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樓在沽直中心,周圍被四條大馬路包圍,又有四條大街從四個拱門貫穿,乃是沽直第一的景緻。
大沽口——炮臺、鼓樓、鈴鐺閣三寶之一!
這座鼓樓名爲鼓樓,實爲鐘樓,高三層,樓底的一層,是用磚砌成的一座方臺,下寬上窄,闢有四個拱形門洞,通行東西南北四條大街。
在這座臺子上,修建了兩層樓。
第一層供奉天后聖母、潮音觀音和造化三聖等。樓的第二層,懸有重九百斤的鐵鐘一口,上面鑄滿了經文。
烏鴉拎着一百多個玄真教教徒從北門大街直往鼓樓的時候,道路兩旁已經歪歪斜斜站滿了混混,打行、武行、腳行數千人從鼓樓一直站滿大街兩側。
平日裡繁華的四條大街,此時更繁華了!
往來的黃包車、騾馬大車、行人挑夫都擠在路中央,便是旁邊齜牙咧嘴的混混兒也不敢把他們怎麼樣。
大沽口不知道多少人,天沒亮就睜眼。
睜開眼就欠了一天的飯錢,實在是斷不得活計,朝廷斷了他們的活計都要小心,更何況幾羣混混。
玄真教烏鴉領着人來到北門大街的時候,見到的便是這幅景象,幾個託茶壺,搖摺扇,撇舌咧嘴的大混混已經擺明了車馬,大搖大擺的坐在鼓樓的二樓,一個個癱、坐在太師椅上,冷冷的望着自己。
而面前的道路擁擠,要麼把所有人擠到兩邊,耍出橫勁來。
要麼就得乖乖從道路兩旁混混們的刀口下過。
烏鴉冷冷一笑,一羣黑壓壓聒噪的鳥兒從兩邊飛過,烏羣仿若羣鷹,驅散了大沽口上空的鴿子,呼嘯的鴿哨聲從前後左右傳來。
一個身穿長袍,頗有些混不吝的男人從鼓樓上站了起來,罵道:“哎呦!您別趕我鴿子啊!草泥馬……”
這時候,一個個身穿黑袍,頭戴各種鬼神面具的人跳上了兩邊商鋪房子的屋脊,伸手一晃,數把明晃晃的飛刀暗器臂弩弓箭張開,背後揹着厚背大刀,雙手環抱如太極陰陽。
左手爲光明,包裹右手,右手爲黑暗,藏於左手,拇指一個向上,一個向下,藏於其下的右手依舊扣着中指和無名指,持三聖印。
此乃玄真教的法印——玄真印!
看着道路兩旁,一個個掩身站在樓頂,用暗器硬弩瞄着下方人羣的玄真教徒,混混們一打一個不吭聲,便是維持秩序的巡捕也嚇了個夠嗆。
捕頭大罵道:“怎麼叫玄真教的人混了進來?佔到了兩旁的高處?要是他們扯旗造反,事情可就鬧大了!”
“所以你們最好老實知趣一點!”
身後的一名巡捕突然扯掉了臉,露出一張皮質的古怪面具來,將刀架在了巡捕脖子上。
身邊的巡捕也紛紛拿手一抹,臉上出現各色面具,挾持住那一隊巡捕。
那面具看起來也有門道,乃是各路妖魔鬼怪,青紅黑黃白臉兒,喚作五營神將……
街道兩旁的屋脊上,大旗翻飛,飄動的棋面之下一道道黑索被弩箭射向對面,隨即莫約百位手舉黑旗的玄真教門徒從兩旁飛起,落在兩根黑索的交叉點上。
黑旗翻滾,在天空鋪成一條路來。
聽四面八方都有人喊道:“恭迎教主座下,第一聖使!”
烏鴉和身邊四五十個人一起躍起,身後的披風宛若翅膀拍動,一羣人竟然穩穩當當落在了那些揮舞的旗面之上,儼然在北大街衆人頭頂上開闢了一條道路一般,踩着黑旗飛快掠過。
下方不怕事的大沽口老百姓聲聲喝彩。
每當玄真教的衆人飛過,兩面大旗便會分開,裹着兩邊各持強弩暗器的教徒瞬間消失。
烏鴉踏空而至,所到之處猶如開山分水,旗幟如浪花飛卷。
待到隨身的數十人落在鼓樓二樓,那道路兩邊商鋪頂上的玄真教徒也被黑旗包裹,消失不見。
下一瞬間!
整個鼓樓二樓,滿滿當當的各路人馬,大耍行首纔看見黑旗從身邊揚起,下面瞬間出現了數百名玄真教門徒,將鼓樓包圍的嚴嚴實實。
不少人兩股戰戰,被那股夾刀拿槍的煞氣嚇得面色蒼白。
但也有人呵斥道:“你們玄真教想幹什麼?每一次行幫大斗法,都要請四方英雄前來見證。這裡都是各家幫派行會裡德高望重的老前輩,你們玄真教不要壞了規矩!”
烏鴉站在城門樓上,看着腳下一對木板對聯,低聲唸誦道:“高敞快登臨,看七十二沽往來帆影;繁華誰喚醒,聽一百八杵早晚鐘聲。”
回頭看着那些想要擺譜給個下馬威,卻被玄真教的下馬威從徹底鎮住的混混們,烏鴉擡了擡手,旗幟飛卷,再落下便掃、少了一半人,然後再落下又少了一半人。
最後只剩下莫約百名教徒環繞鼓樓,和他身邊帶着的數十人加在一起,剛好和樓上的人數相對。
烏鴉大馬金刀,兩旁的教徒張開旗面,猶如一面黑旗兜着的桌椅,任由烏鴉坐下。
“昨日,教主親自讀過了你們送來的戰書!” 烏鴉拱了拱手:“教主有言說,沽直本有法度,雖然不過是下九流們混吃食的規矩,但既有規矩,我玄真教也願意給大夥一個面子,遵了這規矩。所以,你們請我,我來了!”
“本使者乃是教主座下第一聖使!”
“代表玄真聖教主與你們約法三章,第一,本次鬥法光明磊落,若有陰私使暗招,爲衆人所不齒者!聖教誅之!第二,本次鬥法不禁外人,你青皮行欲請人助拳出手,自可。第三,本次鬥法生死各安天命,不怨,不私,若是有人想要報仇,明面裡來,本教接了!”
“若三章議定,就可以開始了!”
城樓上,各行會首對視一眼,由長春會裡一個年過六旬,鬚髮皆白的老者站了起來,人人說他處事公平,乃是長春會裡驚門看相的長者,江湖名號喚作勾皮見骨的仇相士。
“好!”
相士開口道:“玄真教主果然處事公平,這三章不偏不倚,我等沒有意見。”
七個大混混對視一眼,依舊由李金鰲站起,拱了拱手:“我等也沒意見!”
話音落罷,七名大混混身後的混星子擺開陣勢,數十人手中皆捧着一張黃紙,上面書寫了各人的生辰八字,乃至算定了的死期,還有回煞,用密文寫的身平。
這東西是死人帶到棺材裡的殃榜,又稱陰間傳符。
按規矩,死了人可以沒棺材,卻不能缺這一張殃榜。
因爲魂入陰間需有傳,沒這張東西,生死簿上都沒姓名,所以即便是窮餓到了路邊倒死的屍體,也會由官面上開這麼一張殃榜。
烏鴉看的分明,那殃榜之上,寫明瞭各人的死期和死法,分明是一種秘儀,也是一種挑釁。
“給活人批殃榜……”烏鴉冷笑道:“便是人死了,也能借助殃榜之力,以死人之身跟我們鬥法,誰批的殃榜,好大膽子!”
衆人回頭,讓開一條路,顯露出一個憊懶的道士來。
崔不二沒臉沒皮,笑嘻嘻道:“這大沽口敢給活人批殃的不多,就我老道士一個。但老道士可沒想捲進你們的事兒中,我就靠這殃榜混口飯吃,活人批殃,早批早死,誰來讓我給他寫這張殃榜,崔道士都不問來由。哎呀!死人容易,活人難啊!”
“經我老道這麼一批,活人才能入得了陰!”
“怎麼樣,你們玄真教,要不要也請我批上幾張?”
烏鴉看着崔老道,露出一絲笑意:“崔不二,你是大沽口裡少有的人物,乃至教主都見過你一面。平日裡麻衣看相,天后宮中暫歇腳。活人卻寫死人符,稱你一聲殃神……無恙!”
“不過崔老道,你這殃榜還是別拿到兄弟面前顯擺了!”
“教主說得好,這麼些年過去,老百姓是越混越窮了!”
“昔年隨葬的時候,還能跟地下主買幾尺地容身,如今除了傳驗符文,空空而來,空空而去,到了陰間一介鬼魂,嘛也沒有!可憐,可憐啊!”
烏鴉捧出一板木瀆,上書——十二年八月甲子朔,玄真太乙言之:沽直鴉氏,妨徙幽都,謁告幽都受以數,書到爲報,敢言之。八月甲子玄真太乙命移幽都都丞。
上面寫滿了陪葬和死後的行李。
太歲肉八兩,陰錢六十貫,鼎二尊,燈一盞,銅鏡五面……
滿滿當當,只是青銅器便有二十餘件,隨葬的秘藥五方和陶器、瓷器無數。更有用陰錢二十貫並隨葬秘藥——羔羊法酒,購買幽都土地六尺三寸的陰契文書。
烏鴉拿着這木瀆文書嘲笑道:“看見沒!此乃教主親書告地策,許我帶着這麼多東西下入幽都。你們到了下面依舊是窮鬼一個,而我下去是要做神的!乃地下之主,有陰地六尺三寸。”
“哦!崔老道,這殃榜送不得你們下去,依舊輪迴在這天地間,一介孤魂野鬼罷了!”
“但這告地策,卻是真正能送我們下九幽的……”
烏鴉毫不留情的冷笑,瞥了一眼捧着殃榜的混混們,眼中額的輕蔑顯露無疑。
“殃榜,你們不早已經上了嗎?”
“整個世界都是一張巨大的殃榜,爾等早已經留名其上,解脫不能……縱然九死幽冥,亦不過輪迴而已,神智早蒙塵昧,重複七年之回煞,不得解脫!”
烏鴉擡了擡手中的告地策,聲音幽幽道:“唯有叩拜我主,借玄君明尊無盡之偉力,方得一線生機,度過這無間苦厄!”
“吾等常爲汝哀,永墮無間,不得解脫,可憐可嘆!”
旁邊的玄真教徒俱都肅穆唱道:“永墮無間,可憐可嘆!”
崔不二面露疑色,旁人只道玄真教徒們在裝神弄鬼,但他卻聽得烏鴉此言情深意切,甚至帶着一種巨大的同情和慈悲,那些附和的教衆也都真心實意,唸誦此文。
而那些話中,似乎藏着讓崔老道心驚肉跳的東西。
本能就感覺有一種巨大的,讓人窒息的苦難襲來,幾乎叫他無法呼吸!
混混們只道雙方脣槍舌戰,在爭個面兒,見到崔不二略在下風,便請出了六位祖師的神位,擺上香案,供上代表六位祖師的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