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林業局拿了溜索的全套資料,李君閣又去二狗他們租的房子看望林旺財跟他老孃。
老人家狀態好多了,見到兒子的老闆來了連忙讓座,還要去倒茶。
這個李君閣可擔不起,趕緊扶老人家坐好,自己反過來給老人家倒水。
一問起來,今天花鳥市場開市,林旺財去市場選蘭草去了。
就見老人家嘆氣道:“我這個兒子其實真沒啥毛病啊,不抽菸不喝酒不打牌,就是愛蘭花,結果不知道咋就這麼不招人待見,媳婦媳婦跑了,兒子兒子走了,朋友朋友沒了,以前花鳥市場逢場天都不敢去,就怕碰到老朋友,簡直是作孽喲!”
李君閣不由得問道:“那你孫子跟你兒媳婦來看過你沒有?”
老人家說道:“媳婦是個好的,自家在縣裡開了個服裝店賣衣服,隔三差五來看看我,給我點零用,孫子也是個好的,在外頭念大學,也時不時的打電話,不過如果是他爹接直接就掛了,這些我都沒敢告訴旺財,就怕媳婦孫子知道後再不來了,那我老婆子還怎麼活喲!”
李君閣趕緊拍拍老人家的手錶示安慰:“現在沒事兒了,老林進了我公司,每個月兩千五拿着,在李家溝管吃管住,就是到時候您恐怕也要搬過去,讓您老受累了。”
老人家說道:“我受累不要緊的,旺財走了一輩子的黴運,現在終於有點盼頭了。我看他這幾天整個人精神頭都變了,這都是託了老闆您的照顧啊!”
李君閣頭髮根子都炸了,活了幾十年還真沒有老輩子這麼客氣地跟他說話,趕緊站起來道:“也不知道您老貴姓,我就按老時間的規矩叫你林奶奶了。你可千萬別這麼招呼,直接叫我皮娃就好。好傢伙,要被知道您老人家這樣跟我說話我還敢受着,回家還不得被我四爺爺跟奶奶抽死!”
老人家趕忙牽着李君閣的手拉他重新坐下,說道:“好娃子啊,還守着老禮兒呢,像你現在的娃子可真少見了。”
李君閣趕緊道:“可不少見,我們李家溝還多!”
老人家終於見了點笑容,說道:“那你這李家溝可真是好地方,現在城裡的娃子,迎面打鬧過來都不讓道的,跟着旺財去你那裡,我也放心了。”
李君閣說道:“林奶奶你也是村裡出來的吧?”
林奶奶說道:“可不是,以前就是見龍鄉的,後來旺財找到一棵蘭草,跑去南邊賣了高價,就在城裡買了房,搬城裡來了,再後來……唉……”
李君閣說道:“那我就放心了,你去我們那裡肯定能夠適應,還可以跟我奶奶作伴。過幾天村裡蘭場修好,引來水源,你們可就要搬過去了,這城裡頭你還有啥事情要辦的沒?”
林奶奶說道:“也沒啥要辦的了,可臨走我就想跟我媳婦說一聲。”
李君閣摳了摳腦門芯子,說道:“要不,我陪你去?對了再給你買一個老人手機,別到時候你孫子找不着你了。”
林奶奶高興極了,說道:“老……皮娃你想得可真周到,那我們這就去見我媳婦去吧!”
扶着林奶奶出來,沿着縣城街道走了一段路,就見到街兩邊都是賣衣服的小店。
跟林奶奶進了一家店鋪,一箇中年女子走過來喊到:“媽!你咋個來了!”
林奶奶跟兩人介紹,女子叫周素英,是林旺財的前妻。
林奶奶說道:“素英啊,旺財最近找到新工作了,要去鄉下一個蘭場工作,這位是他老闆,叫皮娃。”
周素英一身職業套裝,黑色高跟鞋,渾身素淨,梳着個短馬尾,挺幹練的,模樣也周正,從李君閣內心來講,就林旺財那個慫樣,還真配不上。
就見周素英說道:“媽,你就別跟我提他了,我說過,他只要一天還玩蘭花,我就一天不見他!最近我也沒時間來看你,你身體還好吧?”
林奶奶就嘆氣:“唉,我身體還好,不過聽皮娃說,過幾天我們就要去李家溝了,一時半會的可能見不到你了,我這就過來跟你說一聲。”
周素英就有些急:“那怎麼行,鄉下條件那麼差,萬一有個什麼不舒服,跑城裡來都耽誤!他要去就讓他去,要不你就留城裡,實在不行,你搬來跟我住吧。”
林奶奶說道:“素英啊,旺財就有一萬個不是,也沒有老婆子丟下他跟你過的道理啊。”
周素英就拿眼瞪李君閣:“是不是你弄出來的事情?帶着老人家去鄉下遭罪,虧你們想得出來!”
李君閣一腦門子官司,這還一句話沒說呢,先遭倆白眼,於是說道:“呃,嬸……周女士是吧?我們李家溝山好水好的,真不是遭罪啊,好些城裡人還哭着喊着要來,可農家樂住不下,都排着隊等呢。”
周素英哈哈一聲假笑:“我就是鄉下出來的,什麼樣子我還不知道?你們村裡可沒啥年輕人了吧?”
李君閣說道:“有啊,我不就是嘛?我可是剛從渝州回來的……”
周素英說道:“混得這麼差?那我就更不放心了!不行!老太太不能跟你去鄉下!”
李君閣耐心解釋道:“周女士,我們那裡真不一樣,我四爺爺今年都九十五了,還整天鬧着要上山呢!夏天裡每天五溪河也是能整兩個來回的。林奶奶過去包吃包住,真是去享福的,要不,你給我們幾個月……呃……試用期?”
周素英一聽這話,臉就有點繃不住了,想笑,趕緊又把臉垮下來。
林奶奶也幫着李君閣說話:“皮娃是個好的,你看他怕我聯繫不上乖孫,還專門給我買了個老人機,皮娃,這號碼是多少來着?”
周素英又認真撇了李君閣一眼,似乎想起了什麼:“我認識你,你幾個月前來過我店裡。”
這下輪到李君閣驚訝了:“啊?啥?”
周素英說道:“幾個月前,你帶着兩個人來我店裡買了黑皮鞋,長西褲,短袖襯衫。”
李君閣一拍腦門:“對呀,我帶硌豆和二狗來過,當時他們那身實在不能見人!您這算過目不忘,這本事兒可真不是蓋的啊!”
周素英接着說道:“他們最近開了個別克,那車誰的?”
李君閣說道:“我的,我這碼頭開了個公司,他倆在那裡幫忙。”
周素英這才正眼端詳李君閣:“那你爲啥穿成這樣?”
李君閣還真沒覺得自己穿成了哪樣,低頭看了一下自身,大布褲子,二布衫子,解放鞋。
“呃……鄉下沒這些講究,舒服就好。”
周素英就犯嘀咕:“手下穿得人模狗樣的開好車,自己卻這幅打扮,你到底是幹啥的?”
李君閣說道:“我今年從渝州回來,買了條船,開了個農開公司,賣賣荔枝,蟲茶,水產。”
說完又想了想:“呃……剛剛還種了幾十畝地,這個……算不?”
周素英說道:“那你叫旺……老林去鄉下幹啥?”
李君閣說道:“我最近又開了一個蘭場,準備種石斛,啊就是吊蘭花,聽人介紹說老林是個好手,就請他幫我管理蘭場,包吃包住每個月兩千五,嗯……大致就這樣。”
周素英好像被抽光了力氣,只靠在收銀臺上,閉着眼睛喃喃道:“這就是拉不回來了啊……去吧,你們都去吧……”
李君閣有點犯怵,只好扶着林奶奶,說道:“呃……那嬸子,我們這就走了啊,我把我的號碼和林奶奶的號碼都給您記下來了,您記得收好。那林奶奶,我們……走吧。”
周素英好像沒聽到,只閉着眼睛不說話,兩行眼淚卻流了下來。
扶着林奶奶出門來,林奶奶還一步三回頭,眼裡淨是不捨。
李君閣問道:“林奶奶,你這媳婦,對老林似乎還有點意思啊?”
林奶奶牽着李君閣的手,說道:“我這媳婦真是沒得挑啊,唉,只怪我那背時兒子不爭氣。你別看我媳婦現在一副城裡人模樣,這都是生活逼出來的。我常常想着,要是旺財沒有發現那棵蘭草,沒有去南方賣上大錢該多好啊,一家人就在鄉下呆着,和和美美過一輩子……唉……”
聽着林奶奶這聲嘆氣,李君閣也沒法在勸,心裡頭好像有什麼東西堵着,只好跟着林奶奶也嘆了一口氣,扶着她往家走。
……
回到李家溝,李君閣把朱朝安叫來,把溜索的圖紙丟給他:“豬兒蟲,這個你能搞不?”
朱朝安看着圖紙只發憷:“這這……這個真不會。”
沒辦法了,只好打電話找大師兄,大師兄跟着孫老跑過不少景區指導古建恢復,或許能知道。
大師兄給他介紹了幾家索道公司,人家都是做大項目的,對溜索這種小打小鬧的項目不感興趣,不過看着大師兄的面子上,還是給他詳細介紹了一下。
心裡有譜了,李君閣這才聯繫了林業局最初找上的那家公司。
那公司在蠻州,一聽說飛跑的鴨子自己個又飛回來了,興奮異常,答應明天就來商談。
哎,寫林旺財的時候想起我一個姑媽,少年喪父,中年喪夫,老年喪子,七十多了還有一次在回家路上被一個瘋子打成骨折…不幸似乎像永不停止的噩夢一樣伴隨了她一生。但是每次去看望她,永遠是一身乾乾淨淨的樸素衣裳,永遠是一塵不染的陋室,永遠是對老周寵溺的目光,還有就是慈祥的神態與輕緩的話語。老周時常覺得,她就那樣安詳平和地活着,就是對不公命運的控訴和抗爭。每次見到她老人家,老周的心就會跟着莫名的安靜;每次想到她老人家,老周就覺得自己的修煉,還差着十萬八千里……也曾想過寫寫她的故事,可是實在是沒有水平能寫出那樣悲凝鬱結的人生,在這裡絮叨幾句,祈願她老人家在天堂裡平安喜樂,一定要平安喜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