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閣笑道:“那以後就搞成定製唄!浴佛節放生儀式搞好了,算是我們李家溝人一個大節日。師傅你不知道,我們李家溝的老輩兒們封閉慣了,以後人來人往的,他們可能會不適應不習慣,甚至可能會有牴觸情緒。從浴佛節這樣一個慈悲可愛的節日開始接觸外邊來的人,他們的接受程度就會好很多。”
果山師傅笑道:“罪過罪過,一個聖潔的日子都被你說得這麼功利,你小子動機不純啊!”
李君閣嘿嘿裝傻,說道:“要是別人來,那我自然是發上等願結中等緣享下等福,滿嘴的慈懷悲憫了。只對你我才這麼說,這也是人心化育的一份助力嘛。”
果山哈哈笑道:“潤物無聲,順水推舟,皮娃你這套玩得溜熟啊。”
李君閣苦笑道:“師傅你倒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自然清高得起來。小子這裡想要將家鄉搞得更好,可不是隻有勞心勞力麼,反正這也是一舉多得的事情。佛祖也不會怪罪的,是吧?”
果山笑道:“你這小子心思太靈動了,跟你說話當真太累。我還是找你四爺爺聊聊去,今天在祠堂前攪擾了大半天,還當去謝謝你家先祖一遭纔是。”
李君閣對果山師傅擠擠眼道:“四爺爺平生不語亂力怪神,不過就吃我剛剛說那一套。”
果山師傅笑着對李君閣施了一禮:“多謝皮娃你提醒了。”
果山師傅施施然地去了,李君閣這邊卻魂不守舍,夾着豆花眼睛都望着祠堂門口。
阿音問道:“二皮你怎麼了?這豆花飯可真好吃,怎麼不合你胃口?”
李君閣搖着頭道:“一個儒家的,一個佛家的,你說待會兒祠堂裡頭會不會打起來?”
阿音笑得筷子都捏不穩了,說道:“你在腦補四爺爺和果山師傅打架?哈哈哈哈,蘇學士不是也有佛印和尚做朋友嗎?”
李君閣撇着嘴道:“那是因爲佛印老和尚玩不過老蘇,老蘇這才帶着他,要是勢均力敵,估計就玩不到一處去了!”
阿音給李君閣夾了一塊豆花到碗裡:“鹹吃蘿蔔淡操心,二老的處世行事,還用得着你在這裡瞎猜!趕緊吃飯,吃完跟我一起去找孫老,他說有事情要跟我們說。”
吃過齋飯,李君閣跟阿音一起趕往盤鰲鄉。
大師兄,孫老,樑慧麗三人正在村頭一個水溝邊上,蹲在那裡嘀嘀咕咕。
見到李君閣跟阿音趕過來,樑慧麗就招手:“二皮你快來看,孫老發現了這個。”
李君閣走過去,水溝連着路基下的一條陰溝,陰溝從路面下穿過,整條陰溝由青石構成,清澈的泉水正嘩嘩地從路的另一側流過來。
阿音說道:“這,看不出什麼來啊。”
李君閣一看,倒是有了點思路:“孫老,這小石渠,應該是一條老渠吧?”
孫老點頭:“嗯,老渠是無疑的,還沒法斷代,不過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裡,你從渠口往上看。”
李君閣順着孫老的手指往上,一看之下大吃一驚:“那是老路基還是老路面?”
孫老說道:“目前看來是老路基,至於是不是路面,得挖開來瞧。如果是路面的話……”
李君閣跟孫老一起哈哈大笑:“那就牛大發了!”
笑過之後,李君閣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不對不對,怎麼我在李家溝長大的,都不知道有這麼一條道路?”
孫老說道:“我也是檢查溝渠的時候,刨開堆積的泥土才發現的,這事情得問問你四爺爺,你不知道的,他可不一定不知道。”
李君閣說道:“這個先不忙,我們找個地段先挖開來看看?”
樑慧麗也很興奮:“那我把朱叔叔叫過來,反正這段路也要重修,今天就先刨一段出來瞧瞧。”
沒一會,朱定全也過來了,同來的還有輛工程車。
李君閣一看朱定全就訝異地喊道:“哎喲朱叔叔,你瘦了呢。”
朱定全笑呵呵地跟李君閣展示:“我跟你說皮娃,我的皮帶都可以收緊一扣了!”
李君閣看着朱定全那水桶一般的腰圍,心裡只涌起了一句話:萬里長征第一步。
不可這話卻不敢出口,只是笑道:“你要是瘦得太快,嬸子會不會說我李家溝太剋扣啊?”
朱定全哈哈大笑:“她啊,巴不得我瘦掉一半纔好!別說她了,叫我們過來啥事啊?”
李君閣說道:“孫老剛剛有了一個發現,我們懷疑盤鰲鄉到李家溝這一段路地下還埋着一條路,準備起開來看看。”
朱定全說道:“那從哪裡下手?”
樑慧麗說道:“這條路我還是比較瞭解的,這是鄉里自籌資金,在八五年的時候就建好了,上面的水泥很薄,下面是砂石和沙子,再下面就是河泥了。朱叔叔你只需要將水泥地面打碎,我去召集一些老鄉過來清理下面,看看底下到底是什麼。”
朱定全一揮手:“這點事情小意思,小李,聽清楚了?開一段路面試試。”
小李點點頭,開始操作工程車擊碎路面表層的水泥。
沒一會,樑慧麗也帶着十來個鄉親趕過來幫忙來了。
在李君閣,大師兄和孫老的指揮下,衆人很快清理出來,朱定全又調來一個水泵,拿水管一衝,一段青石路面展露出來。
路面有五米寬,在古代絕對應該算是一個不小的工程了。
兩邊是青石路基,中間青條石縱向隔開,路基和條石中間由青石錯排成席子紋的紋理,去淨泥土之後,青石固徑發着青幽幽的冷光,似乎在述說着幾百年來的滄桑。
孫老拍着李君閣的肩膀說道:“皮娃,跟你設計的青石路徑一模一樣啊!你這也算是神追古人了!”
李君閣目眩神馳,今天是浴佛日,青石故徑重見天日,又與自己的設計重合,這冥冥之中,當真存在天意嗎?
阿音這時在路邊驚奇的喊道:“孫老,大師兄,二皮,快過來,這裡有字跡!”
三人連忙趕過去,卻發現路邊躺着一塊石碑,周圍一些小字已經字跡漫滅,但是主體尚算清晰。
“時惟洪武三十五年寅月,甘棠道成,盤鰲李氏啓修公,協上下河正楷正行二宗,闔族併力廿載,畢德終功。
當成之日,方亭公語鄉人云:‘此道由李氏起,不由李氏終。是資里閭而通阡陌,非耀冕旒以誇事功。此道並向之所興義井,義渡,後世子孫,有矜恃嬌慢,侵漁禁害者,天人共棄之。’
囑餘立石以記,無加藻飾,務使鄉鄰會領其意,以收表木之效,誹謗之功。
予感且佩,愧題於右,期與李氏共有榮焉。
盤鰲鄉永樂辛卯舉人林德鬱敬書。”
李君閣一看洪武二字,立馬叫道:“喲,朱元璋時候的東西了!”
孫老順手就是一巴掌:“學問不精!洪武就是朱元璋?洪武三十五年是朱棣奪位後的年號,示天下以正,次年才改爲永樂!”
大師兄見李君閣挨訓,哈哈大笑,說道:“不過甘棠這個典故我知道,甘棠遺愛嘛,讚頌古代離任的地方官用這個詞,看來這裡曾經出過一個好官,發動李家老百姓修了這麼一條路。”
結果孫老又順手給了大師兄一巴掌:“你這也叫不求甚解,甘棠固然有你說那意思,可放在李家溝環境和碑文裡想一想,就知道不是那麼回事了,皮娃,你來說說。”
李君閣笑眯眯地說道:“這‘甘棠’二字,本出詩經,周武王死後,成王年幼,所幸有兩個賢臣輔佐,一爲周公,一爲召公。召公去下面辦公,替百姓們解決小糾紛的時候,並不去騷擾百姓,而是找一棵甘棠樹也就是野梨子樹旁邊坐下,聽取百姓的訴求,不受供奉,公平認真。他走後老百姓非常懷念他,由人及物,不許任何人動那棵樹,詩經《召南》就是寫的這個。”
“甘棠二字的核心思想是‘遺愛於人’。因此我估計這跟官員無關,應該是啓修公以在朝清正,回鄉謙允的慎清公自勵,才取了這麼個名字。這也跟我們字派詩‘朝廷聞方正,田澤錄清忠’的意思相合。”
孫老點點頭說道:“差不多是這個意思了。”
樑慧麗指着上面兩個字,說道:“時間太久了,還是有些地方看不懂,怎麼誹謗還有功了?”
李君閣解釋道:“華表知道吧?它的原型叫表木,就是一個木頭十字架,是給底層百姓題寫訴求用的。”
“表木又叫誹謗木,誹謗在這裡是議論的意思,也就是現在常說的輿論監督。”
孫老也是連連點頭:“這啓修公是你李家哪位長輩啊?不光熱心公益,而且慮事周祥,害怕自己修的慈善路被後人拿來漁利,還特地立塊碑在這裡,後人有敢這麼做的,那就要被戳脊梁骨。”
李君閣鼓掌大笑:“沒毛病,我知道我這一步三看的根子是從哪裡傳下來的了。這位老祖宗在族譜裡真的名聲不顯,現在看來,也是高人啊。”
阿音也高興:“要是這水泥路下都是完好的青石板路,我們將老路翻上來蓋在新路上,是不是要節約很多成本啊?”
孫老笑道:“小阿音啊,成本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這條路可就真正的有名有實了!明代留存下來的甘棠故徑,配上盤鰲鄉周邊古建和李家溝祠堂,依託這些,那就真的可以恢復出一個宋元到明清的古代村落體系出來,這文化價值,文物價值和旅遊價值,就遠不是一條仿古路能企及的了。”
前段時間老周乾媽在合江縣馬街子老碼頭髮現了甘棠義渡的石碑,義渡不知何年修成,後被私人侵佔,乾隆年間發現義渡石碑後,官府恢復了義渡的身份,再次立碑爲證,民國士紳重修的時候,又立了一塊,把義渡的變遷也寫了下來,老周乾媽發現的,就是民國那塊,呵呵呵,好東西,當然往李家溝搬了……目前那石碑還在文管所的研究中,文中這些,都是老周結合故事發展虛構的,大家別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