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禺和金重等人手持那兩柱殘香,踏入了白骨廟中。便看到山門內數百名白骨比丘,正在朝拜那尊銅佛,整齊唸誦經文的場景。
這般詭異的場景,叫他們不得不放慢了腳步,無比的謹慎。
直到看到大殿內的陶家子弟,探出頭來張望。
他們才稍稍鬆了一口氣。
能看見活人,大概就算是安全了。
一行人小心翼翼,不敢靠近那些白骨比丘,也跟着邁入了大殿中。這一路走來,金雷辛三家的子弟,又少了近半。雷禺身旁只剩下了兩位長老。
金重稍好一些,卻也只有四位結丹真人。
加上其他通法境界的家族子弟,每家不過十數人,比起來時的氣勢洶洶,各個都像喪家之犬。
這一趟魔穴之旅。
雷禺和金重的腸子都快悔青了!
辛家只剩下四五個年輕子弟,白毛老狐倒是倖存了六位,反倒是三家之中,實力保存相對完好的一家。
神宵派的林長老衣襟上也有些血跡,原本跟在他身後的幾名弟子,如今也只剩下了三位,其中一位男弟子還被齊肘扯斷了雙臂,正在昏迷之中。
陶家的年輕子弟,看着這幅慘狀,無不暗自心驚,不知道三家在這白骨屍地,究竟遭遇了什麼樣的恐怖,才落得這般驚弓之鳥的摸樣。
在這三家之後,亂哄哄的散修,也戒備的護持着最後一柱殘香,踏入了白骨寺中。
他們看着那三大世家,眼中極是戒備。
散修中有人看到錢晨等人,連忙上前一拜,謝道:“多謝幾位,在路上爲我們留下這三柱殘香。若非如此,我等也撐不到這裡,早就被這鬼地方的毒屍……”
有人悲腔道:“這裡的殭屍確實強橫,但也比不得人心之毒!那些世家搶奪此地生長的珍貴靈藥,招惹了屍羣出手,自己被屍羣殺了許多人不說,還連累了我們!”
“梵音驅散羣屍後,我等艱難殺出魔物的包圍。到了晚上屍氣浮動,前有屍軍四方列陣,鎮殺任何敢於冒犯者,後有屍氣升騰,入體者皆化爲兇屍,好在大家終於發現了幾位留下的殘香,得以驅散屍氣,暫時棲身……”
“本來那地方廣大,大家儘可託庇。偏偏那些世家一來,便要奪去那三根殘香。若非我等齊心協力,截下了一根……”
錢晨雖然早已知道當時的情況,聞得此言,依然忍不住暗暗搖頭——他留下的三根殘香,庇佑當時所有還活着的人,完全不成問題。
大不了大家擠一擠就是!
那三根香上殘留着青銅神像的命火,香氣未散,就如同青銅人俑坐鎮在那裡。
沒有神智的殭屍,畏懼這氣機,不敢冒犯。有神智的那六位地仙,誰不賣錢晨一個面子,也不會去動他罩着的人。
但錢晨都這麼留下一條生路了!那世家和散修之間的矛盾,依舊還是能把事情搞砸!
雙方爭搶殘香,香氣籠罩的整體氣場一破,那神像的氣息至少衰弱七分,不招惹來屍羣纔怪。
而且祛除屍氣的範圍,也縮小了七分。
只能說雙方之間已經毫無信任可言……
先前說要訓斥辛十三娘爲賤妾的男孩,那個準備在靈穴之中築基一品的雷禺之子,不知是有雷禺護持,還是身份尊貴,被保護在雷家衆人的最中心。
雷家折損人手十之六七,他修爲最爲微末,竟然還活着。
此時他一臉戾氣,眉宇之間難掩一股瘋狂之色。
看到錢晨等人渾身乾乾淨淨,未曾減員一人,甚至連戰鬥的痕跡都沒有,他戾氣更重,湊到自己父親身前低聲道:“爹!此地兇險萬分,要想避退屍氣。那散修掌握的香火之法,卻是缺不得的。若是捉不住那隻能帶路的白鹿,也要把此人制香用香的法門逼問出來!”
雷禺臉色不陰不晴的看了他一眼,平靜道:“你能看出這一點,不愧是我兒子……”
“但手段還是太糙了!祈神香,不愧是祈神香,在這等地方實在是妙用無窮。先前祛除屍氣,退避羣屍,雖然有那青銅神人命火之威,此香驅魔避邪之能,也可見一斑,在此地卻有大用……”
“但,你可知道爲何陶家寧可花大價錢去換香,也不肯動手嗎?”
男孩縮了縮頭,顯然是極爲畏懼他這位父親,低聲道:“孩兒不知!”
“除了他陶家乃是郡望世家,還需要立幾個牌坊,免得傷了他家的清譽之外……”雷禺看向錢晨所在的方向,露出一絲冷笑:“那人敢這麼算計我們雷家,先前燈路上,幾句話就陷害得我們幾家自斷手足。豈能沒有依仗?”
“不要小看散修……兔子逼急眼了,都會咬人呢!”
雷禺淡淡道:“逼急了,他若毀去那些祈神香……”
男孩連忙低頭道:“是孩兒想差了!”
雷禺露出一個讚許的微笑,進入此地後,雷家損失之慘重,已經讓他笑起來都有些勉強了!
“你的想法不錯,但是要換一個辦法。我們只是想要他手中的祈神香而已,若是強行索要,非但可能會有陶家出面給他撐腰,逼急了,我們什麼都得不到。”
“索性倒不如直接把他這個人給控制在手裡!”
“如今,這裡已經不是不可動用法力的古燈冥道了!”
“爹,那我們……”男孩陰狠道。“別急……我們幾家早有默契!”雷禺閉上眼睛,不置可否道。男孩眼中露出一絲喜色,退下去找人商議了!
至始至終,兩人都未念及錢晨留下三柱殘香,爲後來者留下一線生機之恩。在知道祈神香能退避屍氣,於此地妙用驚人後,首先生出的,便是奪取之心。
…………
男孩回到雷家衆人所在之後,對一位年輕的家族子弟耳語了幾句,那人有些愕然,卻還是微微點頭。
“真沒想到,區區三根殘香,竟有如此靈效。唉!可惜了那些路上遭羣屍之噬的道友,若有此香相護,何至於死在那些毒屍之口,埋骨此地?”
那雷家子弟意味深長的嘆息道,眼神遊離不定,也不去看錢晨所在的方向。
此言一出,無論是損失慘重的三大世家,乃至林長老座下的兩位弟子,甚至一些散修,都偷偷轉頭打量着錢晨。幾大世家殘留的幾位結丹老怪,還是散修、世家中的年輕人,神色皆有一絲異樣。
若非此地看上去頗爲詭異,錢晨一直以來又表現的有些神秘,身邊還有幾位頗有能耐的散修,早就有人出手了!
馬老黑冷笑道:“不是你們非要搶奪,才死了那麼多人嗎?之前出手搶香的時候,怎麼沒有看到你發這善心?”
“你……”那雷家的年輕人驟然失語。
金家殘存的一位結丹長老站起來,打圓場道:“莫要傷了和氣,此地實在太過兇險詭異,想要找到生路,還得我們同心協力纔是。”
“同心協力?”馬老黑嘿嘿一笑:“莫非是從你們的心,服你們的力,送死的我們去,好處你來拿?”
那結丹長老臉色一沉,道:“同心協力,自然是大家有力出力。莫不是以爲自己有避屍氣,驅殭屍的辦法,便要坐視這麼多同道去死?”
“是啊!”辛家的大長老此時看上去慈眉善目,一副和藹老者,正直無私的樣子,提議道:“此時也不分誰是誰家了。當共度難關纔是,找不到出魔穴的路,所有人都活不下來!”
馬老黑小聲嘀咕道:“如此道貌盎然,莫非先前逼死自己族中子弟的,是此人的同胞兄弟?”
郭爺磕了磕煙鍋笑道:“馬老黑,你這就不懂了吧!之前是辛大長老的良心掉了,這回又撿回來了!自然前後判若兩人。”
那出身海外的散修冷笑道:“自己的親人族人都不能共度難關,下起手來很辣無比,卻要和我們這些陌生人同生共死。誰信?”
此言一出,三家子弟盡都無言,就連方纔有些異動的散修,又開始冷眼旁觀了!
這時候,金家的主心骨金重終於睜開了眼睛,道:“這片白骨林地晚上的屍氣,就連結丹修士都抵禦不了。沒有祈神香,誰也走不出這裡。你若不把此香獻出來,難道要逼死這裡的所有人?”
馬老黑壓抑着怒氣道:“若非我們留下那三柱殘香,你們早就死了!不要恩將仇報!”
“不好!”郭老心中一驚,生米恩鬥米仇,人性最是忘恩負義。此言一出非但不會讓這些人愧疚,只會激發他們心中的貪婪和恐懼。
他連忙道:“誰說沒有祈神香就走不出這裡,剛剛還有三位小兄弟,用最普通的香火,也走到了此地!”
金重道:“妄圖獨佔能讓大家走出此地的祈神香,爾等不覺得太過貪心了嗎?如今大家都在一條繩上,當以大局爲重。只顧着自己那點私心,這裡這麼多人,都不會答應!”
散修之中,終於有人開口道:“雖然金家主說的偏激了一些,但道理沒錯。小道友,你既然肯出手救我們,定然不會看着我們被困死在這裡罷!”
“贈予我等一柱能走出此地的香火,大家都不會忘了你們的恩德!”
錢晨詫異道:“不用等以後,你現在不就已經忘了嗎?”
“小子,這裡可不是那條鬼路,沒有不能動用法力的禁忌!”有結丹老怪暗中威脅道。
錢晨左右打量,看了那殿外數百名白骨比丘一眼,周圍的壁畫古樸,繪畫得都是沒有一絲皮肉的玉骨菩薩,銅骨羅漢,乃至金身只剩下骸骨的佛陀。耳邊聲聲禪唱,殿內的燈火倒映着所有人的影子。
論起詭異之處,這裡不比青銅燈路少半分。
“是麼?”錢晨平靜道:“不如你試試!”
他這麼說,衆人心中反而更沒有底,若是先前,結丹老怪們還能命令家族子弟出手試探,但如今聽話的家族子弟,都已經死絕了,剩下的,一個比一個懂得明哲保身。
都裝作沒有看到那位長老站在錢晨的目光中,十分尷尬的樣子。
雷禺擡起頭來,並未看向錢晨,而是注視着陶侃道:“陶道友,不得到祈神香,所有人都無法走出此地。這魔穴如此詭異,只怕封印着難以想象的魔頭,若是魔頭出世,造成魔劫,當是生靈塗炭。若是我們都死在了這裡,此地的秘密被別有用心的人所得,必會惹來大禍!”
“此人來歷成迷,許是魔道派來混入此地的魔頭!”金重唱着白臉,冷笑道。
陶侃卻平淡開口道:“祈神香乃是無上神品,珍貴萬分,就連這位道友手中也沒有多少。我陶家乃是出了實價,才與這位道友換了一些。如今相信這位道友手中,也剩不下幾柱了。強行索要,也不夠你們所有人。又何必,做的那麼難看?”
“而且如此珍貴之物,空口白話,就要人獻上,未免也太過霸道了!”
雷禺微微皺眉,感覺陶侃的態度有些古怪,彷彿不願意得罪此人的樣子,寧可破壞世家之間的默契,也要袒護。莫非……他心中閃過幾個念頭,但線索太少,並沒有什麼意義。
“作爲GM,你們這些NPC這麼槍着送死,怎麼能創造更好的遊戲體驗?”面對衆人的逼搶,錢晨心中波瀾不驚,只是感慨,能走到後面的人又少了一些!
“獻出祈神香,不然此地沒有人救得了你!”辛家一隻老狐狸冷笑道:“不要拿什麼此地有禁忌的鬼話騙我們!”
“我們可以不逼你獻出這等神品,只要你帶我們出去,這總是不過分吧!”有人在散修中低聲道。
“不帶我們出去,難道想要害死我們嗎?”
“先前在青銅燈道中,你就利用對此地的瞭解,害死了很多人,誰能信你?除非給你設下禁制!”那雷家的男孩也出聲了,言外之意,極是狠毒。
竟是要錢晨放開氣海,讓他們設下禁制。
馬老黑等人爲錢晨辯解道:“那是他們自己貪慾蒙心,自取死路!”
“等到了地方,我們自然會信守承諾,爲你解開禁制。若非你先前心思狠毒,我們也不會出此下策!”
“這禁制,還不是由你們世家掌控!”郭老怒了,髮鬚皆張,提起煙鍋道:“爾等說的好聽,無非是想讓我們當狗,還要把項圈給我們帶着!”
一位辛家的老狐狸冷笑道:“這裡沒有你說話的份!”
結丹老狐殺意盈溢,瞬時間整座大殿猶如利刃抵着後心,殺意冰冷刺骨,氣息壓迫着郭老說不出話來。
看到自己動用了法力,這座白骨廟毫無反應。
“果然是騙我們的!”
那結丹老怪冷笑出手,以自身法力鎮壓通法修士,輕而易舉。出手便不給郭老任何反抗的機會,打出一枚大手印,鎮壓而去。這時候,彷彿事情終於回到了世家們熟悉的軌道。
再沒有什麼命燈、白骨殭屍、嫋嫋屍氣牽制他們,結丹老怪什麼時候與通法修士講過道理,他們哪一位不是一言九鼎,決定無數人命運的人物?
那青黑色的手印鎮壓而下的瞬間。
大殿之外的銅佛動了!
它的身影瞬間出現在了大殿的蓮臺上,辛家的結丹老狐狸,沒有邁出一步,便當場跪了下來,朝着銅佛叩首不已。
先前所有動用法力的人,都被一個無法言說的念力控制,在禪唱聲中,他們的念頭被洗去,扭曲,只剩下一股百折不撓,堅定無比的虔誠,對着銅佛不停叩首。
唯有錢晨,才聽懂了邪佛的念力。
他們向錢晨出手——那就一定會死!銅佛打不過錢晨!那他們就是自殺!爲了阻止他們自殺輕聲,銅佛出手扭曲了導致他們自殺的念頭——拯救了他們。
善哉善哉!
銅佛並非是要害他們,而是爲了拯救、度化他們,所以功德莫大,沒有絲毫業力。
錢晨看着辛家的兩個結丹老怪,雷家三個通法修士,金家一位結丹長老和幾位通法修士,跪在蓮臺之下,對着銅佛不停的叩首,虔誠無比,額頭的血肉一點點的沾在了地上,好像要把自己也磕成白骨比丘似的。
心中暗道一聲:這邪佛的確越來越邪門了。
魔佛一體,佛老成魔,莫不是長安戰場上殺了太多魔,導致禪心崩壞,魔念乘虛而入。扭曲了它本來的一些念頭?
畢竟高僧入魔,扭曲的比尋常人更恐怖一些。
錢晨思考着,要不要出手給它治一治!
白骨廟中的所有人,都已經噓若寒蟬。一衆世家這才明白,這白骨廟看似安全,實則裡面的禁忌依舊可怕,任何在此處動手的人,都會被邪佛度化嗔念,淪爲傀儡!
這是什麼時候出現的禁忌?
爲何錢晨會知道這條禁忌?
邪佛沉默無言,原本並沒有這種不能動手的禁忌,但當他們想要對錢晨動手的時候,便憑空有了這條禁忌。
大殿之中的衆人,看着那些心智完全淪陷,神魂隨着不停的叩首,被一點點徹底度化的結丹老怪們,心中的寒氣更盛。
就連陶侃都神色凝重起來。
這邪佛的度化之力,或許他可以勉強抵抗,但若是真的惹得邪佛發作,除了他和青牛有把握能逃,這裡所有人都只能淪爲傀儡。
陶侃看了一眼殿外虔誠誦經的白骨比丘,心中暗暗思量到,裡面究竟有多少是觸犯了禁忌,被邪佛度化的傀儡?
一甲子後,今日這些觸犯禁忌的結丹老怪,通法修士,是不是也會淪爲其中的一員。
郭老保持着舉起煙鍋的姿勢,衆人眼神有異——此人也動用了法力,爲何沒有被度化。
錢晨平靜的掏出三柱祈神香來,插在了蓮臺下,煙霧繚繞在銅佛身周,他回頭對郭老道:“別怕!咱們付過香火錢了!”
青牛大驚擡頭,看着銅佛——這麼現實的嗎?
在數名不斷叩首的老怪,哐哐哐的背景音下,無人再敢提讓錢晨獻出祈神香那一茬,衆人平靜祥和,就像戾氣都被銅佛的禪唱聲淨化了一樣。
就在這種詭異的氛圍中,小魚三人回到了白骨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