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李君閣早早來到綠道邊,還有六隻大公雞等着收拾呢!
綠道邊上就是苗娃們的工地,大鍋大竈大棚子都是現成的,李君閣抓了二毛跟何苗打下手。
都是十多斤的小腳烏骨大公雞,雞雜清理出來一會兒單炒,其餘的磬磬哐哐剁成大塊,在大鍋裡緊過水之後撈出,用熱水洗淨。然後將緊過雞肉的雞湯過濾單獨放置一邊。
再用醬油和料酒加入大盆子中,將雞塊倒進去,兩手下去一通猛撈,讓雞肉裹滿料汁,醃一個小時左右。
這個動作一定要趁熱,這樣的話雞肉很容易吸收味道。
大鍋加入大油,然後倒入兩包燒雞公調料兩包火鍋料,再放入兩斤辣椒幹,兩斤花椒翻炒。
當年燒雞公店開滿了蜀都大街小巷,不過袋裝調料一出來,一個個就關門了,因爲燒雞公只要配好了調料,做法實在太簡單。
將調料炒到香氣四溢之後,李君閣加入雞塊繼續翻炒,然後剛剛過濾好的雞湯倒入鍋中,將雞燉起來。
煮雞的同時,把洋蔥,芹菜,青椒,香菜洗淨,切好。
然後開始削青筍和土豆。
大火燉到雞肉耙軟之後,倒入青筍和土豆,十分鐘後加芹菜,洋蔥和青辣椒。
繼續煮十分鐘,撤火,加入香菜,裝盆上桌。
這菜真沒難度,就是一個“大”字,大塊,大鍋,大火,大油,大香,大辣,大麻,大盆,最適合一羣大老爺們光着膀子,就着泡酒大造一場。
中午的時候,朱朝安開着車將阿衝叔和十多個苗娃領了下來。
李家溝這邊昨天參與偷樑的一羣人也陸陸續續到了,也是十來個。
燒雞公香辣的氣息充滿了整個綠道,苗娃們坐在桌旁,鼻子直抽抽。
一共坐了四桌,每桌一半苗娃一半漢娃,大家說起昨天偷樑的事情,兩邊情況一交換,都覺得又有趣又好笑。
李君閣又將雞雜炒好,每桌端上一大盆燒雞公,兩盤炒雞雜,端起酒杯對阿衝叔說道:“簡陋了,阿衝叔,昨天實在是承情了,寨子裡的狗都沒放出來,要不然李家溝人全得撂林子裡!”
阿衝叔哈哈大笑道:“本來就是圖一個樂!難不成真當是賊娃子逮啊!哈哈哈!你不知道,我開始都選好六根樑材了,怕你跟苗娃不熟悉,想着先給你們綁上,圖個方便。結果寨子裡的人聽說是山下皮娃要起樑,偷偷摸摸地你綁你家一根,我綁我家一根,整得滿山都是,你說這事情鬧得!”
李君閣說道:“實在是太感激了,山上的情,我二皮記得牢實,以後苗寨的事,就是我的事!”
阿衝叔連連擺手,說道:“要說情分,該是苗寨記着你皮娃的情分,這幾十年了,寨子裡何曾這麼高興過?老輩兒些的臉褶子裡都是笑!對了這馬上就要過年了,到時候你可一定要來寨子裡過年啊!”
李君閣看着自己身上的毛線背心加外套,說道:“這冬月都纔剛到,臘月都還差一個月呢,怎麼就說到過年了?”
阿銅說道:“二皮你不知道嗎?我們苗家過年就是冬月尾巴上,跟你們漢娃是不一樣的!”
李君閣這才反應過來,說道:“哈哈哈,忘記這茬了!到時候我一定來!”
阿銅興奮地道:“就是就是,今年寨子裡肯定熱鬧得很,你可一定要上來啊!”
經過昨晚偷樑一事,山上山下年輕人又熟絡了一分,大杯喝酒,大塊吃肉,很快就打成一片。
李君閣又敬了阿衝叔一杯,說道:“阿衝叔,聽何苗說你們老木工手藝人幹活路的門道名堂不少,你跟我說說唄,我看看能不能讓阿音把木樓工藝的和講究也報上非遺。”
阿衝叔說道:“這裡邊說頭可就太多了,我們早年間都是師傅帶徒弟,三年徒弟,一年幫工,是沒得工錢拿的,之後才能出師,出師後還要跟着師傅當好幾年的手下,這才能獨擋一面。”
“我們這行,大師傅叫‘掌墨師’,起房子沒有圖紙,不管房子多大,都在掌墨師腦子裡面。”
“整個房屋所需什麼,怎樣造作,掌墨師都必須瞭然於胸。”
“所有的構件,無論樑、柱、枋、板、椽、檁、榫,都是木材加工來的,只用榫卯相接,沒有一顆釘子,不管大小尺寸,擺放位置,在沒有設計圖紙的情況下,都要做到絲毫不差。”
“幾千根樑柱枋椽,都是掌墨師一個人用墨斗彈出來的,其它人,只是根據掌墨師畫出的線條將木料改造成各種構件而已,這就是徒弟跟師傅的區別。”
“所有構件架起來,一根都不出差錯,榫卯嚴絲合縫,這就是吃飯的硬本事!也是‘掌墨師’這個名頭的由來。”
“再說回起屋,起屋十四步,步步都有許許多多的的規範法則,還有許多敬神祭神、禱福禱祥的儀式,都是師傅言傳身教。空有手藝,再加上一本《魯班書》,沒有傳承,是做不好掌墨師的。”
“就拿造屋之前的準備來說吧,首先是選址,基本是以選擇依山面水,坐北朝南,地勢高低適中爲原則。具體屋場講究山體厚實,左右不壑,算是基本。當然更好的還有靠山面水,藏風聚氣。如果能找到龍虎護佑,鳳凰翔棲,靈龜浮圖之類,那就是可遇不可求的風水寶地了。”
“選址時有多種禁忌,比如如果對面是白巖山,那就會影響後人,死後容易成爲“白毛”;比如忌屋場前後空虛,所謂‘前空後空,不出寡婦出寡公’……”
“遇到這些地方,也不是不能造屋,那就需要造墨師的本事了,行話叫‘補偏救蔽’,或者栽種樹木,或者配以廂房,或者修造豬圈牛欄,用各種方式予以補救。”
李君閣摳着腦門道:“聽你這麼說,我咋覺得你們這行當,是搶了風水先生的飯碗呢?”
阿衝叔不無得意地說道:“好的風水先生,不一定能當好的掌墨師,但是好的掌墨師,肯定還是風水先生。”
然後接着說道:“選址完畢,接下來就是‘打屋基’了,打屋基有這樣幾個小的環節。打屋基之前先要祭山,因爲‘打屋基’意味着佔山,因而要祭山神爺爺,得到他的許可才行,一般用雞,也有用豬、羊等,但忌用牛。”
“因爲牛是我們的衣食之源,是天神派下來幫助我們生活的,因此我們忌用牛作祭品。”
“祭山一般由神漢進行,有時也由我們比較內行的掌墨師充任歸儀式的主持。”
“祭山以後,就是‘定向’,由風水先生架羅盤定房屋的方向,我們的說法叫‘定龍壟’,一是測定山勢吉凶,二是定吉利的方向,以便確定大門向何方開。”
“過去建吊腳樓,多依山就勢建築,方位不好講,就以‘左青龍、右白虎、前朱雀、後玄武’爲最佳屋場。”
“後來山下平地也開始修木樓了,就要講究房屋的坐向。“
“定向當然有一定的原則,《魯班書》上講法是‘陽宅來龍原無異,居處需要寬平勢。明堂需要客不爲,萬堂門廣先立位。東廂西墊及包廚,庭院樓臺園圃地。或入山頭找平原,前後有水環抱貴。左右有路亦如然,但遇返跳必須忌。水木金土四位龍,此作佳基終吉利。’”
“這雖是漢家的說法,但我們苗家陽宅定向也多以此作爲一般法門。”
“除了使房屋修造後的方向正,還要考慮與家主的八字是否相合。”
“房屋的朝向多坐北朝南但是有不能正南正北,需要偏東十五度。”
“據說這是朱元璋進京修天安門後,要獨佔坐北朝南這一方位,不讓民間有這個坐向。即使要修,家中也應有爲官者,不然,犯禁了要遭罰,萬一要修,也不準向正南方。改土歸流之後,我們苗家也只得依從,這規矩一直沿用至今。”
“除了南北朝向,也可根據地形地勢或坐西朝東,或坐東朝西。但是一般不坐南朝北,因門窗向北開,有‘北風掃堂,家破人亡’的說法。”
李君閣聽得兩眼轉圈圈:“太講究了!不知道現在修電梯公寓的設計者,是不是也要考慮這些!設計房子的還要懂看風水,真是漲了見識了!”
阿衝叔笑道:“其實除了風水先生跟造墨師,只憑經驗,主人家自己也是可以給自己的房子斷朝向的。”
李君閣大喜道:“還有這種事情?那該怎麼看呢?趕緊跟我說說,以後我也可以冒充一把風水大師!”
阿衝叔說道:“其實簡單的很,比如看喜鵲砌窩或樑上燕子砌窩的窩口朝向,又比如你家大白或者大呆出門後常去的方向,都可以認爲就是吉利方向。”
李君閣哭笑不得:“前邊你說了那麼大一套,現在又告訴我這麼簡單的斷法,這到底靠不靠譜啊?!”
阿衝叔笑道:“大致是靠譜的,因爲兩者的斷法,往往方向出奇的一致。這個沒有道理可講了!”
李君閣又端起一杯酒,說道:“原來造屋之前還有這麼多的準備工作,來來來,阿衝叔勞您受累了,我再敬你一杯。”
阿衝叔喝了一杯,談興越來越高,說道:“這還沒完呢!”
“接下來就是‘擇時’了,這是破土前的必要準備。擇時是根據家主的八字情況,所選屋場的環境狀況,結合修造屋基的大致時段,選擇一個大吉大利的時間來進行,如陰日陽日,陰時陽時等……”
“之後是請工,就是請幫忙打屋場的人員,這也得挑。勞動力強、經驗豐富只是一個方面,另外還要選擇一些陽氣重的人、福德雙修的人、子孫旺盛的人。選工時,還要組織一些小孩由這些人帶到工地走上一圈,以表示這個屋場今後會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