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沽口是通洋的商埠,離着京師就小半日的里程,因而百業興隆。
只是武館就從河北大街一直開到北大關,還不算天橋下賣藝跑單幫的……
三教九流,整個北方的拳腳都在大沽口立下杆子,但凡能在這裡闖出名聲來的,無不是有一兩手絕活的人物。
河北大街從東到西總共有武館十八家,分別是東大街無極觀、太極門、河北會館、戳腳門、心意門、八卦掌、淨業庵……
還沒等兩個腦門上畫了血符的武行弟子迷瞪的走回來,城外羅廟出事的消息就已經傳到了武行。
十八家武館都在兩條街上,這消息也就從街頭傳到了街尾。
河北會館本是河北人出埠途經大沽口,本鄉本省的商人捐錢開的一個會館,提供同鄉的讀書人和商人免費的食宿,後來因爲出資的河北人賀昌救急救窮,往來的江湖人都願意往他那裡投宿,又因爲河北乃是武術之鄉,大沽口開埠後,不知道有多少武人來這裡混過飯吃。
他們將自身的拳法武術留在了會館,卻讓這走江湖人無奈落腳的地方,成了一處赫赫有名的武館!
特別是館主賀昌,由心意拳入門,精通通臂、八卦、戳腳等十二門拳術,亦算得上是一代武學宗師。
賀昌擡盞拂着茶沫子,抿了一口,才放下茶盞道:“有道是強龍不壓地頭蛇,便是他玄真教昔年的老教主來了,也要和各位同行們打好招呼,大家手底下應過三招,才讓了城外的羅廟給他們。”
“玄真教說白了,不過是旁門左道中得了紙人道、香火道、扶鸞道和明尊道統的一點餘澤。說是拜了十二司辰中玄君和明尊的道統,實則並未得到真傳。教中的秘傳典籍都是東拼西湊來的,哪有一點他們自己的東西?”
賀昌不屑道:“還不如我們真武道途呢!”
“至少咱們真武道途,乃是造化三尊傳下,真武大帝親賜的法門,出過幾位陸地神仙,距離飛昇都只差一步!”
“這大沽口的三教九流,還輪不到他玄真教立杆子呢……”
前來報信的武行弟子點頭哈腰,小心道:“老爺子,那玄真教主的法術邪門!兩位盯梢的兄弟被他在額頭畫了一道血符,就被迷了神智,正在朝咱們這來……”
“法術……”
賀昌吹着茶盞,笑了笑:“法術者,秘也!世間一切法術,不都是從邪祟之上得來的?這一關名爲採藥,除去三教正統要登天採靈藥,降真煉大丹之外。咱們各種散流道途的,無不是冒險自邪祟那裡採來‘真藥’,然後以身煉藥,自然能生出奇能?”
“旁門左道的法術,咱們的武術,到了這一步便殊途同歸,尊‘秘’爲要,其中有三秘,口秘、身秘、意秘,三者合一,便可洞開玄牡之門,踏入修真正道。”
“而我們武者的口秘便是功訣、身秘便是樁功、意秘便是觀想法。”
“到了那一步,三秘合一,吞得大藥,便成就秘武……”
賀昌對着徒弟,撥開了耳朵旁邊的頭髮,卻見那耳朵內還套着一個耳朵,如此重重嵌套,卻是兩隻耳朵重迭在了一起。
賀昌扯動耳朵,四耳齊動,嚇得徒弟猛的倒退了三步。
他哈哈大笑:“你怕什麼?這是大聖披掛拳大成之後,容納大藥‘彌神’,所成就的身異——四耳。”
四耳齊動,卻是將方圓十里內的一切動靜盡數納入耳中。
賀昌老神在在,端坐在正堂之上,聽着踉踉蹌蹌的兩個腳步停留在了河北會館隔壁無極觀的門口。
賀昌知道,無極觀乃是三教之中,供奉造化三尊的道門入武途的一脈,觀中所煉的金陽拳、金雞啼日觀想法和金雞獨立樁,三者合一,可以容納大藥‘嗉日精’,修成氣異——金陽劍氣。
論起來,其根底還在自己之上。
他雖然精修百家,身上湊足了五門身異,只差一步便能更上一層,種下六根圓滿,以武道通神。
但以精純論,賀昌只怕並非是隔壁無極觀主的對手。
就在這時候,隔壁傳來一聲倒栽蔥的人肉撞擊石板的聲音,只是一個照面,在他靈覺之中煌煌如日的金陽劍氣便被打的潰散,無極觀主一頭栽倒,生死不知,旁邊弟子焦急驚呼,畏懼不敢上。
那步履蹣跚的人,用一種抑揚頓挫的奇怪語調道:“我家教主說了!這道法術送給你們,由你們自己掂量掂量,教主所到之處,不希望有任何人敢來冒犯。”
“惹不起我們教主的,最好自己退避三舍!覺得惹得起的,就接下這一道血符試試……”
說罷,那兩人走出無極觀。
這時候,淨業庵的景師傅踏入河北會館,匆匆趕到正堂,一撩長袍的下襬道:“賀師傅!”“來者不善啊!”
賀昌凝重道:“那玄真教主究竟是什麼境界?一道符籙,竟然就打倒了無極趙觀主?”
“一步檻外是學徒,二步推門如過客,三步入庭觀月色,四步升堂拜官人……只怕是第四境的人物!”
賀昌驟然瞪眼,苦笑道:“武道通神,也不過三境而已!煉三秘大成是第一境,得大藥生異相是第二境,秘術通神不過第三境,神武合丹纔是第四境。我們不過是剛踏入秘武之門,怎麼招來了丹境的大能出手?這玄真教主,忒不講理了點!”
景師傅搖頭嘆息道:“玄真教前任教主也是個講規矩的人物,這新任教主怎麼……這麼這幅德性啊?”
“功夫,兩個字,一橫一豎!”
門外突然傳來那種陰陽頓挫的語調,就像黃皮子附身一般,兩個眼睛發直的武行弟子猛的推開了門,手臂粗的門栓被這一推生生震斷。
另一位腦門上掛着血符的武行弟子,眼珠子渾然不似人一般骨碌碌的轉了一圈,把屋內所有人收入眼中。
他咧嘴笑道:“想站着講規矩,先活着!死人,就沒規矩……”
景師傅湊到賀昌的身邊,低聲道:“那道符我認不出來,不是尋常香火道途的貨色,不過那畫符的血一股騷味,應該是一隻老黃皮子的妖血!”
“百年成精的黃皮子能練成大藥‘百里香’,那都是走江湖的下三濫功夫所用的真藥,用了之後周身散發騷氣,能讓人聞了出現幻覺。以前大沽口有一個跑單幫的,靠着這門秘武禍害了不少姑娘,被咱們武行聯手廢了,沉了海!”
賀昌悠悠道:“萬變不離其宗,這道符恐怕是一道幻術……”
說着,只見自己眼前一花,一個面容俊朗,神情略顯散漫冷酷的青年出現在兩人面前,平靜問道:“你覺得我像什麼?”
那青年邪異無比,自從出現在他們面前之後,彷彿兩人的目光無法脫離他的身上,不斷被一個巨大的黑洞吸進去,精神盡數爲此人所攝。
這時候,青年的長衫漸漸朝着袍服變化,很快威嚴神聖的帝袍便披在了他的身上,手中,一柄長劍赫然出鞘,只是微微下垂,遙遙一指,便將賀昌心中所有的勇氣和精神全部斬卻。
賀昌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原來你覺得我像真武大帝!”錢晨淡淡道:“倒也沒過譽……”
而景師傅越看越覺得自己精氣神都在被攝走,凝聚在那個青年身上,他的劍術,他的武道,他的一切都源自於那個身影。
錢晨再次點點頭:“原來你覺得我像你師父……想多了!他連給我提鞋都不配!”
“呼神喝名之術!”
賀昌一身冷汗淋漓,黃皮子在野外會叫名,問出同樣的一句話,爲的就是從人的身上採得大藥,修成妖術。但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等喝名之術還能這麼用?
“看來你們都無法破去心中之神,更勿論對我出手了!”錢晨淡淡道:“這法術,你們接不下!以後你們見我猶如見神,敬我猶如敬神!退下吧!”
伴隨着一聲冷哼,賀昌和景師傅兩人皆癱倒在地。
錢晨的一點神意回到血符上,繼續朝着下一家武館而去。
賀昌和景師傅良久才爬了起來,這時候,兩個武館弟子已經走過了十二家武館,竟無一人能破去他們心中的神,賀昌癱坐在靠椅上,卻聽得嘎吱一響,殘門推開,卻是旁邊的無極觀的趙觀主弓着身子,一臉老態的走了進來。
看到癱坐在椅子上的兩人,他驟然蒼老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
“玄真教主只怕要橫掃大沽口的三教九流,我們十八家武館是攔不住嘍!天塌了,要有高個子頂着,咱們真武道途不過是一羣略有異能的莽夫,還是讓他們玄門中人出手吧!”
“什麼庵子姑子和尚廟,欽天監,六扇門!咱們就靠教幾門拳腳混混飯吃,何必當這個出頭鳥?”
賀昌微微猶豫,繼而終於提起一絲勇氣,問道:“趙觀主是看到了什麼?金陽劍氣竟然一觸即潰?”
趙觀主苦笑道:“我一擡眼,看到明尊在看着我,手中的劍哪裡還拿得住?”
他嘆息一聲:“呼神喝名之術,喝來了明尊!這玄真教主當真是膽大包天,就算是扶鸞請神,也沒有說請到造化三尊那個級數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