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李家溝

小船靠上碼頭,石保全將繩子往石階旁的木樁上一繞,去鄉政府找人了。

李君閣也下了船,信步走上碼頭,習慣性的來到小廣場左邊。

這裡有一口老井,青石板中間開了一個圓口,看進去冷森森的,井邊放着一個長柄木勺,一個粗瓷大碗,那是鄉民放置在這裡,方便過路行人盥洗飲用,由此也可見此地的民風是多麼淳樸。

井口兩側還刻着一副楷體對聯,“文章美酒三日醉,心田古井一般清”,也不知是舊時哪位鄉賢所留,字跡已經有一些磨滅了。

李君閣用長木勺舀了半碗水,美滋滋的喝了一口。“嗯!還是那麼甜!”

端着粗瓷碗開始大量四周,小廣場周圍的建築都是青磚黑瓦的老房子,門框刷着棗紅大漆,看起來穩重大方。

半邊牆上開着雕花的窗口,彰顯着以前的主人曾經的輝煌。

碼頭對面是一條青石板小路,兩側是一些木板瓦房,今天不逢集,路兩側沒有多少行人,只有幾家用門板擺成臺子,上面擺放着一些小商品,多是日用的東西。

碼頭青石板路的盡頭,是一條水泥路,兩側的建築開始變得現代,多是兩層的紅磚樓房。

“喂!二皮!”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傳來,李君閣轉頭,只見一個漂亮的大姑娘站在自己面前,上身是一件淡藕色的衫子,下身一條牛仔七分褲,腳下穿着一雙白色的運動鞋。

姑娘梳着一個馬尾,留海一跳一跳的,長睫毛,大眼睛,翹鼻子,臉型比較圓潤,在那裡看着李君閣笑。

“哈哈哈,瘋丫頭!”李君閣也樂了,張開雙臂,“來來來,好久不見,哥哥抱一個!”

“沒正經!”大丫頭給了李君閣兩個漂亮的眼白,“你咋突然想起回來了?”

“知道你在這裡,我就心急火燎的回來了唄。”李君閣跟大丫頭耍嘴慣了,習慣性的收不住,突然想到人家現在是副鄉長,周圍還有一羣老頭老太太斜着眼睛豎着耳朵呢。

趕緊調整了一下語氣,把自己的經歷又跟丫頭彙報了一遍。然後才問道:“你不在大省會呆着,怎麼想起來這裡鍛鍊了?”

“我運氣好啊!”丫頭跟撿了寶似的,得意的笑着,“給我們局的名額裡有好幾個地方,大家都不願意來,我一看裡面有盤鰲鄉,這是我的老窩子啊,趕緊就搶下來了。哈哈哈,這麼好的地方啊,不來怎麼行。”

“那是那是。”李君閣附和道,“風光秀麗,氣候宜人,山裡生的,水裡長的,應有盡有,除了路難走點人窮點,沒毛病。”

“不準看不起自己的家鄉!”大丫頭批評道,“現在情況是困難點,我們不是在想辦法嘛,相信會好起來的!”

“必須的!什麼人窮路難走之類的話,只能自家人說,這不是顯得咱謙虛嘛。外邊的誰敢這樣說,看我不揍死他!”李君閣也笑着附和。

兩人又聊了一些小時候的趣事,都非常開心,李君閣對大丫頭道:“這個週末有空沒?來我家玩,還有兩個朋友也要來,一位你也認識,王從軍,還有一個叫朱朝安,也是我同學。”

“哼,兩個我都認識,豬兒蟲嘛,我們仨烤魚都吃過幾回了。”大丫頭似乎對自己能快速打開人脈有點小得意,拍拍李君閣的肩膀說道:“行,週末我去看望大伯大娘,你負責把吃的準備好,我要吃好的。”說完一吸溜嘴,“哎喲想起你家的好吃的,我都饞了。”

李君閣癟癟嘴,“你們城裡人吃過啥好吃的,烤個紅薯就夠打發了。”

丫頭杏眼圓睜,“不行,要有肉!各種肉!不然我找大娘告狀!”

“好好好,各種肉!”李君閣隨嘴應和着,把大碗塞丫頭手裡,後退兩步,上下來回瞅了幾眼,又壞笑着道:“就怕你吃完又哭着喊着要減肥。”說罷哈哈一笑,趕緊跳上小船。

船開出了一段,李君閣回頭,還看見丫頭在岸上跟他揮舞拳頭。

沿着五溪河逆水而上,又行駛了半個小時,前方左手邊又出現了一個小碼頭,也是青石階大榕樹,不過沒有了小廣場,石階直接鋪上山坡。

榕樹倒是更大,一根粗粗的樹幹直接遮擋了小河上方三分之一的天空。

這根樹幹明顯比其它的樹幹光滑,那是夏天小娃子們玩水的天然跳板,被爬上爬下得多了,一面變得十分光滑。

碼頭上還牽着一根鋼索,鋼索凌空橫跨五溪河,劃出一道軟軟的弧線,中點處離水面只有半米,兩端固定在河兩岸的大石頭上。

碼頭上還停靠着一隻木船,船兩頭分別繫着一根二指粗的麻繩,船上還有一個粗木頭棒子,上面開着一道木槽。

用麻繩把船從對岸拉過來,上船後撿起棒子,將鋼索卡進木槽往後一撥然後鬆開,船隻就會往對岸前進。

這既是村民們橫渡五溪河的工具,又是鄉里娃子夏天裡最喜歡的玩具。

一到夏天木船基本都被娃子們佔領了,經常見到一船光屁股娃子在河中間玩耍。

急等過河的大叔大爺一聲暴喝,然後一船娃子像下餃子一樣撲通撲通往水裡跳,才能把船空出來。

鐵皮船關閉了發動機,開始就着慣性向小碼頭滑行,然後輕輕的靠上了榕樹邊的小碼頭,停在木船的旁邊。

李君閣跳下船,熟練的將船固定在碼頭邊的木樁上。

石保全將他的行李揹包拋給他接住,自己從船尾拖出一個大竹揹簍,將鄉民們託他採買的東西裝上,給村裡開小超市的李二毛打了個電話,讓他自己叫人來搬其他東西。

然後兩人踏上青石板梯子往村裡走。

往上走一小段,過了夏季的最高水位線後,石板路每走過幾級臺階就是一段平路,平路的兩側就是稻田。

稻田裡的水稻綠油油的一片,兩人經過時,田邊草叢中的青蛙就撲通撲通的往田裡跳。

青石路兩側都有一條小水溝,山上的流水從小水溝裡細細的流下來,爲梯田提供了充足的水源。

走了七八分鐘的樣子,迎面走來三個人,兩男一女,男的扛着扁擔,扁擔頭上掛着一把麻繩,女的揹着一個大揹簍。

正是李二毛跟他爹李思信,還有李二毛的媳婦張光蘋。

幾人連忙着相互打招呼,李二毛說道:“哎喲二皮回來了!咋都沒聽嬸子說喃?這回回來多耍幾天嘛!晚上來我家喝酒!”

李君閣李二毛兩人年紀差不多,也是從小一起玩到大的,二毛讀書不行,初中讀完就沒有繼續,不過這娃腦子靈活,在村裡開了一個小超市,主要賣點香菸水瓶洗衣粉之類的小東西,然後在自家院壩裡撐起一個涼棚,擺了幾張桌子,算是小茶館,村民們有個聚會聊天的地方,日子還過得去。

李君閣連忙開始讓煙,抽出幾根塔山,先敬了石保全一根,然後又敬了李思信一根,喊了一聲李三叔,順便也甩了一根給李二毛。

李家溝人基本都是同宗,往上數幾十代都是一個祖先,同光年間進士慎清公,一般都按照族譜裡的排輩稱呼,爲了區別親疏,自家的長輩都不帶姓,別家的就帶上姓氏,也是約定速成的鄉俗之一。

李思信是村裡出了名的老好人,也不知是不是基因突變的關係,生出了李二毛。只見他一邊將扁擔從右肩調到左肩,騰出右手接過李君閣遞來的塔山,一邊數落李二毛:“你娃頭一天到黑就曉得耍,那有頭天回來就不落屋的道理!人家君閣是知書的人,頭幾天都要拜會長輩的。你這幾天不準去找他。”

李二毛還是不敢跟自家老漢兒犟嘴的,只得悻悻地咕噥道:“現在都是新時代了,誰還講究那些個!”

李君閣連忙笑着說道:“李三叔說得是,有些規矩還是要講究的。”然後又跟背揹簍的張光蘋也打了招呼,說道:“你們也趕緊去挑貨吧,別耽誤了工夫。我這次回來時間長,改天再來你們鋪子喝茶。”

別過三人後,兩人繼續往村子裡走,又走了十多分鐘,地勢又是一變,進入了一個山底小平原,梯田到此消失,直到平原周圍的山體上才重新開始出現。

道路兩側代之以玉米地,紅薯地,和一些蔬菜地,石板路逐漸變寬,路邊開始出現一些人家,再前行三五百步,道路前方陡然聳立着一座巨大的石頭牌坊。

牌坊是中華特色的建築文化之一,最早由衡門演變而來,即兩根柱子一道橫樑的建築,一般用來標示各個居民區的入口。

後來牌坊慢慢演化爲一種紀念碑似的建築,有功勳坊,科第坊,忠孝節義坊等名目,具備宣揚禮教,標示家族先人的豐功偉德的作用,同時還兼具地名標識和祭祖的功能。

李家溝村的牌坊就是這樣一座建築,牌坊雕龍剔鳳,精美非常,還裝飾着瑞草,祥雲等圖案,上面鐫刻着一副對聯:“碧水如練,蒼壁如屏,鍾靈聚三省門第。詩仙在唐,名臣在宋,道德傳百代宗風。”

上聯道明瞭本地的地理環境和位置,下聯提示了本地宗族的姓氏,並用李白,李綱,老子三個不同時期的李姓名人來擡高自己,制聯之人也算高手。

當地人都管這裡叫慎清坊,卻也沒法考證到底是不是李家先祖慎清公的手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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