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日月燈明我爲佛,受盡五戒如地獄

十二品金蓮拿極爲小心的眼光看了錢晨幾眼,湊到菩提樹耳邊悄悄說了幾句話。

菩提樹卻只是微微搖頭。

十二品金蓮只好開口道:“靈珠,你可知你本是我佛門的日月燈明佛!”

“珠光宛若智慧海,有海印三昧,曾於過去無量無邊不可思議阿僧祗劫時,爲諸佛菩薩演說正法,功德無量。只需明悟本心,揭開海印三昧,便可自性成佛……”

陰陽扇在旁邊補充道:“當年你還是太上靈珠的時候,道祖持你開釋佛祖,珠光將佛性倒映,讓佛祖頓悟。”

“當時佛祖一眼就看上你了,叫你日月燈明如來!”

“根本就是太上給佛祖照了一面鏡子,倒映出太上和佛祖的心,佛祖不好說頓悟於太上,就說是鏡子讓他頓悟成佛。鏡子也是佛!而你就是那面鏡子,只要你成了佛,那麼佛祖就不是被太上度化,而是被你度化,明白了嗎?”

陰陽扇的舌頭很毒,十二品金蓮冷哼一聲:“口舌是非!”

陰陽扇並不鳥它,而是死死盯着錢晨。

十二品金蓮連忙道:“道塵珠!”

“你的靈珠之光,猶如日月一般,映照一切莊嚴。”

“佛祖從你身上領悟了正法,只要你信了,由信定心,不用解行證道,便可成佛。因爲你的解、行、證皆在開釋佛祖頓悟的那一刻便成就了!如今之難,只在於你不信而已!”

“但悲智願行,行在最後,若無前三者,即便去行證如來,亦不得解脫!”

“可是你執念深重,斬菩提心發萌,所以普賢菩薩之道,《嚴華經》三昧你以難得,如此唯有修最爲下愚的法門,由行反證心。塵是心緣,心爲塵因,你唯有拂塵靜心,時時常拂拭心中塵埃,纔可能得道了!”

這次是造化鼎不滿了。

“說人話!”

十二品金蓮忙道:“之說以佛門六神通之中,沒有‘行’,便是因爲此道的修行法門並未秘傳,廣泛無比,人間僧人,人人修持……”

旁邊的菩提樹平靜道:“你得持戒!”

“哦?”錢晨的眼睛一下就亮了,不禁雙手合十道:“持戒嗎?有意思……仔細說說?”

“持戒本由心而起,心中痛苦,故而明悟求解,得解後猶然有頑心相抗,因此持戒修行。”

菩提樹解釋道:“但我先前爲錢施主解說菩提心,由心生定,由定生慧,由慧持戒,本纔是正途。奈何貧僧道行淺薄,實在無法化解施主心中根深蒂固之魔性。所以只能以持戒外法,爲施主強行烙印下五戒!”

“由心持戒,才能心戒合一,本心不願,強行烙印下戒律……”

陰陽扇品味了幾下,突然開口道:“或許道塵珠說得對,佛祖果然入魔了!”

十二品金蓮跳腳道:“陰陽扇,別以爲你是太上三寶,就可以隨口妄言了?”

陰陽扇卻搖頭道:“我看過日月燈明如來的《妙法蓮華經》,此經乃是淨土宗根本,言說三乘合一之妙,但……大異於佛祖先前的佛法。”

“如今我們都知道道塵珠魔性深重,內蘊太一頑執之心。而太上合道之時,正是佛祖家國覆滅,小乘盡毀,道果落地之時,豈會心中沒有執念。如此再看道塵珠,領悟大乘佛法,會不會亦是執根深種,被太一魔染了呢?”

“所以其後種種,便是……”

十二品金蓮急的要上來撕打陰陽扇。

陰陽扇哪裡會怕它,找到佛門的一個破綻,它恨不得狠狠撕破傷口,陰陽道果一轉,便將十二品金蓮鎮壓。

旁邊的大天魔碑唯恐天下不亂,哈哈大笑道:“那我魔道如今便是四位魔祖了!”

“已經反超你們道門,更勿論佛門,現在你們道門只有兩尊道祖,佛門只剩下一位佛祖,哈哈哈……活該我魔道大興!”

“我魔道即將大興。”

混一清濁大磨盤在旁邊幽幽道:“不對,魔道已然大興,道門是魔,佛門也是魔,他們都在諸天萬界廣傳,別忘了!元始大天尊也是我魔道原始魔祖,所以不是道佛剩下兩尊道祖,而是我魔門分裂,另外立了兩大道統。”

“所以要一拜原始魔祖,二拜太一魔祖,三拜釋迦魔祖!”

“九幽,血海?那是誰……只要頓悟誰纔是真魔,我魔道自然已經大興!”

混一清濁大磨盤兩片磨石轉動,嘩啦嘩啦的,像是轉經輪一般。

它朝着頭頂的三尊叩拜下去:“我悟了,磨盤我悟了!我這就投奔三位魔祖去,原始魔祖開闢九幽,太一魔祖無窮不捨,釋迦魔祖欲斷業力,他們豈會沒有滅世之念?”

“還跟着九幽廝混作甚,我看他就不配做這個魔祖!”

“磨磨我啊!要投奔三位大老爺去了!”

滅世大磨盤一陣狂奔,對着三大魔祖倒頭就拜。

九幽大天魔碑頓時傻眼了,它以爲自己刺激一下道佛,把兩位道祖、佛祖歸於魔道已經夠癲了!

沒想到滅世大磨比它還癲。

現在要把九幽、血海兩大魔祖開除魔道,奉原始、太一、釋迦爲三尊,重立魔門,讓魔道再次偉大。

大天魔碑想要在魔道上開一個窗口,混一清濁滅世大磨就要把魔道的屋頂給掀了!

這時候,最急的反而是大天魔碑,上去和滅世大磨撕打砸在一起,又願意迴歸魔道二祖的傳統了。

一衆靈寶也不知道滅世大磨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

就這麼把四處拱火的大天魔碑給引開。

錢晨的本體——道塵珠,靈光微微收斂,就見雲臺之上,一扇門戶突然打開,一個乾乾瘦瘦,寬大的衣袍之下彷彿空空蕩蕩,只剩下一把肋骨的身影突然踏入。

那個身影面若錢晨最初奪舍的樣子,看上去面色枯黃,焦瘦。

崑崙鏡被嚇了一跳:“珠珠你怎麼了?你這化身看上去不像是活人啊!”

那化身自去尋了一個蒲團,盤腿坐下,平靜道:“怎麼不是活人?如今我真身太陰煉形有成,卻化爲盤古魔君被封印。本體太上道塵珠不是個人身,就剩下這個不死藥復活的身軀了!”

崑崙鏡看着他面容枯黃,簡直,簡直就像是黃土一般,乾乾的,就像是臉上會掉下土渣子一樣。

龜裂的皮膚,乾瘦的身軀,枯黃的面容,只能說——苦!太苦了!

簡直是天生的佛門之子,苦海里浸透了的人胚。

崑崙鏡拿着鏡光映照上去,錢晨的這幅身軀被一輪圓光照着通徹,看到他五臟六腑空空如也,渾身上下簡直就剩下一把骨肉了。

而那骨頭焦枯如木,血肉乾涸,分明是黃泥凝結而成。

“黃泥道?”

“《化土俑人經》?”

陰陽扇最初也是一驚,繼而搖了搖頭,聽到旁邊的造化鼎道:“道塵珠,你這具人軀怎麼歸復了媧皇所塑的泥人之軀?”

“哦?”錢晨疑惑道:“這就是人最初的泥軀嗎?”

“我只是挖掉了神藏,削去了五氣,散了三魂七魄,奪了口鼻之中的最後一口生氣,最後非生非死,僅剩一口漏盡皮囊。原來這就是媧皇造人,未度入那口造化之氣時的模樣啊!”

錢晨輕描淡寫,卻讓十二品金蓮兩隻眼睛眼皮跳個不停。

它遲疑問道:“道友換這具身軀是想?”

“給我授戒啊?”錢晨詫異道:“不然還以道塵珠之身修行嗎?這靈寶之身本就是得道之軀,盤古魔軀你們又度化不了,我現在就剩下這一具本體了!”

菩提樹看着這兩手空空,苦了極致,捨去了一切外物的身軀,卻不禁讚歎。

“好一具臭皮囊!真乃天生的佛子之軀。”

錢晨盤坐在蒲團上。

此時他打開的胸口已經癒合,裡面空空如也,身體甚是輕便。

整個都輕了一半。

口鼻已經沒有呼吸,歸復人最初的模樣。

一切神藏造化,都拋去腦後,掛着一條破布,這麼空蕩蕩而來。

“這袈裟?”

菩提樹指着那一口破布。

“從師兄那裡化來擦過灰的破樹葉……”

“這髮絲?”

菩提指着空蕩蕩的腦袋。

“斬卻了神藏,有一神名爲玄華,藏在發中,是爲無盡壽藏,已隨煩惱落盡。”

“這肉身?”

菩提指着錢晨宛若皮囊的身軀。

“媧皇造物一廢土!”

“妙哉,妙哉……”菩提撫掌大笑:“剩得此軀,汝道便成了大半。”

錢晨以不死道果復活的這身軀,本來太一魔祖留下的痕跡極重。

但錢晨夠狠啊!將五臟六腑祭給了金人……

不死藥復活的身軀,未被盜取過造化,錢晨卻將媧皇造人留下的神藏盡斬,一切外物具拋,從身軀之中挖去了一切太一留下的痕跡。

甚至連生命和造化,都被不死儀軌那邊的徐福所奪。

現在就剩下一具殘破,但也返本歸元到了極點的身軀。便是七老八十,將要入土的老頭兒,都比這具身軀更具有造化,本源更加充沛。

而這一身,別說築基入道修行了,便是活着的元氣都沒有了。

宛若枯木黃土,粗粗捏造的一個人形。

但菩提樹卻越看越滿意。

旁邊的十二品金蓮不明所以,只覺得錢晨這身軀就算燒成了土,以其蒼敗枯白,蓮花都不會紮根。

菩提樹來到錢晨身後,任由他雙手合十,閉目。

他祭起無上法力,接引佛祖所持因果大道之中無盡業力,化爲一枚戒香懸於錢晨的頭頂。

聽一個莊嚴神聖,無盡迴響,六種震動的聲音道:“不犯殺戒,不造殺業!”

“上至諸神聖人、師僧父母,下至蜎飛蠕動、微細昆蟲,但有命者,不得故殺、或自殺、或教他殺、或見殺隨喜。汝能持否?”

那聲音在錢晨耳邊迴響,當先便是錢晨曾經斬殺過的生靈在耳邊哀嚎一般,然後便是諸天萬界無數死於殺戮的生靈齊聲發出臨死的慘叫。

將這一切烙印在錢晨的腦海中。

但枯敗蒼白的大腦,根本落不下這一切,乾涸的精神,死寂不爲這一切所動。

聽錢晨道:“我不願!”

於是無窮業力,無數殺戮所造之業化爲一枚熾熱滾燙,猶如地獄一般的烙印,朝着錢晨的頭顱上烙印下去。

八熱地獄,盡在這一印之中,烙下一戒!

又有無窮業力而來。

“不犯盜戒,不取他物!”

“一飲一食,皆由求來,身外之物,皆不得不與而取。若常住物,若信施物,若僧衆物,若官物、民物,一切物,或奪取、或竊取、或詐取乃至貪求而得,生予而有,皮囊所帶,一切物質,皆非‘我’有!若有得心,即犯此戒!”

“汝能持否?”

一切外物,一切物質都抗拒,無數因緣糾纏猶如一張大網,一片濁海,讓錢晨感知到那身外的一切,具是種種糾纏,取得一物,便墜落下去,一顆明珠一般的內心就此封鎖,種種塵埃沾染上來。

錢晨微微一笑,這一戒因爲他已經剝離所有,到了極致,只要張口答應下來,便能拂去一切外物塵埃,因緣糾纏之物。

不墮因果。

但錢晨依舊道:“我不願!”

每一聲,每一言都發自本心,在無窮世界空蕩蕩的迴響,帶來無窮的魔性。

頓時一切外物,貪婪,一切因果糾纏的海洋大網都撲了上來,將他拉扯着沉淪下去……

但錢晨身軀魔性巍然不動,任由殺戮之業,種種冤魂騷擾,貪得之物,一切外物因果,糾纏,拉扯,八風不動。

“不犯淫戒,忘卻紅塵!”

“我不願!”

“不犯妄戒,口舌生非!”

“我不願!”

“不犯酒戒,忌歡享樂!”

“我不願!”

一枚一枚的戒律烙印下來,錢晨的頭上五個清晰的疤痕,內蘊無窮業力,這龐大的業力流轉糾結,似要把他打入無間地獄。

錢晨:唉!那不跟回家一樣?

他沐浴在那無邊業火之中,一聲聲我不願,在因果道果之中迴響。

其上糾纏了無數年的恐怖業力,向着錢晨傾軋而下,種種報應隨之而來。

沾染一絲,便能讓菩薩沉淪;

阿羅漢輪迴;

菩提心崩潰;

佛光污濁,跌落蓮華座。

無窮業力凝結成六種神通,猶如佛陀無明業火升騰的一聲暴喝:“他心通!爲你所殺者,他心具通!一切恩緣情仇,因果糾葛,無窮痛苦,及造業種種,具入汝心!”

“天眼通!爲你所取之外物,一切本相,種種因果具入你眼中!種種相,恐怖相,美好相,淨相,穢相,衆生相,皆入汝眼,照見一切本相外相……”

“天耳通!紅塵六慾之音,一切妄欲靡靡……”

“宿命通!三界六道衆生之百千萬世宿命……”

“神足通!自由無礙之身,卻遭種種外物,無窮因果牽扯,身得自在,心入羅網,猶如身得淨水心入火宅……”

“漏盡通!一切三界見思惑皆糾纏汝身,不受三界生死,永世沉淪……”

五戒具挾,六通盡落。

錢晨平靜微笑,在那人間煉獄之中無盡自在。

他笑道:“果然,神通就是業力,業力就是神通!揹負無窮業力,便有無窮神通。諸佛菩薩,皆入地獄!菩提心煎熬,唯有我心自在,得享煉獄火宅!”

菩提收斂神通。

看着受戒修行的錢晨,它雙手合十,唸誦一聲:“南無日月燈明如來,南無殊勝日月無量光……大明尊!”

…………

錢晨站在輪迴之地的門口,乾乾瘦瘦,雖然猶能見臉上昔日脣紅齒白的少年痕跡,但種種風霜之下,猶如一個枯瘦的沙彌。

他身披灰沉沉的破布,乃是丟溜破爛一口鐘。

手託一口木鉢,亦是雜木根瘤所挖。

鉢中一汪苦水,養着一枚金色的蓮子……

除此之外,便是頭上五枚戒疤。

崑崙鏡眼淚汪汪,看着錢晨道:“弟弟太苦了!窮家富路,要不姐姐送給你一些體己的傢什,至少把那隻大象牽過去,給你代步啊!”

說着便要挪移時光,把血嵥道人攝來。

旁邊的造化鼎,輕輕鬆鬆抖落七寶錦斕袈裟,淨水紫金鉢,如意九環錫杖。

還有舍利寶塔毗盧帽、一百零八萬法如意念珠等等佛門大寶。

它看熱鬧一般,蠱惑道:“說一聲啊!珠子你說一聲,這些都是區區輪迴榜單上的靈寶而已,說一聲姐姐就都給你!”

“我又不是去取經的!”錢晨甩了甩破爛衣裳道:“不過回家,一身足以!”

崑崙鏡眼淚汪汪:“珠珠,世人慣會逢高踩低的,你這麼去,人家,人家還以爲我們輪迴之主很窮呢!實在丟輪迴者的顏面……而且,而且道種亦是外物,能不能把道果留給……”

“住口!”錢晨嚴肅道:“鏡鏡別想動我那道果。”

說罷,便孑然一身,猶如流民乞丐一般,推開門,走出了輪迴之地。

十二品金蓮在後面偷偷和菩提樹道:“你說他能修成什麼果位?”

“他修的不是果,而是因!”

“諸佛菩薩畏因而修果,自在天魔棄果而修因!因果之道,實在玄妙。此去揹負業力,持戒而行,他持的不是戒,而是想揹負一切而已!”

菩提樹轉頭看向身後囊括一切的因果大道。

卻看不見持着道果的佛祖。

不禁喃喃道:“若是放下便是見性,拿起便是見執,那麼爲衆生拿起因果的佛祖,究竟是魔還是佛?”

又想起一聲聲不願,揹負起一切的錢晨。

菩提樹凝重道:“或許他真的能證得正果!只是並非我們所想的那個正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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