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3.第833章 剝落皮囊見真空

第833章 剝落皮囊見真空

一卷《佛說白骨本相經》,錢晨在馬前唸誦了一遍,無聲無息的在那月魔真傳的心中烙印了下來。

而此時,錢晨從背後劃破的皮囊也已經裂開,魔頭更加聚精會神,因爲這張人皮的好壞,全在這一揭了!

依他的經驗,需得快、準、狠,同樣也需要被剝皮者突然情緒的大起大落。

錢晨旁觀他心,也是微微點頭——有悟性!

馬伕背後一條裂隙也無聲無息的劃開,露出其內部一層一層的皮囊,這一張皮下,赫然有數十層的皮囊,便是被毀去這最外層的一重,內中的魔頭依然能披着皮遁去。

一張皮便是一條命。

尋常修士,非得殺他數十次不可。

魔頭讚道:“你的經念得不錯!”

馬伕漸漸將自身裹着的皮囊慢慢鬆弛,隨時準備從後面的裂口跳出來。

他必須以極快的速度將錢晨的皮剝下,然後迅速脫下這身皮囊,一頭鑽進去,化爲錢晨。

這個過程必須快,否則隨時可能被照妖破魔鏡發現。

“那是……”

錢晨昂起頭,得意道:“此經我倒背如流,不信我念給你聽?”

魔頭看着錢晨此時顯露的少年心性,笑容更是陰冷道:“好好好……哎呀!你背上有條蛇!”

說着一種滑膩的觸感突然爬上了錢晨的背後,讓他皮膚驟然一緊,聽錢晨顫聲道:“沒事,我給它念一部經文,它就不會咬我了!”

“那你念,我幫你把它抓下來!”

魔頭悄悄捏住了錢晨裂開的皮囊兩邊,內中肌肉和細微血管皆同皮囊分離。

滑膩的蛇行觸感,只是他心中所懾的一隻陰魔創造出來的身觸,錢晨卻在這種緊張之中,皮膚漸漸緊繃。

看不見的蛇所過之處,激起了雞皮疙瘩,一緊一鬆之間,皮肉漸漸分離。

錢晨果真低頭倒着念起了佛經,他後脖子暴露給月魔真傳,一條向上的刀口一直蔓延到了這裡,直到頸椎最凸出的那塊骨頭隨着錢晨低頭,突然撐開了那層已經裂開的皮膚。

魔頭嘴角的笑容越發詭秘。

錢晨含糊的唸誦經文,一卷《佛說白骨本相經》倒着念,音節粘連,含糊不清,但若是以另一種語言去聽,則清晰無比,一字一句都字正腔圓,語義明瞭。

正是——九幽魔語。

而這倒唸的經文,卻是《月魔畫皮經》!

錢晨嘴角的笑容同樣神秘莫測,帶着一種淡淡的超然和慈悲。

看着頸椎脫離出來,帶着一絲枯黃之態的骨頭,月魔不禁暗暗搖頭。

“這般枯瘦的皮囊,鑽進去也是緊的慌!而且此人的皮質和骨相太差,肉身過於劣質,若非不得已。我本是不太看得上這種皮囊的。”

“老人的皮最鬆,窮人的皮最糙,病人的皮最沒彈性,在《三千皮囊畫》中都是最下等的皮囊。”

“道門的皮最有彈性,佛門的皮最爲厚實,魔頭的皮最爲滑膩……”

一個念頭不知怎麼的鑽進了他的心裡,道:“真正的好皮揭下來的時候不黏連,而且隨着一揭,能順帶將其精氣神,乃至記憶都留在皮中,這個過程很考驗耐心,要猶如解剖皮囊一般切開他的記憶,乃至解開他的人格和內心。”

“刀口一直要深入他最本質的地方,但又不能觸動其本質。”

月魔只以爲自己的魔功又有突破,靈感源源不絕,便按照這些想法將面前這個小和尚的皮囊一點一點的揭開。

然後伴隨着猛然一拉,唰的一聲。

猶如皮口袋呼的對着空氣一張,獵獵的聲音像是在拍打着空氣。

一張完整的皮囊就從錢晨身上剝離了出來。

然後馬伕體內一道黑影驟然鑽出,朝着手中的皮口袋一竄,就鑽入其中。

只見那人皮落地,一個同錢晨一模一樣的沙彌就詭秘的笑着,站在了錢晨和馬伕之間的空地上。

他擡頭看向錢晨原本的位置,低聲道:“小和尚,你看我是誰?”

心中得意道:“憑着我的手段,他只怕還沒發現自己的皮沒了,我這就叫他一聲,看看他看到‘自己’站在他面前的臉色!”

“嘻嘻……”

“你看我又是誰?”

月魔剛剛擡頭,朝着那聲音看過去,就看到錢晨的位置上,一個渾身黃土,猶如泥塑的人在低頭唸誦佛經,他沒有了眼皮,一雙眼球暴露在面上,但也如黃泥捏塑的一樣。

他的牙牀也暴露在外,口中的聲音微微扭曲……

這漸漸跑偏的聲音,卻讓月魔驟然聽懂了一些。

“他念的是月魔畫皮經!”

月魔突然感覺到這幅皮囊並不緊,或者說,空空蕩蕩的。他不像是穿上了一件衣服,擠進了一個皮口袋,而是像走入了一個空空蕩蕩的房間。

“爲什麼是空的?”

月魔的腦海中閃過這麼一個念頭。

然後又是一種由心中升起的戰慄,沒皮的身體在念經,那剛剛那個聲音?

他突然記了起來,那句話是從自己口中說出的。

“爲什麼不是空的?如自性不空,則不能有!有依空立!若是我皮囊之中不是空的,那麼‘我’應該如何在裡面存在呢?”

這是他心中自己的回答。

“空即是有!”

“有無相生!”

又有兩個聲音在心中響起道。

這時候月魔已經明白了,這裡面非但不是空的,而且還很擠。

自己解開了皮囊,扔下了肉、骨和皮囊中的一切實在,而皮囊之上,又有記憶,魂魄,意識,面貌,名相…… 那麼拋卻了內在實體,又將一切色相留在皮囊上。

空空如也的皮囊裡面還有什麼呢?

那就是‘空’!

構成我的實體,被放下了!

構成我的色相,成爲了皮囊!

那麼空空如也的地方。

就是‘我’的依存,就是空性。

此時月魔驟然領悟了錢晨在他耳邊唸誦的那一卷《佛說白骨本相經》。

他鑽入了皮囊下某種無上魔頭的空性之中,由它的空,來依存自己的‘有’,由他讓出了一間空屋子,讓自己住了進來。

但是那屋子之中,皮囊、記憶和名相具是‘他’的外在。

空性,有的依存是他的內在……

那麼‘我’在哪裡?

我在中間!

‘我’沒了空,什麼是有?我的自我依存於他的空,所以我也是他!

“原來我就是錢晨!”

月魔恍然,露出了一個釋然的笑容,小沙彌打扮的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現在吃的真的很飽。

皮囊之中,依舊空空如也,並沒有實體。

錢晨看向旁邊那馬伕的皮囊,從背後裂開的刀口看進去,內中不知道有多少重皮囊迭在一起,最裡面的卻是一口完整無缺,沒有刀口的皮囊。

錢晨不由得一笑。

他的手法更進步了!

在跟那魔頭說法的時候,他便讓魔頭領悟了色相和空性的道理。

那一句一句的經文,勸說他放下了一重一重的皮囊,最後連自己的記憶,意識,一切依因緣而生的法相也都放下了,暴露出那中空的自我。

然後在月魔奪舍的那一刻……

它解開皮囊鑽了出來。

它以爲只是卸下了最外面的馬伕皮囊,實則它已經將一層層的皮囊盡數蛻下,甚至連因緣而生的色相也脫了下來,自我從中空裡鑽出,然後撲向了錢晨的空性。

將自己的有,化爲了錢晨空下的一重色相……

錢晨看着自己的內在實相,一點一點的鑽進那無數重皮囊,鑽入最後空空如也,連自我都沒有依存,真的化爲了一無所有的空處。

最後披着數十層皮囊,最核心依然是那尊月魔的模樣,錢晨的實相又站了起來。

最後實相對空相說道:“手癢了!我去剝了月魔宗那尊陽神的皮……”

生生將《月魔畫皮經》修煉成了中觀佛法的錢晨,感受着有人用自我充實他的空性,臉上不由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這分明是佛門大法,但在錢晨施展出來,卻比《月魔畫皮經》更加的魔性詭異。

皮囊蛻下後,內中空空,就相當於一口盛滿苦水木鉢。鉢本是臭皮囊,其中的苦水便是自我,那麼倒掉自我之後,木鉢之中空空如也的東西是什麼?

佛門以爲是真如。

錢晨以爲也是……他的真如剛剛吃了一個人!

“月魔畫皮,佛說中空!”錢晨好奇的問道:“皮是我?實是我?空是我?”

錢晨頂着空空蕩蕩的皮囊朝着拓跋府而去,他需要花點時間消化掉那一重色相,領悟放下一切皮囊之後,就連空性也拋棄的自我,究竟是一種什麼存在?

目前來看,這種自我無法自生、自成、永恆存在,符合佛門所說,一切法無自性的道理。

“原來這就是相……”

“法相有我相,有人相,有衆生相,我相唯一?我看並不唯一,我這不又多了一個‘我’相?若是月魔爲‘我’,我爲‘空’。那麼活在這皮囊中的應該是他纔對,爲什麼一點存在感也沒有?”

錢晨反觀自我,着實看不到月魔之‘我’存在的痕跡、

不得不哼哼了兩聲:“給你機會,你不中用啊!”

而錢晨的實體則頂着數十重皮囊,朝着城外找月魔宗宗主去了……

他的皮囊回來,拓跋夫人已經在佛堂等他,待到侍女領着人進來,拓跋夫人原本笑的分外慈祥,直到她看到錢晨的眼睛,才悚然道:“你是什麼東西?”

“我就是我啊?”錢晨不解。

拓跋夫人看着錢晨一切記憶,法相,依託,名實都繫於一口皮囊之上。可透過眼睛看進去,內中空空如也。

只感覺背後冷汗和毒蛇一般的滑膩,戰慄感瞬間爬滿。

看着歪着腦袋,一臉不解的錢晨,拓跋夫人老老實實的坐下來,道:“小師傅怎麼回來就只剩下了一具皮囊?我還以爲是被月魔宗的人給……”

“哦!我是被月魔給剝了皮!”

錢晨平靜道:“因爲我想看看我的‘真如’,龍樹說真如即空,我觀那月魔剝離的皮囊最空,所以就配合他一下!”

拓跋夫人已然確定,面前這人乃是魔道之中恐怖無比的那種巨頭存在,說不定是一尊魔君走到了地仙界!

逆練《月魔畫皮經》,剝皮中空以見真如?

他見得是什麼‘真如’?

若是真如是佛性,那麼那種真如一定是完全凌駕於佛性之上的魔性!

“一切法無自性,一切法可有他性?”

“剝落皮囊,拋棄中實,得見空性真如。若是剝的是其他人的皮囊,落下他們的實在,空空如也之中的,是不是他們的本性真如呢?”

錢晨不禁有些好奇。

而旁邊的拓跋夫人直接就渾身在戰慄,她自幼修持佛法,也是因爲一時遭遇和執念而入魔,了悟了魔心和皮相的道理。

但這般把《月魔畫皮經》剝落的皮囊,視爲包裹他們本性真如的口袋、包裝,準備以這樣的皮口袋,多帶一點本性真如回來的瘋狂念頭。

以魔證佛……

這種把魔道練成極爲高深的佛法,然後讓佛法比魔道還詭異的本事……

她也沒見過!

寫完了,就不讓大家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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