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謝家宴會,金陵洞天

江東建康,謝府。

謝安頭戴縑巾,敞開衣襟,踞坐案前捧着一本道書細讀,江左謝郎眉清目細,風神俊朗,看上去莫約三十多歲,氣質儒雅。身邊一人在旁侍奉,莫約二十多歲,氣勢極盛,鳳目斜挑。穿着朝天宮的雨工天衣,白色的道袍法衣靈光隱隱,顯然內蘊上乘禁法,手中把玩着一隻的柯亭笛,是昔年蔡邕於江南開闢的福地柯亭,所生的靈根玉竹所制。

風清月明,登樓一吹,可以來鳳凰,驚蟄龍。

腰間的玉佩成組,其上珩、中珩、下珩、立璜、垂珠,皆以價值數百三山符籙的極上品靈玉,乃至海外鮫人玉珠串聯而成,喚作滄海月明,亦是一件極爲上品的法器。束髮的冠帶,插着子午髻的簪子,渾身上下各處的小物件,無一不靈光璀然。

謝安正沉浸道書之中,突然中斷了閱讀,放下了書卷,微微嘆息道:“赤龍去矣……”

旁邊的謝靈運微微擡頭道:“王丞相何時來的建康?又爲何而去?”

謝安平靜道:“就在方纔,大江之畔王導悄然而來,卻又飄然而去,並未入城,司馬師與其隔江相對。當時大江之上,劍氣橫空三千丈,墮九幽,開天門,誅無道,可謂驚世,使得兩人皆驚……”

言罷,謝安才嘆息道:“你雖是我謝家芝蘭玉樹,卻不及龍象。”

謝靈運卻搖頭道:“祖父,我何處不及他?”

謝安瞟了他一眼,道:“你這隻柯亭笛是拆了蔡中郎行旅之所,才尋到的吧!”

謝靈運微微驚訝,收起竹笛道:“祖父又是如何得知?世人只道蔡中郎遊歷吳郡在柯亭暫歇,居一破舊道觀之中,夜來聽雨,突然驚醒,循雨聲而取屋椽竹東閒第十六竹,乃是竹中異種,得以製成靈寶柯亭笛,與焦尾琴並稱於世。後來蔡中郎被王允所殺,柯亭笛就此遁去,迴歸會稽,鎮壓柯亭福地,而後靈寶重新紮根,才長出玉竹靈根。”

“尋常人定然道我這隻竹笛,乃是取靈根的一支所制,卻不知我多方查訪,確定了昔年蔡中郎所暫歇的那處道觀所在,將其拆下,一根根的敲擊試音,花了一年才找出了一截與昔年蔡邕所制長笛同根而生的異竹。”

“爨桐柯竹,具是良才!”謝安搖頭道:“我非但知道你這竹是拆毀來的,還知道這支竹,出自竹觀西下第二十八根竹!”

謝靈運歎服,拜道:“祖父神算!”

謝安搖頭笑道:“並非我神算,而是你行事無度。你道那間道觀只有你一人尋得?我早年隱居會稽,與王羲之、許詢爲友時,便也曾尋訪先人遺蹟,於會稽山中尋得昔年竹觀。那時王羲之便笑談柯亭遺竹之事,我等於觀中聽雨三月而無所得,本已心灰意懶,一日大風吹過,道觀之中有風吹竹響,逸少一個時辰而得此竹,我枯坐三個時辰才悟得此竹所在,許詢一無所得……後來我等見此竹所在道觀柱樑下,若要取之,難免毀傷遺蹟,便盡興而去!”

謝靈運目瞪口呆,慚愧低頭道:“祖父聽風得竹,恐毀亭觀而棄竹,勝過我遠矣!”

謝安微微點頭,又笑道:“後來逸少歸家,將此事說與王赤龍。王赤龍聞言大笑,才道出他早年也曾於此地尋竹!”

謝靈運擡頭驚呼道:“那王丞相幾日得竹?”

“月下坐觀,無風無雨,一夜便得此竹!”

謝安長身而起大袖飄飄,取來紙筆,淡然道。

“既已經得竹,就休做這般姿態了。與我吹奏一曲!”謝安攤開紙,看謝靈運面有慚色,提筆吩咐道,謝靈運這才坦然恢復了一貫的灑脫,他橫起竹笛,朝着笛孔空吹了兩聲,音色硿硿然,果然絕妙。吹奏起來曲調悵然蕭索,有悠悠不盡的蒼涼,又帶有天上雲捲雲舒的空靈意境。法力雖然內蘊暗藏,卻依舊有斷人心絃之力。

一曲奏罷,沉浸其中的謝靈運纔看到祖父已經在紙上寫了數行詩。

“安得倚天劍,跨海斬長鯨!”

“揮劍決浮雲,諸侯盡西來!”

“白髮三千丈,緣愁似個長!”

正是錢晨大江之上施展的那幾句青蓮劍歌,謝靈運微微咀嚼,以爲絕妙,才微微點頭道:“果真氣勢不凡,竟有幾分像我的清逸之風,可惜只是殘句……”

謝安已經放下了筆,搖頭道:“你不如他。”

謝靈運雖然不言不語,眉間浮起一絲傲氣,顯然並不服氣。

謝安才嘆息着,將方纔大江之上發生的事情緩緩到來:“……濡須河神無道,王龍象敢正面拔劍,寧折不屈,你卻是做不到的;李太白能劍決浮雲,五劍斬龍,你也是做不到的。如此兩人,真乃中土人傑。所以王導才悄然而來,又悄然而去。”

“送一份帖子過去,七日之後,我在銅雀樓設宴,希望龍象、太白皆能到來!”

謝安感慨道:“人間俊秀,又豈在幾家幾姓之內?金陵這次重開,由我謝家主持,不拘世族寒門仙宗北魏,只要道法卓絕,皆可入內。”

…………

司馬師於太初宮面對玄武湖的建章臺上,負手而立,身後跪着得是當朝的皇帝司馬紹。皇帝臉色蒼白,跪在冰寒的石板上,一陣寒風颳來,不禁又咳嗽了幾聲,臉色泛起病態的潮紅,司馬師沒有回頭,微微嘆息一聲道:“你站起來吧!”

“老祖!”皇帝猶如孺子一般站在下手,恭敬垂首。

“王赤龍已經走了!你身體虛弱,就不要堅持留在這了。我本來特意爲了你開爐,煉了一枚九九還陽溫玉丹,想要讓你撐過這一劫,至少……留些元氣,哪怕就此纏綿病榻也好。奈何,那些世家已經等不及了……唉!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只是,愧了你!”

司馬紹平淡道:“留存國祚,不得不爲之。爲了司馬氏,我等皆有玉焚之心。”

“只是老祖,李白李爾兩人姓名相似,又都是莫名出現,一日間驚動天下的人,中土真的有那麼多不世奇才嗎?”

司馬師深深凝視着大江方向,平靜道:“雖有可疑之處,但這兩人修行路數實在不同,就連根基境界也不一。”

“昔日那李爾修得是一品內景真雷丹,由神宵派真傳見證,我與他交手,也能察覺其丹氣剛陽暴烈卻如罡雷。而那個李太白,雖然表面上是結丹真人,實則已經是陰神境界,修的法力也是純粹的劍氣。其所用青蓮劍歌,和李爾無任相同之處,劍法路數更是差之千里。”

“他說是太白傳人,其劍法也真有一絲太白劍宗的痕跡。”

“就權當他是吧!”

司馬師感嘆一聲,繼而浮起一絲不滿道:“倒是元超……本道他心情沉穩,或可依託大事,成爲我們司馬氏棟樑之才,豈料我稍稍意屬於他,他便失了方寸。”

皇帝小聲勸說道:“司馬越縱是輕佻了些,但論智計城府,還是後輩翹楚。此次設計讓王龍象殺了天庭正神,對王家也是一個麻煩,或有可以利用之處!”

司馬師搖頭道:“王導此人滴水不漏,若是那濡須河神真死於他劍下,或許還能讓王家窘迫一些,但李太白搶在王龍象動手之前,弄死了那隻老龍,就給了王家太多轉圜的機會。而且兵不假刃,叫老龍壽元枯竭,宙光反噬而死,天庭問罪也不會多苛刻。王導此去,多半便是去收拾手尾去了。”

皇帝微微嘆息一聲,太初宮的幾句閒言,就這麼消逝在風中。

…………

錢晨長髮披散,雙手空空,再也不見那隻破爛鐵劍,他提着葫蘆,一席粗布道袍,髮髻用一根木簪胡亂繫上,站在嶼邊的礁石上。直面昨日一場大戰後,有些凌亂的大河。四周的修士皆投以敬畏的目光,不敢直視。

司馬越早已連夜撤走,他在此地,已經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而且如今傳言對他不利,還得趕回建康,去面對那幾個不安分的兄弟詰難。

王龍象自從那一戰之後便閉關療傷,沒幾日功夫,只怕難以痊癒。

而那天贈劍之後,司馬睿似乎對自己心服口服,萬分仰慕的樣子,不知和司師妹那邊說了什麼,司師妹數次來信,都頗多激動:“厲害啊!師兄!縱然是改頭換面,也依舊能做下名動天下的壯舉,。昨夜一夜之間,李太白便繼李爾之後,再次震驚建康。我在皇城內,已經連續聽了五六撥人來說起師兄你的凜凜之威。”

“最好笑的是司馬道福也來了,言語中還有拿你和以前的身份李爾對比之意,言說你這般的纔是正道楷模,比起無法無天,狂妄悖逆的北魏小兒強太多了!”

“她似乎以你和王龍象爲友而十分自得,不知道日後師兄你身份暴露,她臉色會多好看……”

“師兄幾件法寶都不好露面,爲何不收下我派小十九送的太白遺劍?你寫得祭煉法訣已經收到了,果然絕妙,真是師兄你拿着飛劍短短一瞬參悟出來的?不過所殺龍神,乃是天庭三品正神,而且是地祇之屬,不歸人間天子管轄,只怕會有後患。我已經請託父親……”

錢晨拿起隨信附送過來的天師法旨。

卻是一份令他斬殺大江之上掀起洪水惡龍的旨意,落款在四天之前,也就是和王龍象所受法旨的同一時間。

上面正正蓋着陶天師的大印。

沒有名義斬殺龍神對吧!我給你現寫一份。

補充了這份程序,錢晨便是受命於道院,平息大江水患的有功之臣,有了一份名正言順。想來道院那邊已經備份好了這份法旨,錢晨就這麼在四天後,受到了四天前的道院法旨!什麼,你說這是矯詔作僞?分明是道院出了差錯,正式旨意一時沒有送到錢晨的手上,但文件是確確實實是四天前下發的。

師妹還來信說,張天師那邊也受了王家請託,陶天師暗中相助,如今已經說動了孫恩,準備三位天師聯名上書彈劾濡須河神。

此次縱然它已經身死,也要購銷神名,批倒搞臭!

“爹爹說你這太白劍宗之名,用的極妙。原本那龍神一派在天庭盟友勢力都不小,還有爲他翻案之意,但是太白劍宗在天界極是豪橫,它又是受自家神咒反噬精氣枯竭而死,才讓那些勢力偃旗息鼓,不敢再阻撓。”

“太白劍宗天界還有人?”錢晨一時有些驚訝:“本來說要是搞不定,我就附上一枚‘如太上諭’的靈印法旨上去!我也是能現寫一張旨意的人呢!”

“師妹還來信問真龍最是富裕,神道又貴重,殺了老龍得了什麼好東西!”

錢晨想到這裡就有些痛心疾首:“灰飛煙滅什麼都沒留下啊!”

“什麼龍鱗龍血,龍珠精元,統統都沒有。除了大江以後也可以產龍血鱸魚,建康的達官貴人以後有口福了之外,什麼都沒賺,我還虧了一把劍啊!我洗劫它龍宮的心都有了……但那龍宮似乎在陰土,被一併帶下了九幽,便宜那羣魔怪了!”

吐納過今日的先天紫氣,錢晨便回到自己的小院,卻發現已經有人在那裡等候,非但奉送了厚禮,更有一封字跡清逸的書信隨禮奉上。

隨手拆開一看,原來是謝家之人。

由謝安石親筆寫了帖子,請他去參加七日後的銅雀樓會。屆時江左世家、仙門的年輕俊秀都會親至,談玄論道,結交一二好友,而且此會還涉及建康城下的上古遺蹟——金陵洞天之事,希望李太白能受邀前來。

“謝安石也是一個妙人,信中也不搞世家那套遮遮掩掩的作態,坦然相告,你說世家宴會我未必有興趣,你要說洞天秘境……唉!那就很有意思了嘛!”

錢晨微微一笑,收起信,對那送信的家人道:“既然是謝公相邀,晚輩屆時必至。”

那家人禮數十足,修爲也是正經通法,朝着錢晨微微一禮,便告辭離去。

錢晨看他去向,似乎轉去王龍象那兒了。

“金陵洞天……如今這個時機,謝家要重開金陵洞天。”錢晨摸着下巴,思量道:“似乎王謝兩家有了某種共同的默契,在向司馬家施加壓力。都不用我去着手調查,他們就在把我往真相那裡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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