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婆後半段已經跳得忘情了,這下被周圍如雷的叫好聲驚醒過來,趕緊右腳一顛,毽子俏皮地跳了起來,伸出左手接過,尷尬得滿臉通紅:“你們……你們這羣背時娘們又害我……這下我又該被大孫子唸叨了……”
李君閣朗聲長笑排衆而出,伸手把住王婆婆兩臂直搖:“絕了!這一手申報個非遺妥妥的沒問題!王婆婆啊王婆婆,你可藏得夠深的啊!難怪大伯和四爺爺一力推薦你來抓村裡的民俗活動,當真是讓我開眼了……”
王婆婆就像小孩子做了錯事被大人抓住一般不好意思:“皮娃,這個,這個是不是給村裡丟人了……”
李君閣揮着手:“王婆婆呀,你那是老時間裡的想法,今年夏天我還不一樣拿扁擔在木桶上敲着金錢板的節拍唱四言八句,跟雨多一起一天就買了上千元的渾水粑,深受遊客們歡迎。”
旁邊阿音也說道:“就是啊,城裡人不是喜歡跳廣場舞嗎?王婆婆今後我們村裡就組織大家跳這個,鍛鍊身體活動筋骨,多好!”
旁邊大娘們你一言我一語,說道:“就是,當年王嬸的連槍,金錢板,花船,腰鼓,高蹺,那是樣樣來得,那個時候各個生產隊送縣裡文藝匯演,我們李家溝都拿大頭!”
李君閣對周圍說道:“大家都想學?”
不少大娘說道:“想!就跟廣場舞一樣,這個可比廣場舞好玩多了!”
李君閣笑道:“那我們就學!讓王婆婆開個班!大家晚間操弄起來!可比搓麻將叼大貳強!”
王婆婆還在搪塞:“就是我家大孫子他……”
李君閣說道:“王婆婆,其一呢法不責衆,大家一起玩,你家大孫子就不好說什麼了。其二呢你一旦開班,我們的非遺扶助資金就得給你開工資,雖然你不差這倆錢,但是身份可就是算教師編制了,可比義務的心理輔導員強。其三,我們肯定會給你申報非遺傳承人,以後你在村子裡,那就是篾匠叔石頭叔阿衝叔的地位,書記縣長來都要接見的,這可跟以前沿街商鋪唱乞不是一回事兒……嗯,你大孫子那裡的工作,我跟阿音現在就去做,唉嘛,這就是又挖到一個寶貝啊!”
……
大家又繼續排練,阿音牽着王婆婆的手,和李君閣一起往她家走。
王婆婆心裡似乎有些不好受,一路給兩人解釋。
“阿音,皮娃,我家那口子去得早,我一個女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抗,你說我還能做啥?”
“知道那年我多少歲嗎?三十四!家裡少了壯勞力,窮成什麼樣子了你知道不?喪事辦完,家裡就只剩上面兩老,下面一小,外加一副門板!”
“保媒拉縴,在鄉里也不是好說道,我爲啥那麼熱心去做?還不是貪圖給家裡撈一口吃食?”
“有一年春節,家裡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我一咬牙一發狠,做了個連槍,就去縣城裡沿街唱,有日子好些的人家,多少能打發點東西……”
“那時候家家都窮,錢是沒有多少的,能有點米麪,幾個饅頭,我都感恩戴德……”
“一路上還要躲紅袖章,可不敢跟他們有理扯,家裡還等着我開飯呢……”
“有一次去供銷社門口唱,那裡管事的見我可憐,給了我幾顆水果糖。”
“我家小子長到了十來歲,都不知道水果糖是啥滋味,我趕緊貼身揣着,回到家糖都揣得半化了,看着家裡小子吃着半化的水果糖,我當晚去那死鬼的墳頭,把自己也哭得快化了……”
“可日子還得過下去,鄉里沒什麼可學的,我也笨,就學那些東西上手快……”
“每次打聽到縣裡文宣隊什麼的招人,我都去報名,可人家說我這些都是鄉下把式,沒一個人看得上……”
“反正就這樣,鄉里有什麼紅白喜事,我都去幫襯,我覺得合適的,我也保媒,慢慢地在鄉里也有了些名聲,大夥兒都喜歡來找我,就這樣一把一把,送走老的,盤大小的,而我自己,也老了……”
“家裡還是窮,好不容易說來個媳婦,留下一個孫子,自己也跑了……”
“小子又得了肺癆,沒多久也去了,我就又回到了盤小的那苦日子……”
“還得是你大伯心好,見我家實在不成樣子,給我家種上了十幾棵荔枝樹,說是要我有個立身之本。”
“然後,日子漸漸就好了起來,老把式我就漸漸不玩了,伺候好那十幾棵樹,一年下來也夠我們婆孫倆花銷……”
李君閣不禁唏噓:“王婆婆,這些事情,你跟你孫子說過嗎?”
王婆婆說道:“可不敢說,小子從小少了爹媽,在村裡就自覺擡不起頭,這些事情跟他說,他還不得更加覺得那啥?說實話沒有荔枝樹前,我家跟乞丐有什麼區別?這都不是好事,說它幹啥……”
李君閣說道:“我知道他不理解你的原因了,放心,這工作,我更有把握給你做通。”
阿音也說道:“王婆婆,以後你就還得擔任我們村的非遺文化輔導員,不但要把這些東西一樣樣發掘出來,還要教會大家,一起把它們傳下去!你會的這些,可都是寶貝啊!”
王婆婆說道:“其實……其實我自己挺喜歡這些的,但是老時間裡說的,這是操持賤業,我都懷疑我這苦命是不是就是因爲幹這些遭的報應……”
李君閣趕緊說道:“這可不是報應!算了,是不是報應我說了你可能不信,法王寺果山師傅說的你總得信吧?等有時間你去問問他,憑自己的能力活得堂堂正正,做事情不昧良心,怎麼可能遭報應?!含辛茹苦爲夫家老人養老送終,獨自帶大兩代孩子,換老時間裡,一座牌坊都換得來!”
阿音也雙眼含着淚說道:“王婆婆,要是我受到你這麼大的挫折,可能早都垮了,可你還能這麼樂觀開朗,不怨天不尤人,生活得積極向上,我都應該向你學習!”
王婆婆緊緊拉着阿音的手:“傻閨女啊!我那就是磨日子,就算是掉磨盤芯子裡了,可日子該過不還得過?你跟皮娃都是有福的人,也般配。婆婆這麼多年看過的人也不少了,你們今後會過得好好的,可不能拿我來比!”
來到王婆婆家裡,這裡收拾得乾乾淨淨一塵不染,東西陳設都素淨非常,跟王婆婆自身在外面的表現大相徑庭。
王婆婆的孫子跟李君閣差不多大,平日裡低調沉默,正在鼓搗果樹,見到阿音跟李君閣一起過來,趕緊從梯子上下來招呼。
一身衣服跟李君閣差不多,不過即使才幹完農活,看着都比李君閣乾淨。
就見他過來說道:“阿……主任,二皮……哥,你們來了?”
李君閣默然看着這家裡的陳設,王婆婆家現在可以算得是村裡的一等人家。
以前大家都還在猶豫的時候,是她咬着牙首先讓吳志秋將家裡的荔枝樹全嫁接成了黛綠,毀了兩年的收成,換來的就是之後的豐厚回報。
點點頭,李君閣對王婆婆的大孫子笑道:“厚娃是吧?我們倆平時交道打得少,村裡也少見你出來走動,不過今年我可真要麻煩你了。”
王婆婆大孫子叫王良厚,實在是不善言辭,跟伶牙俐齒的王婆婆完全是兩個極端,聞言搓着手,臉上還有一絲緊張之色:“二皮哥,二皮哥你儘管說,我,我不怕麻煩……”
李君閣笑道:“其實這事情對你來說就是舉手之勞,你看志秋現在考上研究生了,被農大倆教授抓着天天搞科研,今年我那一魚塘坎的鵝蛋金,可就要麻煩你了。”
王良厚頓時放鬆下來:“矮化控制是吧?這事情簡單,開春保證給你弄得妥妥的。”
李君閣說道:“可不光光是這點事情,還得換種,我家的那些老品種,還得換掉,還有村裡的幹部人家,給村裡出了一年的力氣,結果新木樓還得最後才搬遷,我這心裡有些過意不去,就想着如果有願意的人家,是不是也給他們換成鵝蛋金?”
“啊對了,王婆婆是我們村的愛情婚姻輔導員,心理健康輔導員,還是家庭倫理輔導員,雖然都是義務的,但是這樣更顯難得。所以我們第一家就想到了你們,厚娃,我們今天就是來問問,你有沒有將家裡荔枝樹換成鵝蛋金的意思?”
王良厚臉上露出一絲喜色,轉眼卻又滿臉忐忑:“這,還是緊着幹部先來吧,你家那些鵝蛋金上分下來的枝條,也不一定夠幹部家用……”
王婆婆拍了他一下:“你這孩子,皮娃跟阿音什麼人,你怎麼還跟他們來這一套?!”
李君閣制止了王婆婆,說道:“這正常,我跟厚娃都沒怎麼說過話,哥倆間還差了了解。但是厚娃這真怨不着我啊,村裡基本上就看不到你的影子,我那邊啥情況你也該知道,成天忙得不行。”
“不過一回生二回熟,接下來這村裡高枝壓條高枝嫁接的事情,估計也就該咱哥倆上了,有的是機會。對了你能帶我去看看你家的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