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載失魂落魄,雙膝跪倒在沉香亭鋪就的玉磚上,臉上表情渾渾噩噩如沉醉半醒,遲疑張口道:“是,是……內侍省品官魚朝恩!”
燕殊聽聞了這個名字,手不禁按在了身後的劍匣上。
寧青宸來到他身邊,按住了他那隻手,微微搖頭……
而此時沉香亭上首的玄帝面色異常難看,他死死盯着元載,盛怒之下的威勢,讓周圍衆人都不敢開口,就連楊貴妃也識趣的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饒有趣味的看着錢晨。
玄帝轉頭看向高力士,問道:“此人,你可聽說過?”
高力士俯首道:“只是內侍省一黃門宦官!”
魚朝恩這個名字,高力士和玄帝感到陌生,燕殊和寧青宸更是一無所知,但錢晨卻偏偏有些熟悉。此人乃是中唐開宦官干政之惡的第一批宦官,自他之後,纔有太監們統率神策軍的先河,直接導致晚唐宦官肆意屠殺宰相百官的猖獗和黑暗。
中晚唐,宦官太監之猖狂,已經達到了能隨意廢立皇帝的程度。
而他們所依仗的就是掌控護衛長安的禁軍——神策軍。甘露之變時,唐文宗與宰相密謀誅宦,爲宦官仇士良所察覺,宮中宦官命令左、右神策軍血洗了政事堂,屠殺中書門下等百官一千餘人。
宦官知政事爲頭腦,以神策禁軍爲爪牙,才真正主導了中晚唐的政治局面。
錢晨眼簾低垂,低聲問道:“那些詩,也是他給你的?”
“是的,昨日他找到我,問我想不想要一樁大富貴!便將這些詩抄給了我,還告訴我,今日千秋大宴上會有一位名爲李白的士子,在沉香亭中做清平調·三首。而我只要站出來指認他抄襲,便能贏得盛名。他說此事萬無一失,有這封信在前,又有這麼多詩。我定能一舉揚名……到時候,他會安排我接近河西節度使王忠嗣之女王韞秀。”
王載知無不答,玄帝以爲他只是心神崩潰,高力士卻看出了那一杯酒有問題,他偷偷換來了錢晨剛剛拿過的金樽,嚐了嚐裡面的酒液,感覺其中並無迷幻之藥,不由得眉頭微皺。
“原來是太監所謀,難怪此計……如此粗糙!”錢晨微微嘆息道。
“那些抄給你的詩呢?”錢晨準備尋宮裡的太監覈對一下筆跡
元載面目掙扎之色,痛苦道:“我怕夜長夢多,那些詩都被我燒了!但上面的筆跡我還認得,只要……”
錢晨微微搖頭:“不是魚朝恩的筆痕?”
“他不識字!”
“哈哈……”錢晨啞然失笑,原來不識字的,現在未必不識字……原來的玉真公主修爲也不過築基,用度雖然不缺,但也不是特別豪富,而現在的玉真公主,即便不算那豪闊身家,僅憑修爲,也估計能打原來一百多個。
“好了!”玄帝呵斥道:“李白,朕請你來是寫詩的,不是來查案的……”
“可我其實就是來查案,殺人,政變的……寫詩只是我的僞裝啊!”錢晨心中默然道。
玄帝敲了敲桌子道:“此人以邪法竊人文思,當面欺君,實在罪無可恕……高力士!”玄帝喚了身後的高力士一聲,元載驚恐萬分,開始奮力掙扎起來,大喊道:“陛下……陛下饒命啊!”
“陛下,臣有話要說!”
玄帝不耐的一甩袖子,與諸王貴妃徑直往花萼相輝樓去了!
高力士從袖子裡解下拂塵,將元載的頭按在地上,問錢晨道:“太白,要不要親自動手?”
錢晨搖搖頭道:“這髒活,還是勞煩將軍吧!我是斯文人,見不得這般場面。”便起身轉頭離去。
高力士看着他的背影搖頭道:“你小子一晚上殺的人,估計比我一輩子都多,擱我這裝什麼呢?明明心狠手辣,裝什麼斯文人?咱可是慈悲人……”
高力士一邊搖頭嘆息,一邊將拂塵捲住元載的脖頸,緩緩收緊拂塵,元載雙手抓着拂塵根根堅韌的銀絲,雙腿不停的亂蹬,他發出嘶嘶的聲音,臉上血氣上涌,憋得通紅,但高力士毫無憐憫之意,隨着拂塵收緊,將元載扼殺在亭中。良久,他才鬆開拂塵,任由元載的屍體跌倒在地,招來兩個小黃門道:“送去埋了吧!埋得深一點,這怨氣……也是一個妄人啊!”
轉身離開沉香亭的錢晨一招手,手心浮動的暗紅蓮花之中多了一縷魂魄。
燕殊在旁邊低聲道:“要不要我去尋那魚朝恩……”
“如今對付安祿山爲先,不必自亂陣腳。”
錢晨搖了搖頭,低聲道。
“而且魚朝恩應該也不是妙空,這也只是他的另一層遮掩,魚朝恩發跡太晚,現在的地位低微,妙空就算要蟄伏,也不會選擇此時對局面毫無影響力的魚朝恩。”
他微微擡頭,眼神帶着一絲凌厲道:“但妙空的身份,我也有了一些猜測……”
燕殊道:“你覺得他是誰?我們是否曾見過?”
“是太監……”錢晨淡淡道:
“如今我們無暇對付妙空,以防備爲先,有這一層提防就好,重要的還是破壞安祿山的圖謀,只要大唐不亂,妙空就不會有機會。他的圖謀要等待局面混亂起來,而我們,永遠也無法和他比耐心。”
花萼相輝樓前,已經迎得皇帝入樓。
興慶宮各處的百官、士子、和尚、舞女都雲集而來,熙熙攘攘走入花萼相輝樓中。
那樓宇內,赫然是無比廣大的一處空間,錢晨看到了賀知章、崔宗之、蘇晉、焦遂,以及不再裝醉了張旭等人,他還看到剛剛將壁畫收尾,袖子上還帶着斑斑墨跡的吳道子。
李龜年站在玄帝身後,對着錢晨微微點頭,
梨園一衆弟子好似不認得錢晨一樣,擁擠在樓上,相互打扮。樂師和樂工已經羅列在屏風之後。
在富貴纏綿的靡靡之音中,滿樓一張張興奮的臉交相輝映,各人落座,一樓之中竟然容下了數十萬人,得司傾國的公主身份,錢晨等人得以落座稍稍靠前,最前方玄帝之下的兩邊,是太子,楊國忠和安祿山這樣的近臣。
數百位梨園弟子翩翩起舞,來自西域的幻術師,表演玄奇法術,中原的道士招來星辰羅列樓頂,邀來明月,映照光明。
還有方纔決出的獅王龍王,舞龍舞獅,甚至有獸苑拉來的四牙神象,白鹿,貔貅,狻猊,以及上百匹頭角崢嶸,骨骼驚奇不凡的神馬在樓中表演獸戲舞馬。
宴會進入了極盛……
而錢晨卻只是偶爾品嚐幾杯酒,免得撞破了自己好酒的人設,但他的一身精氣,內景真雷丹都在蘊養鞘中的有情劍,真元如水一般,一遍遍的洗練劍光。
李龜年捧着琵琶,卻是一件強橫的法器,他坐在玄帝旁邊,閉目養神。
那數萬梨園弟子,除了正在場上表演的,其他人往來穿梭,有的準備樂器,開始最後的調音,有的在拉筋伸腿,開始熱身準備。
馬上就要到每次儀典盛宴的固定法曲——霓裳羽衣曲了!
因此她們的準備,也絲毫沒有引起別人的注意,只到是玄帝對這次千秋宴看的極重,她們也都有點緊張罷了。
賀知章已經不喝酒了……
吳道玄卻一杯接一杯。
王維凝視着錢晨等人,眉頭緊皺,眼中有一絲極深的疑慮。
岑參混在人羣之中,左右張望,看着錢晨等人目中有遲疑,有緊張,有不顧一切的絕然。
太子身邊的李泌,眼簾低垂,就連太子幾次和他說話,都反應遲鈍,李亨關切的問:“李泌,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李泌拱手道:“不敢勞煩太子操心!”
楊國忠陪着玄帝說話,安祿山扭動着胖大的身軀,表情一臉恭順。
青龍寺,興善寺的和尚們詫異的看見,他們的競爭對手,玄元皇帝廟等各處宮觀的道士們一個個正襟危坐,目不斜視,法力和精神都提到了最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