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旃檀伊蘭,道佛斗香

“阿彌陀佛!”

老僧唸誦了一聲佛號,從香鋪裡搬出一張經案,又捧來了數個瓶瓶罐罐,竟是要現場制香!

高瘦、黑粗兩個和尚見狀連忙上去幫忙,從香鋪之中端來一個香架,上面安放着各色的香函,皆掛檀木籤,上書各種香料名稱。

小到菖蒲、橘皮、蒼朮、薄荷等常見草木,稀罕的猶如沉水、奇楠、旃檀……皆一一羅列其上。

小魚看了兩眼,都不由得動容。

他去那香鋪中看過,也是見到了牛頭旃檀這等香道奇珍,這才臨時起意販賣線香,湊一筆買香的香資。

但這個小小的香架似乎是這老僧的個人珍藏,架上數百種香料,無一不是絕品,橘皮、菖蒲、薄荷這等香材並不值錢,但香料品質只取決於其中的藥性和香油。

這等普通的材質,能做到香油如此飽滿,窖藏這麼多年依然馥郁,香本爲散,必然是一位香道大師,自己一點一點親手炮製而成。

要說這些普通香料,並非牛頭旃檀這般珍貴的奇珍,其中香油或多或少,只需調整用料便可。

何須一個香道大師親手炮製?

但唯有小魚這般侵淫香道極深的存在才知道,香道不同於丹道,丹道乃是化合藥性,以操縱火候的手法,調和藥性的技術爲先,但香火之道,香氣只是載體,其中的念頭精微纔是真正要緊之處。

香火,那是以一股香氣,寄託人的念頭、願力,乃至領悟到的一些大道精微。

以香爲信,清澈衆生駁雜的念頭,傳達到神佛之處……

那黑粗僧人所用的清福香,便是由佛門的精通佛法的制香高手,搓成線香之後,供奉在佛前。

吸收信衆虔誠,純粹,充斥着美好祝願和期待的願力。

因此一旦點燃,這種蘊含信衆單純,美好念頭的願力,便可借香氣散發出來。

天咒宗的鬼神以此爲食,佛門的弟子也能借此願力加持佛法!諸如護身、降魔、法相等諸般,皆等若萬千信衆誦經加持。

所以,尋常修士若是不能借用這一股願力,這香火之道與他們而言,便是無用的多。

尋常修士點上一柱清福香,也只能凝神靜氣,藉助衆生的美好祈願鎮壓心魔而已。非得落入鬼神手中,亦或天咒宗、佛門這等藉助陰靈神佛之力修行、施法的宗門,纔有大用!

而小魚的生雲香則走的是另一條路子,所用的材料並未蘊含願力,也沒有送到神佛之前供奉,而是如煉丹之法一般,取香料之中的藥性化合,藉助香氣這等上佳載體,將藥性化合。

生雲香中蘊藏水精雲精以及諸般靈草,小魚將之煉成生雲香,點燃開來,便有云氣升騰。

這乃是一種香丹之法!

小魚知道,在老僧親手炮製這些材料之時,他精純的心念便如丹火一般,洗煉這些香料,侵染其香氣,以自己的禪心佛性煉化這些香材。

這乃是一種極爲上乘的心煉之術。

甚至老僧沒用動用法力、神通,只是憑着一股全神貫注,身心投入的純粹,便以這種念火,將香料洗煉了一遍。

制香之術——炮製香材,研磨香粉,調和香料,心火塑性。

這些步驟老僧不見明火,卻能以心念之火,將其煉化塑性,成型後的佛香,自然蘊藏一股極深的佛性。

窖藏供奉之後,佛香吸納衆生願力,便是極爲珍貴的天香之品。

老僧整理好經案,跪坐案前,對小魚點頭道:“檀越先前進我香鋪,在數種香料前打量多時!”

“老衲爲佛門清譽,不得不逼迫施主一試香道,已然是冒犯了檀越。因此,施主若是想用什麼香料,自可去從這香鋪之中取,算是老衲給予檀越的補償!“

小魚來到香架之前,笑道:“送給我就不必了!我雖然不佈施佛門,但也沒有從佛門這裡化緣的道理!”

“佛門的緣分,我可承擔不起!”

他站在香函考量少許,從其中取了一塊牛頭旃檀,又翻開它旁邊的小盒,捻了一點暗紅色的粉末。

便放下五百張三山符籙充作香資,施施然的退下。

老僧並不看小魚取了什麼,只是見他寧可花費重金,也不肯接受自己的好意,微微嘆息了一聲。

倒是那高瘦和尚特意看了兩眼那兩個香函,高聲提醒道:“牛頭旃檀一塊,重八兩三錢,伊蘭粉末一錢……”

老僧微微皺眉,對他如此心機有些不喜。

但還是微微詫異,道:“牛頭旃檀乃是香道至寶,取之固有此理,但那伊蘭乃是惡臭之草,佛經常以旃檀隱喻佛法,伊蘭比喻衆生煩惱。此伊蘭草樹,與旃檀一併生牛頭山中,我採旃檀時,見伊蘭環繞其間,便一併採了一些,準備煉製一種惡香煩惱香,用於考驗弟子。”

“但他取伊蘭何用?”

老僧有些不解,伊蘭之香奇臭無比,點燃擾亂人心性,可以煉製煩惱香,讓人頓起無明纏繞,考驗弟子定性。除此之外,別無它用,這旁門修士取來如何?

他念頭一轉,也許是沒有見過這種罕見的香草,也許是用來修煉旁門法術,多想無益。

寧青宸坐在樓上,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眉目如畫,看着兩人道:“方纔那兩個和尚如此無禮,着實令人生厭,我還以爲佛門在北魏和海外,作風有所不同呢!如今看了這老僧,纔有一個高僧的樣子,雖然爲了佛門譭譽,出言留人比試,未免功利心重了一些!”

“功利不功利的,這到不重要。”

錢晨淡淡道:“確實有高僧的樣子,但是否真是個高人且另說!說不定是我小人之見了!他請那隻小魚取用香料,未必是好心,當然壞心也未必,只是私心極重!”

寧青宸詫異道:“這又從何說起?”

“這老僧時長的香料,品質的確勝於香鋪,但小魚用它來煉香未必合適!那些香料在炮製之時,都被老僧以心念洗煉過,蘊藏佛性。小魚若是以這等香料來煉香,誰輸誰贏倒是未必,這老僧以這些佛性深厚的東西煉香,有所優勢卻是一定的。”

“而且,小魚若是順着去煉,煉出來的香自然佛性深厚,只怕會顯現佛光、天花等等異象!”

“逆着佛性去煉製靈香,自然會香性大損……”

“這老僧乃是爲了佛門聲譽去比的,此番佛門香道有此波折,並非是在香道之上不如人,而是有不許其他人賣香,貶低他家香火,有略顯霸道之嫌!如此讓對手煉製出的靈香,卻成了佛香,豈不比明面上取勝,實則還是受人議論,更勝一籌?”

“師兄說的也有道理!“寧青宸笑道:“那小魚取了一塊香材,還是檀香主材,如此一來,佛門豈不是贏定了?“

寧青宸聽到小魚自報家門,馬上確定了那個教授他香道的樓觀道真人,便是自家的師兄!

因此,隱隱也有些偏袒他的意思,準備出聲提醒一二……

錢晨卻擺手道:“若是他連這一點都看不出來,就敢稱我樓觀弟子,我早就重重懲戒了!等着看好了,那一股佛性,他自然有辦法煉作他用。”

寧青宸眉目一轉,笑道:“只望他不要煉成魔香就好了!不然樓觀道門正統,弟子卻煉製出魔香來,不免讓人笑話……”

錢晨聽聞此言,竟然一愣,此時他卻沒有之前的信心了!

面上不免流露出一股遲疑之色來,似乎有些惴惴……錢晨心中暗道:“他要真給我煉出一種魔香來,我也就只能大義滅親,把這不肖之徒打去真傳道做記名弟子了!”

此刻老僧取下幾塊香材,往經案之前跪坐,便自然有一股肅穆、沉靜之氣,從他身上流露出來。

這一坐,至少二百年的打坐功底。

無論坐姿,氣勢,還是老僧本身的心念,都在一坐之間,調整到最佳。

此刻便是有陰魔撲面,只怕也難以撼動老僧的心念,這一份禪定功夫,卻是叫在場九成九的修士爲之汗顏,就連樓上的錢晨也蠢蠢欲動,很想顯露魔性,試一試這老僧的禪心!

“算了!沒有這麼欺負人的……”錢晨微微搖頭,放棄了這個想法。

處於鬧市之中,心卻在靈山之內!

老僧取來一塊牛頭旃檀,擡頭對小魚笑道:“這幾塊牛頭旃檀,是我昔年去西賀洲參拜我佛,求取經文之時,在西方佛土的白牛山上親自採來的。”

“猶記得西土的爛陀寺法師牽着大白牛王,馱着我登上牛頭山,在檀雲菩薩親手所植的靈檀樹下,尋找蟲蛀朽壞的部分。”

“我等不敢以刀斧傷了這顆菩薩親手所植的靈樹,便坐在樹下誦經,從早上唸到晚上,一直唸了三日,纔有檀王斷了自己被螻蟻所傷的朽木,送予我等!”

“檀越所挑的那塊,卻與我手中這塊一樣,皆是出自那株檀王樹的香材。”

老僧微微感慨,這才解釋了這牛頭旃檀之中爲何有如此濃重的佛性。

此牛頭旃檀竟然真出自西土佛國之中那座牛頭山……而且還是從一尊化神級數的靈檀王身上取得,難怪其中隱含金絲,在老道眼中,甚至微微散發着金光,傳來一聲聲悠遠的禪唱。

小魚臉上浮現一絲猶豫,吞吞吐吐道:“所以,是不是要加錢?”

他的確一樣就看出這塊香材的不凡,但沒想到來歷這麼大,這樣一來,他付的香資似乎就有些不合適了!

但他們三人雖然到處挖墳盜墓,收穫不菲,但每次只取三件陪葬,而且自身修行積累陰德,耗費也大,經常身無長物,如今卻也是付不起更高的價錢。

老僧本想告訴他此旃檀的來歷,讓其知難而退,此時卻聽到這般的回答,也是不由一笑道:“既然說是送給檀越,檀越還花錢買下了!便是與我緣盡,豈可再食言而返!”

樓上的錢晨聽到此節,已經磨刀霍霍,打起了那株靈檀的主意。

他感嘆道:“難怪這塊牛頭旃檀,比我用的還好!”

他用的可是五千年的牛頭旃檀樹心油格,乃是從崑崙鏡那裡詐來的。五千年的牛頭旃檀對崑崙鏡倒是沒什麼,崑崙鏡身子一晃,穿越時空隨隨便便就能造就一片旃檀樹林,火候要多老有多老!

但要指定產地,還是牛頭山這等佛門聖地。

讓它一個仙道的鎮教靈寶去牛頭山種樹,就未免太爲難人家了!

更別說牛頭山上的那些檀樹,一定會有許多僧人虔誠供奉,誦經爲其加持,每一株都深蘊佛性,不是野生的天材地寶!

“那地方一定有很多乾闥婆,用牛頭旃檀燒乾闥婆屍,只怕能燒出極品的香材來!”

錢晨對乾闥婆還是有些念念不忘……

老僧爲小魚說了此中關節之後,終於放下心中最後一塊壘,隨即低聲唸誦起經文,伴隨着猶如雷動一般,初而只是一縷清流,隨即漸漸化爲雷音的梵文禪唱,老僧的念頭顯化,化爲金色的真言落在那塊牛頭旃檀之上。

他的法力與念頭交匯,一字一字的真言彷彿在錘鍊着那塊旃檀,令其漸漸退去黑灰的木質。

絲絲縷縷的金線顯露出來,在那塊旃檀上游走,交織成一尊背靠檀樹,閉目打坐的菩薩之相!

此時香料已經被完全洗練,窖藏的一絲沉鬱,渾濁的氣息完全消散,褪去了枯死的木質和死寂,絲絲若有若無,玄妙無比的靈香,縈繞周圍,令陰晦之氣,難以靠近經案十丈之內。

那香氣在可以施展法眼的修士眼中,猶如絲絲金線垂落,整片街區異象不凡。

“嘭!”

隨着一聲悶響,菩薩相突然燃燒起一團金色的火焰,猛然間,就有香粉簌簌的落下。

那落在案上的香粉如金,閃爍着點點神芒……

又有白色樹脂一般的乳香融化,乳白色的粘稠汁液流淌,一滴滴的滴落在刻滿經文的金碗之中……

而小魚這邊只是迅速的將香料研磨好,然後取了一柄骨刀,小心的在那塊牛頭旃檀上刮取了一兩粉末。

然後也取出一個小碗,將一點粘稠的可疑液體,倒入碗中。

那點粘稠的液體,猶如油脂一般。

在碗中被小魚調和,竟然化作了一團小小的雲朵,自在翻騰,有一絲靈動之性。

錢晨一眼就認出了此物,笑道:“噴雲獸涎雖然也是上好材料,但畢竟不是降香靈犀角,遠遠比不上那塊牛頭旃檀,因此不能做主藥!”

“就連做輔藥,也有被牛頭旃檀鎮壓的可能。畢竟那塊旃檀,取自化神級數的檀王,而這噴雲獸不過是剛結丹的小傢伙!”

“除非略微壓一壓那旃檀香氣,才能配合得了!但如此必不能和老僧完全引動旃檀之中佛性相比,在材料上就先輸一籌。”

“但他卻取噴雲獸涎水那容納雲氣之異,作爲粘合香料的輔佐之材,藉此化合香料!”

“如此卻是因地制宜……”

“天生萬物,自有其用!煉丹有君臣輔佐,不是什麼靈藥都是越珍貴越好!”

“有時候一些平常的靈藥,卻也有不能取代之用,用的好了,便是一味塵土,都能煉製九轉金丹。煉製不好,就是把諸天萬界的不死藥都取來,也只能糊成爛泥……”

錢晨微微點頭,顯然極是讚許小魚的選擇。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