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娃,我管了阿音二十多年,沒當好這個爺爺。今天帶你拜過了我們苗家的祖宗神靈,就算把阿音交給你了。你們以後好好處,好好過,阿音有什麼得罪不知趣的地方,麻煩您想想她從小受過來的這些苦,多擔待擔待……”
育爺爺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兩個大老爺們,臉上都掛滿了淚水。
李君閣抹了把臉,說道:“育爺爺,我不如阿音,遠遠比不上,不過你放心,我保她一輩子平安喜樂!”
“阿音是你們寨子的寶貝,也是我們李家溝的鳳凰,我會一輩子珍惜她,愛敬她的。”
“現在的環境,總比先祖們剛到李家溝懸天崖的時候好上百倍千倍吧?也請您老放心,我們一定幹好!”
育爺爺笑着抹眼淚:“特麼的兩個大老爺們,這算什麼事?我就是有感而發,你們都是好娃子,看你們現在這個樣子,我還真沒啥不放心的。走,趕緊回家叫她們起牀,這年把寨家的不早點過,那寨子裡是要出懶人的!”
兩人這才收拾起心情,高高興興回到家中,育爺爺將李君閣拖回來的石頭放在堂屋東壁下,虔誠地供起來。
音爸爸去喚醒歐奶奶,妮媽媽和阿音,讓他們起來梳洗用餐。
此時天才剛矇矇亮,掛在屋檐下的畫眉開始嘰嘰喳喳叫了起來。
這天被叫醒的姑娘和年輕媳婦起牀後要做的第一件事,是登上木梯梳頭。
李君閣見到阿音起來就拿着梳子上木樓,向上登了三級臺階,開始背朝樓梯面向樓板梳頭,梳完拿一根銀簪插好,又將落下的頭髮要細心撿起來捆好。
據說如此頭髮才能長得好,便於綰髻插簪子。
轉頭見李君閣在下面癡癡地看着,阿音展顏一笑,過來說道:“一大早跑了七八里山路,二皮你能幹了。”
新年說話就要有忌諱了,什麼“辛苦”“麻煩”之類的要注意一下,當然山道上育爺爺那通話是有感而發,不在其列。
李君閣伸手將阿音那幾絲秀髮接過,說道:“這個我貼身藏好,等待會兒塞我包包上的香囊裡。”
阿音微微一笑,也由得他。
音爸爸又點燃鞭炮,高喊:“阿音,皮娃,過年了,快來吃早年飯!”
凍魚李君閣可是流了好久口水了,現在一嘗果然不錯,清淡中帶着香甜。
這一早上的要注意,不掃地,不倒水,髒水都盛一個大桶裡。
吃飯時也不能泡湯,不準吹氣。如果泡湯、吹氣,新的一年裡,就會發強盜水沖垮田地,刮過山風吹倒莊稼。
吃過早年飯,阿音跟妮媽媽挑着水桶要去“衫井臺”邊那口井挑水。
李君閣一把搶過妮媽媽手上的扁擔,說道:“我去我去,不對,家裡不是山泉水嗎?”
妮媽媽又將扁擔搶回來,笑道:“這是風俗,今天越早挑水,說明家裡女人越勤快,我們可得趕緊了,你先跟育爺爺去喝‘串寨酒’,我們隨後就來。”
喝“串寨酒”這也是苗家風俗,男主人先登門,一來同輩間祝賀新年,敘講一年來的勞動所得,二來是加強親戚鄰居之間的團結,以示來年各家五穀豐登,全寨團結和睦。
“串寨酒”男主人先到,女主人挑完水後參與。
從前,串寨不唱酒歌的,原因大概是同一家族互不嬉戲。
不過好多苗家寨子旅遊搞起來了,客人們來最樂意聽這些個,所以這風俗也在逐漸演化。
敬酒可有規矩,由家中女主人先從最老的輩份最大的或客人敬起,敬到最後一個人,那個人得站起來與敬酒的女主人一起喝交杯酒,否則,你就失禮了。
李君閣跟着育爺爺,那是哪家都能進。
好些人家都是相鄰幾家坐在一起,桌上擺着些乾貨滷肉之類,一起喝酒擺龍門陣。
一路走家串寨,李君閣都分不清哪家是哪家了,反正家家都是那麼熱情,這酒真沒少喝。
一路來到一個小敞壩,門口屋檐上掛滿了辣椒,幹玉米,還有就是香腸醬肉,院子裡也坐了不少人,看樣子都是周圍鄰居,在那裡喝酒耍笑。
見到育爺爺跟李君閣過來,一衆人都站起身來,“老把寨”“皮娃”的喊着,將兩人迎到席上。
育爺爺被推上首席,李君閣在側邊客座首位陪着。
育爺爺哈哈笑道:“阿巖,你們幾家昨天怎麼回事?這搶龍神怎麼搶到卯日去了?”
那個叫阿巖的漢子一邊剝着花生,一邊說道:“嗐!我家那皮猴子,聽寨老來說今年搶龍神提前了,越早越好,不知怎麼琢磨的,就將我的手機偷偷往前調了五分鐘!阿波快出來跟育爺爺拜年!看他怎麼教訓你!”
一個七八歲的娃子從堂屋裡跳出來,喊了聲“育爺爺好!”轉頭還跟自家老爸振振有辭:“是寨老爺爺說的越早越好,他可沒說兔日龍日!”
育爺爺摸着娃子的頭頂,說道:“乖,沒事兒!對了你們幾家又是怎麼回事兒?”
一箇中年漢子說:“別提了!我當時正一手拿着香,一手看着時間,明明還差幾分鐘來着,怎麼就聽着旁邊阿巖家鞭炮響了,這拿香的手就開始不由自主往引信上去,腦子裡直喊時間不對時間不對,可這手它就是不聽使喚啊!”
一羣人哈哈大笑,都說對的對的,當時就是這麼個情況!一聽鞭炮響,這手就不聽使喚了。
育爺爺笑道:“沒事沒事,這龍神沒搶到,財神給你們請來了,這皮娃大家都認識了吧?”
阿巖笑道:“哈哈哈皮娃可是真財神,那幾位鄰居這下可該不抱怨我了吧?”
李君閣笑道:“那就叨擾阿巖叔了,對了,阿音告訴你們沒?咱們寨子裡的娃娃今年都可以在盤鰲鄉去讀書了。如果成績好的,還能去縣城!”
阿巖笑道:“說了說了!這可是好事啊,還得謝謝你呢!”
李君閣笑道:“這裡頭真沒我啥事情,這是鄉里樑丫頭跟阿音的功勞,不過等開學娃子們坐溜索下山,我可以開車送他們去學堂是真的。”
大家都是開心不已,幾家人又說起串寨子的事情。
明天巳日,八溝鄉有鬥牛,又稱“牛打架”,大家都說要去看熱鬧。
一個老人說道:“說起我們最吃虧,每年最多就是參加下鬥雞,鬥畫眉,這牛一上一下幾十裡地,太折騰了!其實寨子裡的牛還是不錯的!”
育爺爺笑道:“總要給別人留點吧,年年鬥雞都畫眉,都是我們懸天寨拿頭採,整得人家都要沒興趣了。”
衆人又是鬨堂大笑,都說山上的禽鳥硬是要野一些。
這時阿音跟妮媽媽也過來了,跟衆人打過招呼,都去廚房幫忙。
阿巖對李君閣說道:“皮娃,阿音是我們寨子裡最出挑的姑娘了,你可要對她好啊!”
李君閣說道:“哎喲阿巖叔,這話你跟我說不着,阿音可是我李家溝的高層,你怎麼對老把寨,我就怎麼對阿音了,是不是這裡理兒?這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山上下來的妹子,都要壓着我這山底下的娃子一頭呢!”
這話算是給足了山上人面子,一羣老少爺們兒都聽得直點頭,笑得見眉不見眼。都在嘀咕這娃子本事不小,在女友孃家人面前卻照樣能夠做的小服得軟,自家回去是不是也要對家裡那口子好點才行。
在阿巖家敞壩裡吃過竄寨飯,育爺爺又領着一家人往回走。
明天要去八溝鄉串寨,今天要把鬥雞安頓好。
鬥雞沒有養在樓下,而是單闢了一片果樹林子,圍起兩圈籬笆來養。
每圈有一隻公雞,三四個母雞。
在兩棵樹間搭了個雞棚,這就是給鬥雞住的地方了。
一隻醜陋黑紅色的大雞呆在雞架上,目光兇厲瞪着李君閣。
李君閣笑道:“喲!還挺兇,信不信我把麻頭喊上來,分分鐘讓你唱征服!”
阿音撲哧一笑道:“二皮你講不講道理!拿遊隼跟公雞鬥,虧你說得出來!”
李君閣說道:“看看我家麻頭多漂亮,你家這雞長得,嘖嘖嘖……”
鬥雞和一般家雞不一樣,頭冠很小,這樣在打鬥時纔不容易被叼住,全身毛羽短小稀疏,骨架粗大,爪子尖利,嘴呈鉤型,一切都是爲了適應打鬥,相應的嘛這摸樣就醜得不一般了。
育爺爺道:“這是去年的雞王,叫黑金,欸你可別伸手!捱上一嘴就見紅。”
果然黑金一見李君閣伸出手指,立刻就從雞架上猛撲下來,彎彎的尖嘴對着李君閣的手指頭就狠狠啄過來。
李君閣笑道:“這名字一聽就是黑社會,看看我家麻頭,這名字多質樸!”
育爺爺說道:“這是南種鬥雞,兇悍得很,敢追着人啄的!這養鬥雞跟練家子練武一樣,從小就要練起來,中間手法多得很。”
李君閣說道:“哎喲我最喜歡聽這些個,育爺爺你趕緊給我講講。”
育爺爺說道:“這鬥雞啊,三分雞子七分養,主要工夫在調教,一般要在早春出殼,這是爲了趕上十月的‘頭竄’。”
“出殼頭天不食,第二天用涼白開和浸過水的小米拌蛋黃,我們成爲‘溼料’,第三天才試喂乾料雜食,這三天稱爲‘開口’。”
“開口後就精心飼養,每天晚上還要加一次餐,稱爲‘墊食’。”
“這早春雞屋溫度要保好,低了容易生病,高了容易導致骨頭不硬變型,等養到兩個半月,公母能用眼分辨的時候,就要立刻將公雞分開飼養,稱爲‘分窩’,防止打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