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昆吾笑眯眯地看着他,說道:“挺淳樸的小夥兒,對了,你爸爸閉關多久了?”
小石頭說道:“今天是第九天了。”
李昆吾湊門縫裡看了一下,牽着小石頭的手說道:“這次來也不是全是爲你爸爸,你有一部分原因,走,我們去那邊說話。”
來到水池邊坐下,李昆吾還沒放手,牽着小石頭也坐下來,嘆氣道:“皮娃將你們父子倆的東西給我看過了,活是相當不錯,不過浪費的時間太長了,多少代人啊?!這手藝跟學問一樣,也講究一個相互砥礪,相互發明,所以還是要多出去走走看看。”
“雖然四派都能從你們的作品中找到相通之處,但是刀法,設計,大氣象,你們父子倆的手藝都跟北工京派相通處更多。因此你要多到首都看看,故宮,國博,首博,工美,都是你吸取營養的地方……多去看看吧,你的眼界會開闊許多。”
“如果覺得路太遠,陝博也可以去去,不過總不如首都方便,只要你來,給我打個電話,剩下的我來給你安排。”
小石頭感激得不要不要的,說道:“一定,等我爸完成他的作品,我一定去首都看望您老。”
李昆吾繼續說道:“皮娃給你的雕刻筆,還是不要用了,看你的活,已經過了那個階段,今後還是要在刀法跟題材上下工夫。”
小石頭點頭稱是。
李昆吾又說道:“話說回來,現在還能有這麼好的環境,能讓你閉門潛心研究技藝,也是你的造化。要擱外頭,又沒有名師指點的話,早就變得不倫不類了。”
小石頭說道:“這還得感謝二皮了,以前我家困難的時候,也動過外出打工的念頭,不過我爸不讓,說是我手藝還沒到家,容易被外物侵染,跟您說的是一個道理。後來二皮叫我們不要做那些粗笨石器了,專門研究工藝,我爸主攻門樓那樣的重器,我則專門攻小件,他負責收購,家裡情況這纔好轉起來,我也就斷了出去的念頭。”
李昆吾搖頭道:“你父親這要求也挺苛刻啊,要是你這手藝還不算到家,那我那些徒孫……算了,不提也罷。”
李君閣趕緊打岔道:“小石頭,我以前那是支瞎子跳崖呢,這次去首都可算是開眼了!原來你們這行當講究頗多,你得多聽李爺爺的,還有這次去了首都我才知道以前給你們的價格有多瞎!說好的工作室建起來五五分賬,這次去首都,石頭叔的硯臺賣出去了三塊,你們該得二十二萬呢,我一會兒就轉給你。”
小石頭也經常練攤的,心思一轉頓時臉都嚇白了:“我爹……我爹的硯臺,十五萬一方?”
李君閣撓着腦門,赧然道:“不過你雕的,給我送了幾方出去,都沒收錢。”
李昆吾說道:“放心,你剩下的那些,五六萬一塊是跑不掉的,這個要看我那大弟子的嘴上功夫了。”
說完笑道:“總之啊,你們今後肯定衣食無憂了,所以心思都要轉到技藝上來,你父親就不說了,你,今年要拿出幾個像樣的作品來,爭取在天工獎上一鳴驚人!”
小石頭很忐忑:“我這手藝,能行不?”
李昆吾說道:“平常心就好,不要爲了參展而做東西。讓你參展也不是爲了拿獎,而是爲了你這派工藝的流傳。以後你要將老王家的手藝發揚光大,肯定是要開門授徒的,要是沒個大師的名頭,天資聰穎的都不會投到你門下來。”
小石頭若有所思地點頭。
李昆吾說道:“說遠了,說回技藝,你們的技巧脫胎於傳統石雕,其實跟玉雕是有很大的區別的,玉雕古代用的是水牀,砂砣,用刀鑿的地方反而少,這是你們這派跟傳統玉雕最大的區別。”
“對付青珉石,你們的技法已經夠了,但是要對付和田玉,翡翠,瑪瑙,就有些不夠看了。電動工具要用起來,不過不是簡單地用雕刻筆。古人多是用的琢玉砂,而到了現代,我北工京派多是用大小不一的金剛砂輪。”
“怎麼解釋呢?用雕刻筆的手法,跟作畫類似,將紙鋪好,拿筆作畫;而琢玉剛好相反,相當於將筆固定,那紙湊到筆上去完成畫作。”
“用雕刻筆,其實還是模擬的石雕,你只能一隻手。而固定砂輪磨針後,你能上雙手,熟練之後,控制和力道比單手強得多,因此在刀法上表現出來的骨力和變化也強得多,當然還有其它差別,我就不一一敷述了。”
“拿我京派來說,我北工尤其注重古韻,因此除了不影響大局的細節部位需要上雕刻筆之外,大部分時間,還是傳統手法。”
小石頭感覺自己眼前一下亮堂了好多,好像進入了另一個世界一般,處處都是新奇,以紙代筆,這玉雕跟石雕的區別太大了。而青珉石界於玉石之間,也就是說,自己的表現手法,還可以比現在多一倍!
見小石頭喜得抓耳撓腮,李昆吾笑道:“悟性真不錯,這樣,皮娃你去選一塊卵石大小的青珉石過來,小石頭你將電磨取出來,我給你展示一下。”
李君閣趕忙阻止:“李老你這也太累了,要不我們先吃飯,吃完飯再說?”
李昆吾揮手道:“難得興致高昂,現在不弄,說不定我一會兒就沒興趣了。”
這還了得!李君閣趕緊跑久長居庫房裡,庫房裡都是大石頭,不過難不倒李君閣,直接從空間倉庫裡選了一塊出來充數。
阿音也機靈,跑去找客人要了個攝像機,準備先將大師來李家溝展示工藝的過程拍攝下來。
小石頭這幾天就守着他老爹,工具都在這兒,於是幾人又進到了小石頭這幾天雕硯臺的屋子裡。
李昆吾將電磨固定好,金剛砂輪換上,打開電機,滴上水,對小石頭說道:“注意看!”
說完就拿着青珉石對準砂輪,又快又狠,刷刷幾下就切出了一個大型。
這個李君閣太熟悉了,於是脫口而出:“八刀蟬!”
沒人理他,全都瞪着眼睛看李昆吾操作呢。
李昆吾說道:“漢八刀,其實是‘琀拔刀’的訛傳,琀爲葬器,上面所用的刀法洗練,下刀狠收刀快,刀痕一頭深一頭淺,所謂‘拔’,就是說的這個勁。”
說完翻過石頭來又與砂輪碰了幾下,蟬的腹部和扇翅就被分了出來。
眼到手到,都不用畫圖描樣,不知道李昆吾這輩子到底雕了幾千幾萬個琀蟬,才能做到這一步。
別人還好,小石頭看的目眩神馳,感受到一種醍醐灌頂般的通泰。
又將石頭在砂輪上碰了幾下,將頭眼雕出來,李昆吾換了根鉈針,說道:“注意看我要拉弧線了。”
說完一邊拿琀蟬觸碰鉈針一邊轉動,幾下功夫就切出了背翅,頭頸分界線以及另一面的腹線和口器。
關上電機,李昆吾將琀蟬交給小石頭:“看清楚了沒?”
小石頭還沒說話,就聽見一個聲音興奮地喊道:“神技!先生神技啊!”
大家一轉頭,卻是老石頭不知何時從自己房間裡出來了,滿頭滿臉都是石屑。
李昆吾哈哈大笑,伸出滿是石粉的雙手:“老石頭!王老弟!久仰了!”
兩雙灰撲撲的手握在了一處,老石頭興奮地搖晃着:“心曠神怡,心曠神怡啊!哈哈哈哈!”
李君閣見狀,簡直了,這種見面方式,以後視頻還怎麼播?趕緊說道:“要不二老先整理收拾一下,我們到外面去慢慢聊?”
兩人這才注意到對方的樣子,又是哈哈大笑。
老石頭說道:“皮娃說得對,怠慢了怠慢了,等我去收拾一下再來。”
剛跑出門又轉了回來,揪着小石頭道:“趁熱打鐵!趕緊將前輩的物件拋出來,尤其是刀線的地方給我仔細體會!不弄完不許說話不許喝水不許吃飯!”
說完又將李君閣他們往外趕:“走走走,別打擾他,這機會太難得了。”
等到李君閣他們不明覺厲地給轟了出來,老石頭鄭重地鎖上門,將小石頭關在裡邊,這纔對李昆吾拱手道:“老哥,我去收拾收拾就來。”
說完就跑了。
李君閣領着李昆吾去盥洗,對他問道:“李爺爺,石頭叔這是鬧哪樣?”
李昆吾笑道:“這就是我剛剛跟小石頭說的‘砥礪發明’了。手藝這事情沒法說,當年我也是在華山看到挑山工上崖,才領悟了刀法連綿斷續的道理。王老弟是個懂行的,知道現在是最容易開悟的時候,因此把小石頭關了起來,至於能體悟多少,就看小石頭自己的造化跟悟性了。”
李君閣一腦門子黑線,難怪在工科狗的眼裡,搞藝術的都是怪胎,跟自己的成長經歷完全不像在一個星球上啊!
想不通就別費勁了,待李昆吾收拾停當,大家又回到桌上等老石頭。
沒一會老石頭也出來了,走到桌前就對李昆吾一個大揖到底,站起來說道:“老哥,大恩大德不敢言謝了,還沒請教貴姓?”
李君閣趕緊介紹道:“石頭叔,這位是北工京派的領袖人物,李昆吾大師。”
李昆吾擺着手笑道:“這話在王老弟面前就別提了,手藝人活一亮大家都清楚,是不是王老弟?”
老石頭連連道:“您太謙虛了,您這一看就是宮裡出來的手藝,我們鄉下把式可不能比。”
李昆吾說道:“小石頭是可造之才啊,我是越看越喜歡,老弟,能不能商量個事兒?”
老石頭連忙道:“老哥您儘管說。”
李昆吾說道:“剛剛我派的東西您也見着了,您的東西呢,皮娃也帶到首都讓我見着了。我有個不成器的弟子,叫張衍,剛剛拿了天工獎金獎,不過我覺得他這個獎還拿得有點虛。我想着能不能效法一把古人,咱哥倆易徒而授!您覺得可行不可行?”
老石頭目瞪口呆:“這……這怎麼高攀得起?你們是造辦處出來的……”
漢八刀的說法,有些老周自己的臆想和猜測在裡邊,內行人一笑而過就行……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