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新姑娘的人多得在門口擠不開,篾匠叔舉起秤桿就要去挑頭帕,慌得大姑爺趕緊制止:“哎喲,這新郎硬是心慌得很喲!等着還有四句!”
門口一羣人肚子都笑痛了,起鬨道:“大姑爺你快點!篾匠都等不得了喲!”
大姑爺高聲念道:“蓋頭紅綾蘇州紗,美人將來頭上搭;便將秤桿高挑起,現出新娘一枝花!”
隨着唱詩聲,頭帕挑下,露出良子嬌美的容顏,雙眼含淚,笑靨盈盈。
門口衆人齊聲喝彩:“硬是要得!篾匠好福氣!新姑娘漂亮得很!”
篾匠叔看到身着紅衣,人比花嬌的新娘,整個人都癡了。
門口又鬧開了:“哎喲晚上有的是時間看,篾匠快站起來,該新姑娘解紅花帶了!”
篾匠叔這才站起身來,癡癡地對良子說道:“良子,你真美!”
門口又笑成一堆:“老子服了你了!該喊媳婦!喊媳婦!”
一羣人都跟着起鬨:“喊媳婦!喊媳婦!”
篾匠叔摳了摳腦門,傻傻地笑道:“媳婦,你真美!”
良子也撲哧一笑,伸手給篾匠叔解下了胸前的紅花帶。
大姑爺的聲音又響起來:“天上玉女下瓊瑤,來會新郎在今朝;相請新人起貴手,解得新郎帶一條。男摘花來女解帶,夫妻百年多恩愛!”
衆人又在外頭轟然叫好。
接下來是“倒寶瓶”環節,敬子倫跟王美嫺穿得喜喜慶慶,一人端着放着兩個酒杯的茶盤,一人端着一個酒壺,從屋外進來:“外地進來一寶瓶,新人捧寶進門庭;男人是個抓財手,女人是個聚寶瓶。”
再下來當然就是交杯酒了:“夫妻雙雙飲交杯,一杯兩杯案齊眉;飲了三杯同心酒,百年偕老不分離。一杯飲盡二杯重,兩杯合來共一盅;夫妻同飲交杯盞,將軍掛印滿堂紅。二杯飲完敬三杯,三杯美酒古人爲;三杯喜酒齊喝下,白頭到老不分離。”
最後就是灑帳了:“天財地寶是五穀,拿它灑帳滿堂紅。灑帳東,現出美女似桃紅;朵朵鮮花齊開放,洞房花燭喜成龍!灑帳南,福如東海壽南山,天長地久成雙對,子孫發達做高官!灑帳西,佳偶天成好夫妻,寶貴榮華樣樣有,百年偕老共眉齊!灑帳北,子孫發達中高魁,五輩同堂齊發展,壽如彭祖有八百!中央灑帳且停留,一朵牡丹映日頭;共結絲羅山海固,房中結納保千秋!”
到此洞房禮儀方算完畢,大姑爺又朗聲道:“灑帳已畢,百事大吉!周公制禮在人間,男婚女嫁結髮緣;子孫發達多寶貴,壽比南山到百年!加官進祿,閒人請出;百年偕老,萬代福祿。”
大家這才轟然一聲散去,到樓下入座,準備開席,留着新郎新娘在此更衣,待會出來敬酒。
酒席開在豐年鬥碗院子和底樓,外加斜對面石頭叔的院子也被徵用了,這纔將席面擺齊。
各種菜水流水般送了上來。
首席來人身份還不低,羅書記薛縣長,還有文化局的古長川都出席了,縣裡首位工美大師的婚禮,也算大事,因此都在。
下來一些縣城的老交情也在,樑慧麗王從軍朱朝安他們都來了,任曉芊小美也在其列。
硌豆二狗把小白小紅也帶來了,年輕人也不管人數,密挨密擠在一處笑鬧。
不過這些跟李君閣阿音沒關係,李君閣司星準忙着當儐相替篾匠叔提酒擋酒,阿音秋丫頭作爲伴娘也陪在良子旁邊,一桌桌敬過去忙得不可開交。
大姑爺作爲知客師也是不得休息,每桌都要念叨幾句,諸如:“親朋高升請落坐,餘下替主把話說,主家乾子鸞鳳喜,多承紅葉來作合。叔伯嬸孃和哥嫂,外婆姑舅同姨表,左鄰右舍與團轉,還有朋友與同學。嘗駕卻步來寒舍,接待不周欠添恪,在此主家把步告,淡酒十斟莫推卻。”之類。
一直敬到四五點鐘,這九鬥碗纔算“吆臺”。
到了晚間,就是各位幫手,還有喜歡熱鬧留下鬧洞房的一羣人嬉鬧了。
李家溝婚禮的特點,一是禮,二是文。
先說禮,李家溝婚禮沒有什麼開箱儀式誇富顯寶的情節,但是禮儀手續繁瑣,這就是重禮輕財的民風。
再說文,首先是什麼唐文、簡文、禮文,各種古文體貫穿於婚禮的全過程當中。
更有趣的則是鬥文。
李家溝老時間裡接路與鬧房,實際是鬥文比賽。
就接路而言,男方押禮先生要作充分的準備,如果對女方知客司的說禮對話應付自如,那麼必然被請進堂屋坐上席,並由知客司陪坐喝酒;相反,就只能在街沿上的席桌就坐。
如果更搞笑的話,女方甚至會在磨盤上專爲押禮先生擺一席,諷刺男方押禮先生跟磨盤一樣粗笨,讓男方現醜,供大家一笑。
不過這會大傷押禮先生的光彩,也會使男方的接親隊伍臉上無光,輕易不敢開這樣的玩笑。
如果女方知客司沒搞好,那知客司就得再三向押禮先生敬酒,而沒有同屋同席相陪的資格。
對無文才輸得明顯的,賓主不僅深感遺憾,心底裡會說知客師或者押禮先生沒有請得好。
不過這次婚禮搞得巴適,大姑爺跟思信叔愣是鬥了一個旗鼓相當精彩紛呈。
兩人早已化干戈爲玉帛坐在了一處,大姑爺對思信叔敬酒道:“老哥承讓了啊,好傢伙你貶彩禮那一通,愣是嚇得我毛毛汗都下來了喲!”
思信叔哈哈大笑:“老弟你也了不得啊,女方過來從頭到尾一趟詞下來愣是沒打一個擱拌,穩得很!”
朱朝安跟王從軍也跟這桌湊熱鬧,還有李君閣,藥師叔,獵戶叔跟大伯。
朱朝安說道:“你們李家溝真好玩呢!四句四句的順口溜整得挺溜!”
李君閣笑道:“順口溜?這叫四言八句!你以爲好弄?”
朱朝安撓着腦門說道:“這個,其實也不是多難吧?”
李君閣慫恿道:“那就在這桌上鬥一場唄,你跟王從軍一對,思信叔跟大姑爺太厲害就不參加了,讓藥師叔跟獵戶叔跟你們對仗,不算是看不起你們吧?”
藥師叔跟獵戶叔連連擺手:“要不得要不得!你們不是大學就是大專,我們鄉下把式搞不過你們,認輸認輸!”
朱朝安哈哈大笑:“沒關係沒關係,玩玩嘛,篾匠叔結婚,我們就圖一樂!”
李君閣說道:“那就定個規矩,只說這桌席上面的東西,一人一首輪着來,所說的東西不能重複,說不出來的喝一杯,簡單粗暴,行不行?”
朱朝安笑道:“我可不怕,八婆,你敢不敢?!”
王從軍笑眯眯地說道:“難得豬兒蟲這麼橫,我就陪你吧!”
李君閣笑道:“那就從獵戶叔開始吧,我們其餘幾個當裁判。”
獵戶叔笑眯眯的地那筷子點着裝糖果瓜子的方盤:“那就來了喲?一個盤子四個角,上頭擺些好吃活,說得出來吃米米,說不出來吃殼殼。”
藥師叔哈哈大笑點着另一個方盤:“該我了,一個盤子四個角,兩個狗兒坐對桌,光是看到嘴巴動,只會吃來不會說。”
這是李家溝宴席上常玩的遊戲,獵戶叔跟藥師叔肚子裡的四言八句多得不要不要的,朱朝安不知道厲害,這是自己急着往坑裡邊跳。
朱朝安正直着眼眼睛看酒杯想詞兒,王從軍賊笑着截胡道:“一個杯兒好稱手,裡面裝的苞谷酒,說得出來英雄漢,說不出來癩皮狗。”
朱朝安剛想酒杯想了一半,這下子傻眼了,再換東西現想也來不及了,只好喝了一杯。
獵戶叔又笑眯眯地說道:“又來了喲!一張桌子四四方,幾個盆子擺中央,說得出來吃嘎嘎,說不出來吃湯湯。”
夾川土話嘎嘎就是肉,莽莽是飯,有個對聯“肥肉瘦肉嘎嘎,乾飯稀飯莽莽”,只有夾川人才對得上來。
朱朝安將眼睛落在席間那隻雞上,藥師叔立馬拿筷子指着雞笑道:“一隻公雞兩隻腳,這隻起來那隻落,說得出來吃翅膀,說不出來吃嘴殼。”
朱朝安又轉眼看魚,王從軍更快,笑道:“人之初,性本善,這條鯉魚該我幹!”
這下又沒活路了,朱朝安只好又硬着頭皮灌下去一杯,喊道:“不行不行,你們不準再搶我的了!這個紅燒肉給我留下慢慢想!”
獵戶叔一下子開始加速:“折耳根,裝滿盆,說不出來好焦人!”
藥師叔也跟上:“銀酒壺,魯班裝,說不出來好心慌!”
王從軍緊接着道:“瓢兒短,筷兒長,說不出來你要完!”
三人三句五秒鐘結束,然後一起安安靜靜地看着朱朝安。
朱朝安一下子目瞪口呆,我靠!還有這樣的坑人方式!
支支吾吾地看着三人,眼睛咕嚕嚕亂轉,說道:“這個,這個……紅……燒肉,呃,嗯,味道香……味道香……”
王從軍拍桌子:“豬兒蟲你快點!你抖花椒麪呢?!”
朱朝安被憋得狠了,一拍桌子叫道:“你們吃肉我吃糠!”
李君閣瞪大了眼睛,扭頭一口湯噴了出去!
一桌子人笑得東倒西歪,大伯笑得酒都抖掉了一半,人也抽抽了:“哈哈哈哈,安娃……安娃你可以!”
李君閣拿着餐巾紙擦衣服:“哈哈哈哈!豬兒蟲現在纔算剛開始喲,你趕緊想點詞兒,一會兒鬧洞房還得用上四言八句喲!”
朱朝安又傻眼了:“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