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爺爺就對身後各人揮手:“都去竄寨吧,該送的東西先送,然後各自找玩的,對了老坎你們今年的牛怎麼樣……”
倆老頭牛經一聊就沒個完,李君閣只好先挑着擔子去大舅小舅家送禮。
兩個舅舅今天也是一起過,阿音的外公外婆也在,舅舅家親戚又是一大幫子,記得李君閣腦子犯暈。
說好先去看鬥牛,再回來吃飯,兩人手牽着手出來往人羣聚集的地方走去。
看鬥牛的人是最多的,都在一片高坡上呆着,粗麻繩圍了個場地,底下是一塊放幹了水的大田,另一頭攔着個木頭架子,待會兒牛從那裡放進來。
高坡上擠滿了人,幾棵樹上呆滿了娃子,一個個掛在上邊晃盪着腿,嘴裡啃着糖果板栗花生之類。
李君閣站在阿音後邊抱着阿音,雙臂攔出一點空隙,這麼多人,別把阿音擠着了。
不多會,就見木架子被幾個壯漢擡開,一個大漢牽了一頭大莽牯出來,鼻子裡頭呼呼地噴着熱氣,上面的銅環一指粗,小碗大的蹄子在泥地裡一踩一個腳印,肩上腱子肉高高墳起,兩個大角一個尺多長,一看就是身沉力大的貨。
喇叭聲響起來:“鄉親們,第一個出場的,是林凹寨的牛,叫什麼名兒來着,哎喲酸老瓦快點把報名表給我拿過來!哦,威震天,林凹寨鬥牛,威震天!”
鄉親們都在鼓掌,李君閣噗的一聲就笑出來了,在阿音耳朵邊說道:“這解說太業餘了吧?連話筒都不壓一下,還把人家小名都爆出來了!”
阿音笑道:“這纔是樂趣啊,要弄得跟央視張老師那樣,就怪沒意思了。”
這時就聽喇叭聲又響起來了:“跟它斗的是五里鄉的莽墩兒,咦?牛呢?莽墩兒!莽墩兒在哪裡?”
就見木頭架子又被拉開了,一頭大莽牯又竄了進來,見到威震天就紅眼了,埋着腦袋就衝了過去,拉着繩子的主家被帶得一個踉蹌,趕緊鬆開手。
“好!這就鬥在一起了!這下莽墩兒要吃虧,跑得遠又是上坡……啊?啥?哦等下,大同鎮新年鬥牛大賽,正式開始!”
李君閣都要笑崩了,這都幹了兩回合了,還正式開始!
兩頭大水牛鬥在一處,這架勢相當威猛,蹄子下的溼泥像浪花一樣濺起來,主家跟相幫的都躲得老遠,腳下還不敢停,圍着兩頭牛打圈。
兩頭牛互撞了幾次,每碰一下,就聽到山坡上的衆人哦一聲。
接下來兩頭牛就歪着腦袋架上了,腳下撐着架子,開始熬力氣,都想把對方熬跪下。
熬了一分鐘都不到,就見威震天膝頭開始打彎,被莽墩兒頂得小退了兩步,然後撤身就往坡上跑。
這就是敗了,場中相幫的人趕緊插到兩條牛中間遮擋吸引莽墩兒的注意,遮擋它的視線,莽墩兒的主家跑過去撈拖在地上的鼻繩,然後牽着莽墩兒得意洋洋地出場子。
外邊等着的五里鄉的鄉親得意壞了,滿臉帶笑,把那主家的肩膀拍得啪啪的。
另一邊威震天的主家也垂頭喪氣地出去了,本家鄉親摟着他的肩膀安慰。
各村各寨的八頭鬥牛走馬穿花般地鬥過,坡上衆人看得如癡如醉。
雖然老坎爺不待見老扁頭,但是無奈人家隆安寨的鬥牛實力也不俗,兩個村寨的鬥牛竟然在決賽中碰頭了。
隆安寨的鬥牛取了個四平八穩的名字,叫平安,估計也是今年外出打工娃子多的關係。
池溝鄉的鬥牛有個頭漩,還有點長,像女孩子的劉海,乾脆就叫“披毛兒”。
兩頭牛都鬥過兩場了,現在是冠軍爭奪戰,主東正在給鬥牛調整狀態,擦汗喂水。
決賽正式開始了,坡下前排蹲着的鄉親都激動得站起身來,帶得後面的都不得不跟着起立踮腳,最後全都站起來看。
其實這時候的牛力已經有些軟了,打鬥還沒有最初精彩,無奈就要決出這四里八鄉的頭牛來了,鄉親們的熱情比場下兩條牛還高漲,一個勁給自己喜歡的牛加油鼓勁。
到現在必須靠技巧取勝了,兩頭鬥牛轉着圈子拿頭角試探了幾下,平安到底牙口新些,還是沒有忍住脾氣,開始轉着圈子尋找披毛兒的破綻。
披毛兒耐着性子原地轉圈防守。
平安看似佔上風,衝了幾次,消耗的體力其實更多。
果然,就在一次衝擊失敗後,趁平安後撤的功夫,披毛兒緊跟着就懟了上去。
李君閣看得入港,不由得大喊:“好!三鼓而衰,批亢搗虛!這批毛兒讀過兵書的!”
阿音笑得軟倒在李君閣懷裡:“二皮你太投入了,那是水牛!聽過對牛彈琴沒有?”
平安也是條老奸牛,一見不對就趕緊撤,轉頭往坡跑去,先保住平安再說,果然不負自己“平安”的名頭。
老鄉們不滿意了,噓聲四起。
平安的主家就是老阿扁,還在努力驅使平安繼續,不過平安打死都不上了,批毛兒過來它就躲,沒辦法只好認輸。
只見那個黃喉都拉破了的業餘解說員宣佈道:“大同鎮新年鬥牛大賽,咳……冠軍是!池溝鄉!批毛兒——呃咳咳咳咳……”
鞭炮聲音立馬把他的聲音蓋下去了。
鎮長給披毛兒戴上大紅花,老坎爺牽着自家的大莽牯,繞場一週以示誇耀。
這還有五千元獎金呢,由不得老坎爺不嘚瑟。
李君閣一邊鼓掌一邊對阿音說道:“幸好在比賽是你們苗家的習俗,要是擱盤鰲鄉,你說樑丫頭敢去掛紅不?”
阿音小巴掌都排紅了,笑道:“那可能有點難爲樑姐姐了,這才發過瘋的牛,眼睛都是紅的,一般人還真不敢靠近!”
兩人隨着人羣漸漸散去,來到鬥雞場。
鬥雞跟斗畫眉就不像鬥牛那樣搞比賽了,選手太多,都是自由組合,兩人覺得自家雞或者畫眉品相差不多,可以一較高下的,就喊來裁判,下鬥籠鬥圈開鬥。
不過看似這私下裡不聲不響的,其實比鬥牛好玩。
因爲這個可以“帶漂”。
不光是家主可以漂,周圍圍觀的,如果預測的贏家發生分歧,也可以漂,漂上一十二十的,算是個小彩頭。
不過要是自家寨子的雞,那就寧願不漂也不能買對方贏,不然就是“失了格”,贏了錢都要被人瞧不起的。
來到育爺爺旁邊,李君閣問道:“咦?怎麼還沒開鬥?”
育爺爺說道:“來了倆,沒看上。”
這是就見老阿扁拎着雞籠過來了:“喲!老育頭啊,這還沒湊上鬥吶?”
育爺爺道:“這還沒有看上的呢。皮娃,阿音,叫扁爺爺。”
兩人跟老阿扁問過了好,老阿扁對育爺爺道:“嗐!不就是一個玩嘛!今年可惜了的,我們寨子裡的平安只拿了個第二,頭採居然落到了老坎頭那裡!”
育爺爺翻着白眼道:“你呀!嘴上留點德吧,你那樣叫我沒關係,反正我是個心大的。可你叫他一聲老坎,或者老坎爺不就得了?非要那樣叫,難怪人家這麼不待見你!”
老阿扁笑道:“把寨的不都該這麼叫,我這又沒毛病!”
育爺爺哭笑不得道:“隨你!反正你們平日間也湊不到一處去。”
老阿扁得意洋洋地笑道:“他娃就是嫉妒!看他又是請人,又是上肥又是換種的,辛辛苦苦一年下來,不如我們寨子裡的娃出去打一年工!”
育爺爺笑道:“娃子們出去可要管好,大家得抱成團,不欺負別人,也不能讓別人給欺負了!”
老阿扁嘆氣道:“這話跟我們說不着,媽蛋一個個出去二衝二衝的,一年打幾次大架,老子還要跑老遠去跟人家調解賠不是,勞務中介費全特麼都補貼在這上頭,都不想管他們了!對了,你看看我這雞咋樣?”
育爺爺撇嘴道:“雞是好雞,就是養瞎了,這雞上九斤了吧?”
就聽旁邊一個聲音響起來:“老頭!怎麼跟我們把寨說話呢?”
李君閣心生怒氣,擡頭一瞧,卻是一個穿着西服上裝的青年,底下卻是一條苗褲,不倫不類的,臉上有些流氣,可裝得又不太像,身邊還有兩三個年輕人,在那裡斜着眼睛瞟阿音。
育爺爺擡頭看了那年輕人一眼,也不說話,又低下頭只當沒聽到。
老阿扁勃然大怒,站起來就要往那年輕人頭上拍,想了一下還是沒拍下去,說道:“阿水!這是懸天寨的老把寨!趕緊跟育爺爺賠禮!”
阿水無可無不可地跟育爺爺做了一個虛揖,又對阿音道:“妹子也是懸天寨的吧?聽說你們寨子可窮了,要不待會跟哥哥去遊方去?”
李君閣反而不擔心了,就怕心機深沉手又辣的,這阿水明顯是出去混了一年回來覺得自己見了世面,估計還賺了些錢當了小工頭之類的,就覺得自己在這四里八鄉算是個人物了,換着花樣嘚瑟呢。
阿音挽着李君閣的胳膊依偎在他身上,甜甜一笑:“我有男友了,遊方你再找別人吧,而且你這身打扮,也不像是要遊方的。”
阿水這纔看到李君閣,撇着嘴道:“看他土裡土氣的,紅水市都沒去過吧?”
李君閣趕緊說道:“去過去過,我還去收過竹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