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滾的火焰焚燒着望海樓,各處急鑼大作,直沽城內各個街道的水會拎起水桶、扁擔、撓鉤、水機子等等救火器具,朝着火起處趕來。
水會又叫水局,乃是民間的救火組織!
直沽商業繁華,本就是北方第二大城市。
而水火無情,尤其以此兩災,最能摧城毀屋,焚城沒人,故而纔有大沽口的五河巡防營和各方水會。
直沽城中幾乎每一個“街區”都有水會!
望海樓的一場大火,城裡的一半水會都來了。
還沒等他們支起撓鉤,將望海樓燃燒凸出的部分鉤塌,以免火勢蔓延,便有一個矮小的老人,提着銅鑼,牽着繩子來到望海樓左側。
繩子後面拴着只猴子,此時正蹲在他的肩膀上。
“嘿……耍猴兒的,讓開!”水會的人衝着老人大喊:“救火呢!”
吱吱吱!
小小的一隻猴子飛身躍下老人的肩膀,靈活的竄入了水局的人羣之中。
伴隨着一道灰影上上下下,突然間慘叫四起,猴兒迅速竄回老人的肩膀,手中託着血淋淋的一隻‘桃兒’!
那‘桃’顫顫巍巍的一團紅色,形如扁豆,卻是一隻腎囊。
人羣之中,一人捂着後腰慘叫,一個血肉模糊的小洞,正正開在他後腰。
水會人羣混亂之間,耍猴的老人牽着猴子,任由人兇猴啃食着手中腎囊,不緊不慢道:“今日我白蓮教火燒直沽城,你們可不要多事!”
城門口處,一羣巡捕正要從城內衝出來。
一個穿着長衫的男人,手中託着琉璃金魚缸,對着衆人笑道:“我來給你們變一個戲法!”
說着手中的紅布一蓋,轉了兩圈,掀開紅布魚缸之中一顆人頭滴溜溜的打轉,一羣巡捕驚恐的相互打量,卻發現領頭的隊長沒了頭顱。
變戲法的男人一伸手,隱蔽的金剛索就悄無聲息回到了他的袖子裡。
耍猴的,變戲法的,賣眼藥的,拉洋片的,天橋市場的三教九流此時攔在了直沽各個要道之上,或是突施辣手,或是漫天揮灑毒粉眼藥,或是製造混亂。
一時間整個直沽大亂!
運河邊,王海川並數十名腳伕生生將石牛的頭扼起,攔着鐵船的鐵索卻被燒斷,鐵船再無阻礙,直直撞向鈔關浮橋。
那石牛擡手,石牛前方的紅線卻猛的沉入了水中。
鐵船的火輪轟鳴,攜帶萬鈞巨力直直衝向浮橋,但船首衝破浮橋護欄,無數碎木欄杆破碎飛濺,整座浮橋微微一顫,向着後面橫移數尺。
橋上的河營兵丁紛紛立足不穩,摔倒在橋上的時候。
伴隨着鐵船一起流向下游的蓮花河燈,赫然停在了浮橋前面。
而鐵船任由火輪機如何催動,也再沒有向前一寸。
彷彿凝滯在了那裡……
高臺上的劉道士見狀連忙低頭,看到銅盆之中過的鐵船巍然不動,被定在了水面上,任由後面的水流如何噴涌,都再不能向前一步。
他伸出手指,朝着鐵船一推…… ωωω☢ t tkan☢ ℃o
咔嚓!
高臺上一個人影撞破了欄杆,直直摔到了臺下,劉道士擡起頭猛的吐出一口淤血,一歪腦袋,生死不知。
石牛重重落下,鐵鏈牽引着數十名腳伕力士,包括王海川在內,都被拉得身不由己,飛身撲向了身前,腳下的陰陽血路赫然已經斷絕,金粉被風一股吹散,化爲漫天的碎屑紛紛揚揚。
地上無數凌亂的血腳印,彰顯着狼狽。
河岸邊躺了一地的人在哀嚎,都是身穿粗布,靠着力氣生活的腳伕。
石牛落地的沉重聲響,驚醒了王海川,他猛然擡頭,看見一個身影託着石牛的頭顱,徐徐放下,腳下向前彷彿踩着什麼!
武破奴一隻腳踏着紅線,回頭看着紅線無限蔓延向河中。
細細的紅線沉入了運河裡,在並不清澈的河水中,僅僅只能看到一條模模糊糊的紅線橫穿運河。
鐵船的影子倒映下來,無數的河燈微光,都被那一線橫絕。
武破奴,腳下不丁不八,踩着紅線,雙手一前一後,擺出架勢。
鐵船之上,白蓮聖女驟然睜開眼睛,身下的蓮花飛起,隨着白蓮聖女一併攀桅杆,俯視面前的滔滔河水,她目光一凝便看清了水下的那一條紅線。
“一線如關橫絕道,攔路陰兵不能過!”
“區區一根紅線,竟然能攔我陰兵鐵船……是哪路高人出手?”
武破奴雙手收回胸前,抱拳道:“玄真教護法執事,武破奴!領教!”
白蓮聖女臉色一變,飛身而起,站在蓮花上側頭看向武破奴:“好一個玄真教,我纔剛剛領教過你們教主的手段。既是北方友教,爲何攔我?”
“此乃本教和直沽同道鬥法比試的第二場,鬼船拉縴!”
武破奴道:“在下奉命,不許你們過這三岔河口……”
“好!看來你們玄真教想要和我們白蓮教鬥一回!”白蓮聖女冷冷道:“我倒要看看,區區一根紅線,也能攔住我的九眼火魃?”
“燒!”白蓮聖女往下一指,鐵船之上頓時噴出熊熊的碧火,猶如兩條火龍往運河之下鑽去。
卻見兩條火龍入水之後,在水下燃燒起大片的鬼火,一時間無數魚蝦浮起,被燒成了紅色,一條南運河中無數碧火燃燒,映得猶如火海。
便是作爲浮橋橋基的兩艘沉船都融化了,河水倒映的幾條蛟龍,都被火焰逼得盤起身子。
但那一根紅線,卻懸於火海之中,任由水下的碧色火龍如何催動,都不動半分……
甚至連浮橋外陰影裡藏着的幾隻水猴子都被燒死了!
身上纏着水草,燃燒碧火的屍體從河中浮了起來,宛若一隻只醜陋的猴子,惹得運河兩岸百姓驚呼。
那橫絕運河的紅線,依舊從石牛前的泥土中伸出,鑽入河裡,巍然不動。
白蓮聖女瞳孔微縮,突然飛身而起,飛快的在水面掠過。
她伸出三寸金蓮,在河面上點了七下,每一下都踏在一隻白蓮河燈之上。七隻河燈呈北斗七星燈陣的模樣,沉入河水之中,在水面下燃燒着詭異的紅光。
微光透出河面,一個猶如勺子形狀的燈陣,攔截在紅線之中。
“七星點燈,破法截陣……斷!”
白蓮聖女回到鐵船上,朝着河面一指,厲聲喝道。
那勾勒出北斗七星的燈陣,驟然朝着河面下的紅線裁去。
但紅線纖細柔弱,卻在那河面下兩道光芒的絞殺之中只是微微盪漾。
林黑兒面色再變,朝着斗柄所指的方向一指,喝道:“七星匯聚,北辰點燈……燃!”
斗柄所指之處,一盞白色河燈驟然變成紅色,內中的燭火將整個河燈點燃,沉入了水中。
頓時,那一線火光向着河中的紅線燒去。
武破奴只搖頭道:“沒用的!這根紅線,乃是我從天后宮娘娘那裡請來的,紅線牽的不是兩頭,而是兩界,攔住的也不是鐵船,而是陰兵,是生死!”
“林黑兒,你的陰兵過境之術,早已被教主看穿……”
“天后娘娘掌管陰陽孕育和婦人生子!他們那個陰陽路只是人鬼之路,人鬼殊途,鬼路如何走得了人?但這根紅線,卻是象徵着生命誕生之處的那根臍帶,拴娃娃,拴娃娃……母子相牽的正是那根臍帶!”
“人之初誕,便有這根臍帶連着我們和母體。這根臍帶不斷,母子便是一體。它的新生,亦是舊體!”
“陰陽路,陰陽路……這根紅線後面的,纔是玄牝之門,陰陽之路!”
“要過此路,猶如投胎轉世,陰兵過的了江湖,過的了天下,但卻過不了我這條紅線,過不了此路!”
武破奴完全明白了錢晨讓他去天后宮拴娃娃的用意。
他朝着鐵船之上的白蓮教主緩緩搖頭道:“陰兵乃是禁忌,九眼火魃更是絕世凶煞,但就是因爲如此,它們才過不了天后娘娘的這根線,因爲人鬼殊途!林黑兒,這一局是你輸了!”
白蓮聖女卻緩緩搖頭:“不!他若是想讓我輸,就不應該將黑太歲交於我!”
“因爲此物,乃是九眼火魃活過來的唯一希望,若是闖過了紅線,過了三岔口,那就等於讓火魃截斷臍帶,重新誕生一回!”
白蓮聖女高高站在桅杆上,看着這三河交匯的一大片河口……
那呈三角的河口,南北兩條河道匯聚,流向下方,便是海河。
分明是子宮的模樣……
“聖盃!”
望海樓下和一羣洋人擠在一起的德拉蒙德語氣凝重。
“聖母?”
白蓮聖女也是雙手顫抖,猛然擡頭,喝問道:“玄真教主?你佈下此局究竟意欲何爲?真想謀奪我白蓮教的九眼火魃嗎?”
“以紅線攔我,說明你算定的時機未至!一根紅線阻隔,一道浮橋關鎖,三岔河口就是聖母之杯,你想阻攔我取杯?哼……你不讓我此時過,我偏要硬闖!”
林黑兒飛身撲下桅杆,朝着船身甲板上的八卦雙手印在了正中間的陰陽魚眼上。
“九幽碧火燃三霄,鐵船火輪度忘川!區區火輪機而已,難不住我……給我動!”
林黑兒將九枚火眼一枚一枚打入蒸汽船的火輪機中,更是將九眼火魃的妖血注入蒸汽機.
那一刻,她以白蓮教秘傳妖法和西洋神秘機械學合併,將整艘火船完全活化,化爲九眼火魃的載體。
白蓮聖女和第十魔女,在神秘學造詣上中西合併恐怖成就,終於施展!
碧火在鐵船輪機之中噴涌,巨大的推力蠻橫的朝着前方傾軋,蒸汽鐵船一點一點的挪動,那繫於兩端的紅繩也一點一點的繃緊了!
武破奴腳下,一條血路蔓延開來,他的身上也一點一點的爬滿了血手。
卻是陰陽路秘儀被破後,反噬巨大的半截屍,在武破奴續接秘儀,篡奪其道途的時候趁機反噬。
一面是紅線緊繃,一面是血路一點一點的將自己吞噬,武破奴此刻也已陷入了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