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閣說道:“不過有一條,到時候如果要招臨時工,那得緊着李家溝和苗寨的先招。”
朱朝安說道:“那必須的!跟阿衝叔合作那叫一個愉快,東西學了可不老少。你不知道我把阿衝叔那套儀式拿去我爸公司給他們一放,全都給震了!直嚷嚷下次開工要找阿衝叔給看期會看風水呢。”
說完對李君閣說道:“二皮,那我把這幾棟木樓打掃完就回城了,等過完大年再回來。”
李君閣笑道:“也該回去了,或者你這幾天跟我在村裡再轉悠轉悠也成,這個月基本上每天都要殺豬,天天都能混上皰豬湯喝。”
朱朝安砸吧砸吧嘴,鬥爭了半天才說道:“還是算了,媽蛋好不容易減下來,別半個月又回去了!”
第二天李君閣拿着老媽老爸開出的清單,跟朱朝安一起回夾川城。
縣城裡節日氣氛也濃重起來,商販們開始進入銷售旺季。
拉着大堂哥開着中巴,李君閣開始了掃貨之旅,菸酒茶糖,乾果水果,海蔘海帶,魷魚墨魚,福字春聯,鞭炮紙錢,娃子們的書包玩具,衣服鞋帽,老人家的紅包新票子,還有走親戚的年禮,……林林總總把中巴都塞滿了。
這還沒完,老人家們信不過縣城裡的印刷品,認爲沒有神氣兒,因此上盤鰲鄉還得走一趟,粗印濫造的符紙福神,上墳的墳飄毛紙,土製香燭元寶,這些縣城裡反而買不到,也要備上。
還有黃糖芝麻,清油麻油,醬油麥醬,雞蛋鴨蛋,粉絲掛麪,豆皮腐竹……這些也是盤鰲鄉的比縣城好,也要備上。
還有做臘肉香腸醬肉的調料,那也是必須的……
一通忙完,這就又三天過去了。
接下來就是各家各戶殺豬了,殺豬匠天天往村子跑,去年沒殺的大肥豬,今年可不能再放着了,淨是三百多斤的,一頭豬愣是被多收了五十。
主家一邊抱怨殺豬的不地道,一邊笑呵呵地遞上殺豬錢,大方的還送上兩刀肉,老子們李家溝,今年不差這點!
李君閣這段時間就是東家跑西家竄,十處殺豬九處有他,沒辦法,家家都看上他那一把憨包力氣了。
皮娃人性好,那麼大老闆了,書也讀得多,一喊還是笑呵呵的答應。早早就過來了,又肯賣力氣,比自家娃子都好使喚。
這娃子大了不由爹孃,以前規規矩矩的娃,出去打工一年都不到,愣是帶了一身臭毛病回來……
還是村子裡風水好啊,人家皮娃揪着豬耳朵的時候可是說了,明年村裡工程不少,差人手,乾脆自家娃子就留村子裡看看情況得了……
不但能賺淨錢,還可以被老子們拘着,媳婦也有零工幹,小兩口天黑就回家,小年輕待一處還能幹啥?
說不定後年我就可以當噶公了呢,呵呵呵呵……
喝酒的時候皮娃還說了,大年一過第一件事情就是在梯田頂上建捲揚機棚子,等棚子修好那種地就方便多了,上千畝梯田還需要老莊稼把式照看着……
老莊稼把式,我靠這不就是說我嘛!我就不信山上寨子裡的人有多能耐,我山下人種稻子還能比他們差?
不爭饅頭爭口氣!翻年老子就去找皮娃,亮亮手藝!非得把他們給鎮嘍算完……
就是這皮娃咋回事,皰豬湯淨指着素菜夾,說是連着十多天回鍋肉都吃傷了……
呃,今年的豬是有點肥,殺豬的還多收老子五十,要不明年不養算求了……
可皮娃又說李家溝是啥富硒帶,農產品價格肯定會看漲,養豬再不會出現去年那樣賣不出去的情況了,還能掙得比往年多,要不又再多養兩頭?
媽蛋這念頭咋跟跟斗酒一樣翻來翻去的,不管了,家裡活路一下多了這麼多,明年堅決不放娃子出去了。至於其餘的,就聽皮娃跟小阿音的,他們說怎麼幹,老子就怎麼幹!
……
思想就是這樣在潛移默化中慢慢轉變的,日子也就這樣在閒聊笑鬧中過去。等到李君閣自家殺豬,這就都到臘月二十了。
李家溝的娃子們都回來了,成羣結隊地到處跑,哪裡熱鬧就往哪裡鑽。
滿村都是‘紅蘿蔔,蜜蜜甜,看着看着要過年……’的兒歌聲。
秋丫頭也回來了,剛回村就被老太太們拉到女紅羣裡,一直脫不開身。
家裡六個小的電話都打了好多次,都在抱怨被家裡拘着不讓出門,必須在春節前把作業趕完才能趕過來。
城裡哪有鄉下好玩,一個個都氣得不要不要的。
李君閣只好一邊安慰一邊忙活。
兩口豬大概處理完就臘月二十二了,今天又有事情幹,家裡會回來六個娃子,過年沒有甜食哄嘴可不行,因此今天要熬糖。
麻糖是一種民間傳統糖食,全國很多鄉村農家都會做。
夾川地區的麻糖有紅薯麻糖、苞谷麻糖、紅薯苞谷混合麻糖和糯米麻糖,以紅薯麻糖最具特色。
奶奶臘月十二就已經拿小麥生上了麥芽,在竈臺上保持十度左右溫度發十天,到今天剛剛好。
發麥芽也有講究,當麥芽長到一定高度的時候,爲了防止麥芽過度生產而浪費營養,還要在麥芽上面加上筲箕將其蓋住避免它見光。
這玩意兒跟蒸黃粑一樣費火,因此屋後頭沒有柴山的人家可不敢這樣玩,不然過年煮豬腦殼會不夠柴火。
老爸早幾天已經打了很多柴火,把廚房後邊堆了個滿滿當當。
一大早李君閣起來要做的事情就是炒花生,炒芝麻,炸陰米。
陰米是糯米蒸熟後再抓散陰乾形成的米,可以用來炸米泡,油炸過程中陰米會有一定的膨化作用。因爲是過油出來的,所以比爆米花香得多,是做米花糖的重要材料。
只要麻糖一出來,這花生糖,芝麻糖,花生芝麻糖,米花糖也就一併出來了。
弄好這些,李君閣又來到屋外,那一根青岡棍子從磨子眼裡擦進去,再穿過放磨盤的架子上的一個孔眼,將木棍固定住,然後用繩子綁牢靠。
這是麻糖熬好後拉糖用的。
然後從豬圈上方的木樓上挑出一挑子紅薯,將紅薯洗淨、削皮、切塊。
奶奶開始在一邊切麥芽。
一切準備停當,這熬糖就要開始了。
李君閣將紅薯塊倒入大鍋,開始加水煮。
奶奶盛了一碗清水,在水中加入些點豆花用的膽水,拿着刷鍋的刷子開始在廚房的門板、門枋、案板、竈臺各處蘸灑。一邊灑還一邊念:“不潔不淨,神水改運……不潔不淨,神水改運……”
傳說只要舉行了這個傳統儀式,熬麻糖就會出糖多,口味好,熬過麻糖之後家運也會更好。
大火燒了一個小時,鍋裡的紅薯都已經煮得軟軟的了。
奶奶做完儀式後,開始接手看火的活,李君閣來到屋外開始將切碎的麥芽放進碓窩裡邊搗成麥芽糊。
待到紅薯煮熟,搬來洗淨的大木頭盆子,將紅薯塊倒進去,和奶奶一起用長木棒將紅薯塊搗爛成羹。
接下來將紅薯羹入鍋,加水,放入適量的麥芽,攪拌均勻。
麥芽糊和紅薯的比例大約在一比五十。
接下來開始文火烘煮加有麥芽的苕羹,隨着時間的過去,苕羹開始發生神奇的變化,越來越清澈。
麥芽就像一個引子,它的發酵作用使苕羹開始糖化,越來越多的糖水開始從苕羹裡轉化分離出來。
待苕羹完全分離成糖水和苕渣之後,奶奶拿出做豆花時過濾豆漿用的十字架子和濾袋,將它們吊在繩子上,然後李君閣開始一大瓢一大瓢的往袋子裡舀發好的苕水,奶奶搖動着架子,將苕渣過濾出來。
反覆幾次,再將過濾出來的渾黃的粉汁液倒回大鍋中武火煎熬。
一邊攪拌一邊還要打去浮沫。
浮沫會帶出糖水中的最後一點殘渣,等浮沫打淨,剩下的基本就全是麻糖水了。
接下來就是功夫活了,換到文火,用攪麻糖的橈子均勻攪動麻糖水,直到麻糖熬好爲止。
這事要持續到明天早上,耗時二十個鐘頭,李君閣乾脆將手機打開,將電源接上,一會兒追劇,一會兒聽歌,一會兒聽小說。
手裡邊一邊加火,一邊拿橈子均勻攪動麻糖水,幹活娛樂兩不誤。
中間就吃飯上廁所的時候由老爹老媽接了一會手。
晚上大家都睡了,就李君閣還在昏黃的廚房燈光下繼續。
奶奶睡到四點就起來了,馬上就到麻糖出糖的關鍵時期,她放心不下孫子的手藝,早早起來盯着才行。
麻糖開始變得濃稠,先是出現芝麻泡,然後是魚眼泡,之後泡子越來越大,內行話叫“起脹”了。
這說明糖水裡的水分開始變得稀少了,奶奶拿過一個小罐子,將糖稀舀了一小罐出來,這是給娃子們吃“絞絞糖”玩的。
然後泡子開始變得大如牛眼,奶奶拿起橈子,糖稀開始成片狀往下滴落,行話管這叫“掛旗旗兒”。
到這時候就熬得差不多了,奶奶取過一碗清水,開始“打水碗”。
這道工序得老行家才搞得明白,就是取少量的糖讓它在涼水中快速冷卻,然後研究它在冷卻後的狀態,決定能不能用於拉糖。
火候不夠那就過嫩,叫神糖,只能成爲糖稀不能成爲固體。火候過了,那糖裡就會“出丁”,會夾雜着一些固體顆粒在裡面影響拉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