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葬魔石臺前,各大魔宗殘存的高手皆凝視着面前那高達百丈,以五色玉石堆砌的石臺。
石臺通體已經斑駁殘破,卻依然蘊含着一種浩大的神性。九幽道主持大局的老魔頭面前,還懸浮着一冊金簡,上面刻畫着仙秦的隸書,散發着古老而玄妙的氣息。
金簡之封,銘刻着三個古樸的籙文——封闡書!
“傅老魔!那些突然出現的兇靈,是不是你在搞鬼?”
趕屍派的老魔頭厲聲問道,他的身材異常高大,約有丈餘,骨架亦是粗大瘦高,頭髮微微有些天然卷,皮膚色澤黝黑,彷彿炭染。如今正直直的站在石臺之下,腿不打彎。
只看其肌膚雖然漆黑如炭,卻由內而外透着一股玉色,隱隱散發着長生不朽的氣息。
這是太陰煉形之術到了極高境界的徵兆。
太陰煉形之術,乃是玄門蛻變舊軀,在尸解仙法門之中,更進一步的玄妙道法。此法乃是修成陰神之後,以三魂營骨、七魄衛肉,一絲真靈始終不昧,任由肌肉灰爛、血沉脈散,枯骨成灰之後,以陰神寄託於外,或借法寶靈殼修行,或受神籙步入神道修行,或神魂散化於靈竅,或轉世堪破胎中之迷。
總而言之,便是藉着身軀骨肉成灰後一陽爲散的氣機,萌發一點純陽之氣,歷經數劫之後,再帶着一點純陽的陰神迴歸肉身。
復收血育肉,生津成液,以陰神中的一點純陽孕育肉身,靈肉合一的一瞬間踏入陽神境界。
是成就幾近尸解仙的玄奇道法。
趕屍派的老魔頭,顯然便是將太陰煉形之術,修到了一個極高境界。
雖然軀體依舊帶着一絲死氣,未能完全蛻變,但其泥丸宮內有太一守屍,三魂營骨,七魄衛肉,更有胎靈錄氣,存續生機蔓延不絕。
這等接近佛門不朽金身,魔道不滅魔軀的境界,已經是太陰真魔之軀。若非其煉形的法門並非正道,始終有陰濁之氣無法褪去,當不遜於謝安的境界了。
但凡身軀有此特徵的,幾乎都是陽神之尊!
故而此魔的質疑,九幽道的那尊老魔頭亦不敢無視,只是沉聲道:“段老鬼,你之前煉形化骸出了差錯,若非魔君出手搭救,度你入那片奇異的九幽魔天之中修煉兩甲子,我等更舍了數十尊神魔,在這葬魔石臺之上,以封闡書匯聚此地的一點生機,爲你的屍身重聚生氣。”
“你哪裡有如今這般境界?因禍得福,煉成你趕屍派數千年來都未有人煉成的《太陰煉形書》?”
趕屍派的老魔頭微微沉吟,點頭道:“魔君大恩,我自受之有愧!”
“但上一次祭祀魔君,魔君並未現身,顯然是你們九幽道在搞鬼……”
傅老魔頭心裡委屈啊!
卻又有苦說不出,九幽道內弱肉強食,他們這一支早就沒了祖師靠山,數百年前經司馬家牽橋搭線,暗中聯繫到這洞天之中的魔君殘魂,那是欣喜若狂,全心全意投靠都還來不及,還能有什麼算計?
這魔君若真是太古燭龍的殘魂,這等神祇即便入了九幽魔道,本質也比門內那一票純粹的魔道祖師來的好。
卻是萬古難尋的大腿。
若是救得魔君重生,他們這些老魔頭一個個都有成就天魔的指望,屆時就算被魔君度化,成了從神,也有長生的指望。但他是全心全意的投靠,可九幽道內還有諸位元神天魔在,其中有一兩尊若是有了什麼小心思,他也不敢問,他也不敢說啊!
傅老魔凝重道:“原兄!你是此地之主,這些兇靈爲何受激,你應當知曉一二吧!”
黑暗中的石臺上,盤腿坐着一隻雙頭狒狒。
它一顆頭顱青面獠牙,極爲兇暴,渾身依稀有些綠毛,雙手赤紅,肌肉虯結,肉身坐在在石臺之上,受深淵匯聚的無數魔音侵襲,卻始終難以磨滅它一絲毫毛,顯然肉身已經強橫至極,更勝於趕屍派的老魔頭。
但它的另一顆頭顱卻乾枯瘦小,好似普通的猴子,如今正閉着眼睛。
聽聞傅老魔的疑惑,青面獠牙的頭顱滿臉猙獰,突然站了起來,它眼中翻涌着無盡煞氣,逼迫石臺之下的幾位魔頭都不禁小退了一步。
那恐怖的氣息,叫衆人爲之凜然。
但瘦小如猴的頭顱睜開眼睛後,這浩浩蕩蕩的恐怖煞氣卻豁然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壓制了,它那顆瘦小的頭顱眼中,眼眸純金,散發着凌然無情的神性。
“它們都是我的同伴……”
乾枯的頭顱低沉道:“萬年之前,此地蒙遭大劫,它們都死去了。”
“我們的神主,背叛了我們!那一日諸神同墜,我等盡數被九幽黑暗侵襲,弒殺了眼前的一切,毀滅了我們擁有的所有……最後諸神屍橫累累,堆積成山。所有苟活下來的神靈,心中都充斥着黑暗,恐懼,絕望和殘暴。”
“那一刻,我等的神光不再,活下來的,都成了魔!
傅老魔看着它木然的純金眸子,心中一顫。
所有邪神都入了魔,除了這隻猴子!
它將自己的魔性斬出,化爲了右首的那顆猙獰頭顱,保留了自己的神性,並在萬載時光之中一點一點的將自身的魔性壓制,這才能清醒的盤坐在葬魔石臺之上。
傅老魔還記得,當時魔道和司馬家聯手下探深淵,找到了葬魔石臺之際。
一衆修士在石臺上發現了這隻老猴子,一個蠢貨激怒它之後,迎來的是一次何等的殺劫……
這猴子萬古以來一直守護着葬魔石臺,乃是周圍九座石臺出沒的諸多邪神之中,最爲強大的一尊。它將萬載之前的所有怨氣、憤怒、憎恨和絕望都化爲了鎖鏈,將自己鎖在了這裡,揹負了一切。
那一次,它青面獠牙的那顆首級,憤怒屠殺了魔道七成的高手之後,這顆神性頭顱才施施然的睜開了眼睛,壓制了另一半的兇性,與他們商談合作。
傅老魔始終難以忘記那震撼的一幕,比起狂暴如魔的兇猿之首,他更加畏懼這顆漠然如神的神性頭顱。
“這些兇靈,既是原兄的同伴所化,我等也不想令它們有所損傷。”
“但兇靈出沒,殺了我們很多人,不知原兄可有辦法約束一二?”
傅老魔沉聲道。
“損傷?”
金眸的猿首看了衆人一眼,平靜道:“就憑你們,還不配損傷他們。不說神主在暗中庇佑他們的屍首……哈哈!或許是愧疚吧!”
“就是他們生前,都是何等強橫無匹的人物?”
“你們若是早來萬載,根本不入我等的眼中!”
“他們之所以醒來,是有人在深淵上層鼓琴,琴聲配合此地的魔音,喚醒了九幽黑暗,重現了萬年前大劫降臨的一刻。”
“什麼!”傅老魔震驚擡頭道:“兇靈甦醒,竟然是有人在暗中操控?”
“很巧妙的手法!”
“他以琴音催發九幽黑暗,令九幽法則藏在琴聲之中,籠罩此地,重現了九幽黑暗記錄那萬載前大劫降臨的一刻,使得塵封多年的屍骨甦醒,墮入黑暗之中的殘魂迴歸……你們若是不能阻止他,待到天光流逝,九幽黑暗降臨的那一刻,萬年之前的大劫便會重現,要我說……”
“屆時爾等一個都活不下來!”
神性的頭顱側耳傾聽着那無聲的琴音,神情似有一絲懷念,低聲道。
傅老魔豁然起身,上前一步,拽着拳頭追問道:“彈琴那人,現在何處?”
神性頭顱微微側耳,平靜道:“你聽……順着這琴聲,不就能找到了嗎?”
傅老魔一揮衣袖,回頭對九幽道的人厲聲喝道:“聽到了嗎?還不快派人去找?”
“是!”姬眕等人抱拳道。
臨走前,姬眕有意無意回頭瞥了一眼,聽到石臺之上雙頭狒狒的那顆神性頭顱最後道:“藉助封闡金書,你們可以催動石臺的力量,匯聚衆生願力,行封神之舉!”
“但石臺已經殘破,神主積累的願力也早已消耗一空,重啓封神儀軌消耗極大,而且石臺已經魔化……若是妄圖封神,也只能冊封魔神……”
“……藉助九幽之力……”
“……如此,至少要血祭數十萬人!”
“我說個數,一百萬人……你司馬家至少要……”
“一將功成萬骨枯!”
“欽天監說朕欲成道,必將惹來驚天劫數,大晉血流成河……我不要他說,我要我說!我命由我不由天!血流成河,流的未必是自己人的血……”
姬眕最後深深看了一眼巍峨高大的石臺,轉身道:“去請門中修煉那魔音法門的師弟來,並請趕屍派、無目教、心佛寺、無常宗的諸位真傳出手,與我等一併循着琴聲而去,圍殺那人!”
說罷,姬眕走向附近的一處秘窟,他回頭吩咐道:“我去取諸位前輩合力祭煉的收斂魔音的葬魂鈴,方便查探魔音的起源。你們在這裡等着!”
“是,師兄!”
姬眕身化魔光遁入此地深處,反手發出一串禁制,開啓了一扇石門。
他化爲一道虛影遁入門內,小心封閉了禁制,然後招來一隻無相神魔,將自己這段時間的記憶,封入了神魔之中。
面上一片正常,但姬眕心中卻十分不安:“原來司馬氏助司馬炎衝擊元神,是藉助這葬魔石臺,以血祭之法進行封神儀軌!甚至除了這魔門八宗之外,還有人藏在暗中!”
“能以琴聲牽動九幽黑暗,此人必是魔頭……但宗內幾位老魔都未曾出手,說明他修爲不高!”
“此人居心莫測,必須要那邊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