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跟着腦袋上呼的就挨一巴掌,那漢子罵道:“少跟我扯!找你有事!”
李君閣嚇得退了兩步,扶着門這纔沒有倒下:“蔑……篾……篾……”
篾匠叔翻着白眼:“咋的!改屬羊啦?”
老爸老媽正在廚房裡熬雞樅油呢,出來一看也嚇一跳:“篾匠!你咋成這樣了?!”
篾匠叔都沒顧得上跟二老打招呼,將李君閣拉着就走,一直到了魚塘邊上才停下說道:“皮娃啊!這個事情你看看怎麼拿主意啊!”
李君閣還在那裡牽扯篾匠叔的後脖領:“這衣服不錯,啥牌子的?唷,沒牌子!篾匠叔,你屋裡有人了!”
篾匠叔直跺腳:“說的就是這個事!良子丫頭回來了!”
李君閣嘴巴里能裝下雞蛋:“啥時候回來的?”
篾匠叔說道:“送走池田先生的第二天就回來了!這幾天一直住在我家呢,你說這孤男寡女的,要是鄉親們知道了,篾匠叔這臉往哪裡放?!”
李君閣笑得沒心沒肺,說道:“就你這身,穿着鄉里逛一圈,估計鄉親們就都知道了。這就不是鄉下手藝啊。”
篾匠叔臉都臊紅了,說道:“那丫頭說……那丫頭說要留下來照顧我,你說我這大老爺們的,哪裡用得着她照顧!這事好說不好聽啊,人家一個小姑娘家家的……”
李君閣趕緊打住,說道:“篾匠叔,良子丫頭可不是小姑娘家家啊,我聽說都三十了,這日本女人臉嫩而已。”
篾匠叔臉更紅了,說道:“那……那就更不好了啊,你看我那個破房子,電視機都才十八寸,一個鄉巴佬篾匠窮光棍,怎麼也配不上人家啊。”
李君閣意味深長的“哦”了一聲,神色古怪地看着篾匠叔說道:“那意思是說,如果能配得上,你還是有這心的唄!”
篾匠叔一時失口,恨不得有個地縫鑽下去,跺腳惱羞成怒說道:“你這就是站在幹坎上看笑話是吧?這事還不是你鬧出來的!趕緊給我想辦法解決嘍!”
說完轉身就想走。
李君閣趕緊將他拉住,說道:“別別別!這事我們先捋一捋啊!我先問問你啊,如果不考慮其它的因素,你喜歡良子丫頭不?”
篾匠叔忸怩了半天,說道:“良子丫頭那脾性,那相貌,還有那份操持家的本事,那……那還能有啥說的啊……就是人家跟畫裡走出來的似的……嗨!我是真的配不上啊!”
李君閣一臉不耐煩,說道:“少跟我拉東扯西的!兩個字,喜歡!三個字,不喜歡!選一個!”
篾匠叔有忸怩了半天,腳尖前面的草坪都給蹭成泥地了,才期期艾艾地說道:“喜……喜歡唄……”
李君閣哈哈大笑:“就知道你喜歡,穿着這身來我家,不就是得瑟來着?那你覺得,這良子丫頭,她喜歡你不?”
這下篾匠叔就更開不了口了。
李君閣翻着白眼說道:“看你這個樣子都來氣,我去問良子丫頭去!”
篾匠叔一把沒拉住,李君閣轉眼就跑遠了。
就聽着後面還在喊:“皮娃!你好好問啊!千萬別嚇着人家啊……”
李君閣來到篾匠叔家裡,一看了不得,庭院收拾得乾乾淨淨,一邊整整齊齊地堆放着竹材,一邊用竹竿搭着一個架子,晾着篾匠叔的衣服。
屋檐下牆上釘上了不少釘子,各種工具掛了滿滿一牆,伸手可取。
檐下的蛛網灰塵都沒了,門口掛上了青布簾子,門口兩側各擺了一個高腳凳,一邊是一個砂盆,養着幾頭蘭草,一邊是一個破瓷罐養着幾支蒲草,插着幾支高低錯落的野花,讓古舊的老屋子一下就顯出了好些雅趣。
李君閣正在那裡欣賞呢,就聽見背後一個聲音傳來:“黃桑現在不在,這位客人……啊,李桑是你來了。”
李君閣轉頭,就見到池田良子頭上包着手帕,袖子挽着,腰上繫着圍裙,似乎剛剛正在燒水。
見李君閣打量她的手,池田良子趕緊低下頭,用圍裙擦着手指上的黑灰,害羞地說道:“李桑,你們這裡的鍋竈,我用得還不太習慣……”
李君閣哈哈大笑,說道:“良子丫頭,你來這一出,可把篾匠叔嚇得夠嗆啊!”
池田良子趕緊搖手,說道:“沒有沒有,良子沒有想嚇到黃桑,良子就是覺得黃桑這個樣子實在是太清寒了,我就……我就……”
李君閣說道:“你就可憐他,是吧?”
池田良子又趕緊搖手,眼淚都快出來了,說道:“不是的不是的,我每次看到他專注的神情,就會想起我的爺爺,他們,他們都是一樣的人。良子不是可憐他,是……是心疼……他。”
李君閣嘆了口氣,說道:“良子丫頭啊,我們農村的規矩,兩個還沒有結婚的人,是不能住在一起的。你看篾匠叔這個家,清鍋冷竈的,都小四十了還找不到媳婦,村裡就沒有看得上他的人家。唉,你這樣會讓他有想法的,要不你還是回日本去吧。”
池田良子眼淚終於下來了,語氣卻非常堅定道:“我不!他雖然不會種地,不會挑米,但是他用自己的雙手養活了自己!他用了二十多年,沉心研究,手藝比我的父親還要出色!這樣的巨匠還被村裡人歧視,這對黃桑太不公平了!我就要守在他身邊,我就要他知道,至少這世界上,還有一個人是能夠理解他,敬他……愛他的!”
說完這話,自己也忍不住害羞,又低下頭來。
李君閣鼓掌大笑:“好!太好了!有你這話我就放心了,剛剛我說的那什麼沒結婚就不能住一起的鬼話是假的,你們就先這樣處着吧,這兩國生活習慣可能有些不太一樣,勞您受累了!還有啊,我這篾匠叔三十多歲了都沒有談過戀愛,可能不懂啥叫浪漫,也得請您多擔待啊。”
池田良子又害羞了,期期艾艾的說道:“不是的,他那天編了那個小羊頭送我,我就知道,他……他是懂的……”
李君閣一拍自己的腦門,自己這還一語成讖了,一個羊頭標,這丫頭就把自己給賣了!
跟池田丫頭道別,李君閣又屁顛屁顛往家裡跑,這篾匠叔的春天,可算是來到了啊!
一進門,水都沒來得及喝一口,就被篾匠叔拉着問道:“皮娃,那丫頭怎麼說?”
李君閣一拍篾匠叔的胳膊,說道:“沒說的!那丫頭真是好!你可一定要抓住了不放手。好傢伙!這是喜歡你到骨子裡頭了,還直替你打抱不平呢!”
說完將自己跟良子丫頭的對話說了一遍。
奶奶也說道:“那丫頭我看是個好的,你看看這裁剪,這針線,雖說不是鄉下里的對襟款式,但一看就是好女紅!”
老人家還是老一套,拿女紅判斷一個女孩的好壞。
李君閣說道:“這是現在最流行的禪意中國風,城裡人穿着喝茶打坐用的。”
老人家笑眯眯的直點頭:“篾匠穿上,都多了一絲雅氣,改天把姑娘請來,奶奶也學學城裡的花式,到時候給乖孫也做一身。”
李君閣連連擺手,說道:“可別可別!我這上山下河的,可用不着那身!”
老爸說道:“聽說良子丫頭的老爸也是篾匠?那這麼說起來可以算是門當戶對了吧?你說人家這閨女怎麼養出來的,一動一靜看着就是大家閨秀啊……”
篾匠叔一腦門子黑線,說道:“幾位,你們就別扯閒篇兒了,我這裡都要急死了,趕緊的給出個主意啊!”
老媽也說道:“哪裡還需要什麼主意,好不容易有個姑娘能看上篾匠,這可千萬別滑脫了,雖說是外國人吧,可人家……哎喲,這日本人要彩禮,那得多少纔是個數啊?”
篾匠叔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嘆氣道:“唉,我就是愁在這裡啊,平日裡就想着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也沒顧着置辦點家底,現在手裡頭就只有六七萬塊錢,加上那個破房子跟一片竹林子,實在是對不起人家良子丫頭啊!要不,還是算了吧!”
說是這麼說,可眼睛裡都是滿滿的不捨。
李君閣說道:“篾匠叔你別這樣啊,你不是還有一根竿子在池田老頭那裡寄賣嘛,到時候再多做幾根發過去,你這家就算起來了。”
篾匠叔哭着臉說道:“皮娃你又在胡沁了,這幾根魚竿能賣幾個錢啊。”
李君閣說道:“篾匠叔,我們這樣說啊,你平時編一個籃子,能賣多少錢?”
篾匠叔說道:“看在哪裡賣,鄉里賣的話,也就十幾塊。”
“那本錢是多少呢?”
“嗨,哪有什麼本錢,竹子又不要錢,加上清漆,最多再加點電費,最多就塊把錢吧。”
“着啊!一塊的材料,經過您的手,就能賣十幾塊錢,能翻十幾倍啊!上次池田老頭買我家的竹子,你知道是多少一根的吧?”
“好像是一萬塊一根來着?我說你家的蠻竹就算是夠硬,這也太貴了啊!”
“您先別管貴不貴啊,您看,材料經你手翻十幾倍,現在五溪蠻的竹料就值一萬,加上絲,膠,漆,藤,再經過你手,那得是多少來着?”
老爸一巴掌呼李君閣腦門上:“幺娃你可別逗你篾匠叔了!這世上有那麼貴的竿子?都趕上你城裡那車了!吹牛不打草稿!”
李君閣哀嘆:“這真沒處說理去了!算了算了,篾匠叔你就先這樣跟良子丫頭好好處着吧,人家一個日本姑娘,人生地不熟的,爲了你放棄了優渥的生活環境,你可要對得起人家啊!等真到談婚論嫁時錢還不夠,我這邊先給你頂上,這樣放心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