個散修,心生恐懼,莫名的不詳和詭異。
但在那地獄之上,幽深洞中的昏暗之中,四尊菩薩騎着神獸蓮花,持着各色法器,與一位面目猙獰的鬼王一起,並肩坐在棺材板上。把棺材蓋子的前半部分塞得滿滿的。
這一幕,更是令人心裡發寒。
那鬼王樑老認不出來歷,只能感覺定然是一尊強橫至極的鬼王,堪比海外鬼國崇拜的黑山、陰山兩位鬼帝。而那四尊菩薩,則是佛門大名鼎鼎的大能。
那是任何佛門弟子見了都要頂禮膜拜的大士!
四尊菩薩坐在棺材蓋上,有一種即神聖,又詭異的感覺。
良久的沉默過後,耳道神又畫了一尊揹着長劍,面色詼諧的中年道人和一尊牽着白鹿,白眉垂落在胸前,額頭高聳的老者。棺材蓋上仙神佛鬼擠得滿滿當當的,猶如七座神山一般,壓得下面就算是鬼王都喘不過氣來。
若是真的是陰靈之類,此時就算修成了陰神果位,也休想動彈半分。
但金家老祖畢竟還留着一口氣,有肉身相護,神祇鎮壓之能被削弱了許多。
命——乃是世間最珍貴的東西。
我命由我不由天!
若是沒了命,便要任由鬼神擺佈……
故而有命的活人,就算纔剛剛一顆金丹吞入腹,也能幽靈跟地府、天界天庭掰掰腕子,爭取決定自己的命運。沒了命的死人,就算是陽神之修,一隻腳踏入長生的大修士。沒了命,也只能受神道擺佈。
所以五仙之類,鬼仙最下。六道之中,鬼道最賤!
棺材裡,傳出金家老怪物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嘶吼,猶如一隻被逼上了絕路孤老狼,帶着欲擇人而噬的陰冷:“好,很好!閣下既然不肯給我金家這個面子,我也不是捨不得這一口氣!”
“砰!”
棺材中傳出一聲巨響,像是有人在拍打棺材底兒!
指甲劃在棺材底部發出滲人的‘吱吱咯咯’聲!那指甲聲並非人的指甲,倒是有幾分像是野獸的爪子劃拉的聲音。
裡面還傳來如妖獸一般的嘶吼聲,擡棺的崑崙奴已經渾身顫抖,甚至想要放下棺材而逃。
棺材蓋上的耳道神扒拉着小腦袋,不明所以的發出了咿呀之聲。
它歪着腦袋,看着已經畫成了的,手持刀筆的高大儒者。衝着前面擡棺的崑崙奴疑惑的叫了兩聲。
爲首的老崑崙奴顫聲道:“上……上神……裡……面的……屍體,恐怕……要……成魔了!”
千年黃泉陰沉木煉製的寶槨,半石半木的質地極爲堅韌,但就算這般,棺材也在滲人的咯吱咯吱聲中,發出木板劃破,木質撕扯的聲音。耳道神翻到了棺材下,看着這一片空白恍然大悟。
它提筆,在棺材下開始揮毫。
畫出了一個少年道人的影子。
那道人像是一個纖細瘦弱的少年身影,寬袖道袍翩翩,衣帶如同當風,但那擴散的淡淡墨跡,又在這濃墨的身影后,形成了一尊淡淡的三頭八臂的神魔。
這少年道人的身影,才畫了一個輪廓。就見棺材猛然一震,突然掀棺而起,從四個崑崙奴的肩膀上彈了起來,在半空中一個翻轉,棺蓋向下,棺底向上,整個翻了一個兒,要砸在地上。
這時候,四尊菩薩,兩個道人,一隻鬼王,一位儒者突然同時伸手,將那棺材穩穩托住。
在沒有法眼,看不見神光的凡俗看來,就如同棺材懸浮在了半空一樣。
咔嚓!
一聲裂木之聲,扭曲如同樹根的鬼爪,突然撕開了棺材底,一隻手插了出來,那血紅的指甲根根如箭,青紫色的乾癟皮肉貼在骨節上,極爲邪異。一條細細的鐵索,纏在它五指間,似乎是在捆縛,又似乎是一件可以將人拉到那東西身前的強橫法器。
兩位被禁制,還躺在地上的散修,同時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感覺到一股令人窒息的氣息撲面而來。
“一尊壽元將近的結丹老怪物,成了魔!”
樑老爲之戰慄。
大漢更是絕望:“他肯定是先做好了準備,成不了神,就成魔!他拼着最後一口氣,成了半魔……如今請下來的神,已經鎮不足它了……今日我們都要死在這裡。”
“這小東西能逃……我們逃不了!”
大漢絕望道:“胡蕭蕭,你這騷娘們,拿我哥倆墊背逃了那麼久,現在還不過來搭一把手嗎?”
陰影中傳來嬌媚女子的聲音道:“封鎖洞口的陣法,繫於那棺材上,馬上就要一起崩潰了!倒時候老孃跑都來不及,哪裡還顧得上你們兩個累贅?”
耳道神絲毫不忙——沒有人(攤掌)比我(劃拉)更懂(蘭花指)……魔頭了!
我還有神可以請。
棺材底上,還沒有畫完,只有一個背影輪廓的墨跡突然流動了起來。那墨跡渲染的身影緩緩回頭,確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道士,他身後的八臂魔神漸漸深邃,墨跡緩緩濃重,成爲一團看不清的黑暗,而少年道士的身影卻漸漸清淡、明晰。
他的身影漸漸清晰,緩緩轉身,就這樣走下了棺材。
錢晨借畫顯形,從雷海中挪移到了這座磁峰,那棺材底的墨跡散去,換成了錢晨本人坐了上去。
耳道神飛到了他的肩頭,指手畫腳,咿咿大叫指着棺材控訴着什麼。
伸出棺材的魔爪,在錢晨降臨的那一刻就不動了。隨即那兩個被禁制住,只能緩慢移動身體的散修和那位藏在暗處的女修,就恍然看到入魔的老怪物帶給他們無盡壓力的那隻魔爪,像是被棺中的什麼東西拉住一樣,一把拽了回去。
緊接着,棺材裡發出金家老怪物撕心裂肺的慘叫。
這聲慘叫把那三個散修嚇得渾身一顫,很快就突然中斷了。
突然間,那口棺材安靜的就像一口真正的棺材一樣,死寂,那魔爪撕裂的洞口幽深,深邃,裡面的黑暗化都化不開。給三人的感覺,比詐屍時不斷震動的棺材,還要詭異。
地上的兩個散修心中茫然,大漢朝着樑老靠了靠,低聲道:“這又是請的哪一位神?爲何神體如此清晰,完全沒有虛浮之感,就像真人降臨一樣?”
樑老微微顫聲道:“那好像……不是神!”
錢晨從棺材上跳了下來,隨手一拍,將棺材扶正,按在地上。
他大大咧咧重新坐回棺頭,四個崑崙奴十分有眼色的站到了他身旁,像是四個護衛、轎伕一樣,乖巧溫順。耳道神站在錢晨的肩頭,蹦蹦跳跳的湊到他耳旁,嘀嘀咕咕的說一些他們聽不懂的話。
錢晨聞言微微點頭,伸手彈出一點電光,電的癱倒的兩人渾身劇顫,但那金色的電芒也將他們體內的罡氣化解,勢如破竹一般,破除了他們身上的禁制。兩個散修連忙站起來,對着錢晨躬身道:“多謝前輩出手搭救!”
陰影中也走出一位嬌媚女子,拜倒在地道:“胡家女子蕭蕭,見過前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