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早飯,糯米飯也蒸好了,又到了憨包女婿下傻力的時候。
歐奶奶早將打餈粑的大木碓窩搬到了敞壩邊,一邊一個,音爸爸跟李君閣一人拿着一根兩頭粗中間細的一人多高的木杵,開始碓餈粑。
這活要兩人配合,女生要趁木杵提起來的時候添飯翻飯,男生要碓出節奏方便女生掌握木杵提起的時間。
妮媽媽跟音爸爸一組,李君閣跟阿音一組。
阿音一看就笑了:“喲,這是要比賽嗎?”
李君閣笑道:“比賽我們也不怕,只要不是速度,搞拉力賽的話我們準贏。”
妮媽媽笑道:“皮娃口氣還不小呢,你先說你會打餈粑不?要是砸到阿音的小手我可不依的!”
李君閣對阿音說道:“阿音,我們先慢慢來啊,先一噠噠噠,二噠噠噠,再一噠噠,二噠噠,最後一噠二噠。這幹農活嘛,節奏最重要。老祖宗說的‘手之舞之,足之蹈之’,這音樂跟舞蹈,都是從農活中來的,難不住我們!”
妮媽媽笑道:“喲,這打個餈粑還翻書找道理呢!我咋越聽越覺得玄呢?”
阿音也笑了,說道:“我看也玄!估計二皮只是打得一嘴的好餈粑呢!要不我們先投降,輸一半好了。”
李君閣佯怒道:“怎麼能未戰先降呢?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不試試怎麼知道!”
於是兩邊開戰,李君閣這邊果然慢,音爸爸那邊都打好三團了,這邊纔出一團。
歐奶奶笑眯眯地將米團分爲一兩斤一團,壓成圓餅,灑上米粉放一邊晾涼。
餈粑放涼後就變硬成一個個圓月,歐奶奶又在餈粑中間點上紅花,一個賽一個的漂亮,摞幾個捆一捆拿去送人,又好看又方便。
第二團李君閣手就熟了,開始換節奏,音爸爸那邊打好兩團,李君閣這邊也打好了。
等到第三團時,兩邊速度就幾乎一致了。
音爸爸驚訝地笑道:“哎喲這翻過書的果然不一樣啊,上手賊快!”
接下來兩邊就耗上了,大筲箕上的餈粑越堆越多,越累越高。
弄了一個多小時,音爸爸將木杵放下,嚷道:“不行了手痠了,得歇一歇,我喝點水去。”
李君閣笑道:“阿音,怎麼樣?我說拉力賽準贏吧?等音爸爸再歇兩歇,我們就趕上了。”
阿音說道:“哎喲不行,我也蹲累了,我也要歇一歇……”
李君閣說道:“你怎麼能這樣呢?我都沒喊累,不準停!”
阿音翻着白眼道:“我懶得理你這莽子!你就知道逞能!”
妮媽媽笑得不行:“一邊一個拖後腿的,這活啥時候才幹得完!算了你跟你爸都歇着吧,我跟皮娃一組得了!”
一上午李君閣就化身爲人形打樁機,都不帶停的,到後來連妮媽媽都受不了了,重新換阿音來接手,她也要歇一歇了。
兩大甑餈粑,一上午打完,音爸爸得意洋洋道:“厲害了!今年我們家的餈粑是寨子裡最先打完的吧?”
育爺爺遺憾地直搖腦袋:“天賦異稟啊,可惜了的,這要是早二十年遇到,我這一身把式也不至於傳不下去啊,現在,也就只能打打餈粑了……”
中午的吃食就是這新鮮餈粑了,正好幾個跟育爺爺同輩的老人過來議事,歐奶奶就將黃糖水,芝麻白糖,花生白糖,黃豆粉白糖,巖蜂蜜碗都端出來,大家坐堂屋裡邊吃邊聊。
育爺爺在寨子裡被稱爲“把寨”,其餘幾位叫“寨老”,也相當於夾川蘭協的白老頭跟理事的關係。
李君閣見幾位老人家手指都泛黃,就摸出一包煙來給他們都發上。
寨老們一看煙盒上的華表,說道:“喲!這可是好煙啊!皮娃不錯,我們阿音也是個眼睛毒的。”
李君閣假謙虛:“哪裡哪裡,這都是你們把阿音教育得好,阿音又把我教育得好,總的來說,還是你們教育得好!我今年再努把力,爭取早日趕上她的水平吧!”
好幾個寨老們都笑得被煙嗆着了,都說當年何二虎要有皮娃一半哄老輩兒的口彩,我們也不至於安排他打通關了!
說笑完畢,一個寨老說道:“老把寨,今年我們寨子可不同往年了啊,好些人家都在問,說這迎龍的時辰可不可以提前些?”
另一個寨老說道:“就是就是,往年那是沒啥搶頭,搶了幾十年也沒見着哪家發起來。現在寨子裡的人心氣兒都不一樣了,都憋着搶龍神呢!就怕到時候傷和氣惹笑話,這年過得就不美了。因此特意讓來問問,啥時候迎龍合適?”
“迎龍”就是迎接龍日,也就是新年第一天早上各種事情做完後,家主在早飯前點燃鞭炮,宣佈吃飯,全家就正式開始過年了。
苗寨裡,這天哪一家鞭炮響得最早,哪家年過得最早,就表示哪家最勤快。鞭炮最先響的就算搶到了龍神,那麼這家今年就發財。
因此當家的在這天裡都紛紛搶時間起早做飯菜,早早開始“唧擔”儀式,爭取搶龍神,以示來年風調雨順,發財致富。
只要是過了兔日十二點,龍日就算到來,要是哪家偏偏剛過十二點就說自己是在吃早飯,理論上講也沒有毛病。
李君閣一腦門子黑線,就這麼點事情,寨子裡都要商量着來,這民主作風抓得好啊。
一個寨老說道:“皮娃他們山下,都是十二點一過就放炮的,今年大家都憋着要搶龍神,我看就由得他們去,乾脆也定到晚上十二點,大家一起搶龍神!”
育爺爺笑道:“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娃子們愛鬧就讓他們鬧吧,過年顯得喜慶,要是有多的,乾脆搶龍神時放一掛,‘唧擔’時再放一掛,又不是放不起!哈哈哈!”
李君閣捂着嘴偷笑,想起了“等到老子有錢了,豆漿都要買兩碗”那個段子。
事情議定,吃過飯送走寨老,阿音提着小籃子,拉着李君閣上山。
李君閣想不出來還有啥事情要做的,問道:“阿音?還有啥要弄的?”
阿音笑道:“不是要做凍魚嗎?需要一樣特別的東西。”
兩人來到山上水渠溝邊,阿音指着一片葉脈寬寬的植物說道:“看,就是它們!”
李君閣說道:“嗐!我當是啥呢,原來就是生薑嘛!咦,不對……”
阿音笑道:“確實不對,這是夜寒蘇,又叫蝴蝶姜,路邊姜,跟家裡的生薑不是一回事。”
然後蹲下來開挖夜寒蘇,李君閣拿起來看了看,跟生薑還真差不多,不過小些,聞一聞,也有一股辛辣的味道。
阿音說道:“夜寒蘇十月開花的時候可美了,味道也香,我辦公室就有一盆,你一直都沒有發現嗎?”
李君閣振振有詞:“我到你那裡,看人都看不過來,誰會注意看花啊?”
阿音白了李君閣一眼,說道:“這花跟做冰粉的假酸漿一樣,不是我們中國的原生植物,是從印度馬來西亞傳過來的。姜花象徵純樸。開花的時候一個花苞開出五、六朵潔白泛黃的花兒,每朵有三片花瓣,宛如翩翩白蝶,故歐美把它稱作‘蝴蝶百合’。”
然後甜甜地了李君閣一眼:“它的花語是:將記憶永遠留在夏天。”
這下李君閣秒懂了,呵呵傻笑:“好!這個好!等我下山就種它一大片!”
阿音笑道:“它不但是天然的空氣清新劑,還是一味良藥,治療小孩厭食有奇效,切一兩片熬粥就行了。”
李君閣搖着頭道:“那它生錯地方了啊,李家溝的娃子厭食,我還沒有聽說過。”
將夜寒蘇的姜根切下來放籃子裡,阿音將它們帶下山來,一部分送入廚房,剩下的攤在簸箕上陰乾。
育爺爺翻看着夜寒蘇,說道:“可是好東西呢,尿路疾病,呼吸道疾病,頭痛身痛風溼痛,都有效果。”
閒着無事,李君閣來到廚房,看歐奶奶做凍魚。
凍魚其實是一道苗家入冬的時令菜餚,不過以前一到冬天就封山,李君閣都是夏秋上來,所以壓根沒見過這道菜。
歐奶奶將兩條鯉魚刮洗乾淨切成魚塊,放入水中熬煮到七、八成熟後,陸續摻入白豆腐、山藥根、平菇、生薑、夜寒蘇繼續熬煮至湯白稠濃,再放入食鹽、花椒攪勻,又繼續稍煮少許,就連鍋一起端起來,放到背陰的涼臺上擱起來。
真是零難度,李君閣笑道:“這菜也太簡單了吧?”
歐奶奶說道:“是很簡單啊,不過還是很好吃的,這樣放過一晚,鍋裡連魚帶湯汁就凍成一整塊了,取出來用刀劃成小塊,淋上調料,就是我們過年時的一道好菜,這個你沒有吃過吧?”
李君閣笑道:“這還是我第一次在寨子裡過年,這菜還真沒見過。”
晚飯很豐盛,炸餈粑,酸湯魚,酥肉丸子燒菜頭,燒三鮮,冬筍肉絲,蕨粑回鍋肉。
不過這頓飯不在桌上吃,而是育爺爺將堂屋的火塘燒了起來,大家圍着火塘,喝酒吃飯。
這叫“過地餐”,因爲苗家人認爲火塘是祖宗靈魂依附之地,飯菜必須用土陶容器裝着放地上,祖宗才吃得到,這就相當於除夕夜祖宗和自己一起吃團圓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