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笑談了一陣,又移步到二樓美人靠那邊喝茶賞景。
苗寨旖旎的風光讓畫家們讚不絕口:“處處都是景啊,跟上次來又不一樣了。”
育爺爺說道:“皮娃帶着我們改了房子,污水垃圾也處理了,現在的寨子那叫一個乾淨。我們也不抓野物了,還養。原來這抓野物得的錢,還沒有看野物得的錢多!”
“然後那個小準弄了部電影,皮娃修通了棧道,我們這裡就算是火起來了。現在苗家各村各寨,都羨慕得不行,下午你們看遊方就看得出來,好多外寨來的小夥子。”
妮媽媽抽空給各人端上茶來,每一杯茶裡邊有一朵黃色的花朵。
丁老說道:“咦,這是什麼?”
吳梅仙識貨:“我喝過,金花茶!不過皮娃,這花的賣相一般啊!”
李君閣笑道:“這是蜀州發現的新種,我們這裡獨有,還在擴大栽種面積階段。等明年吧,明年將凍幹廠房建起來,這茶花才漂亮得了,現在就我們自家用,也顧不上賣相。”
吳梅仙捧着杯子:“我喝過的那種,一朵就八十呢!”
李君閣笑道:“去過香港的藥材鋪子才知道,菊花都有一朵一兩百的,所以價格不是問題,關鍵還是得看東西,東西夠好,別人才捨得花錢買單。”
說道這個李鳴岐就笑了:“你那鵝蛋金不就是?好傢伙四百一顆!要命咧!”
李君閣笑道:“這不是跟着土豪開眼了嗎!要不是凱子哥,我都想不出來荔枝還能這樣賣,你們不存在,幾斤鵝蛋金的招待我還是能辦得起的。”
丁老頭說道:“鵝蛋金那就是爽個嘴,我倒是喜歡你那個真龍眼,幫助睡眠真的很不錯,這段時間只覺得神清氣爽!”
李君閣說道:“神清氣爽那就要出作品了,這一個月下來,四位創作思路有了嗎?”
吳曠說道:“本來已經有了,今天一看苗寨又想改。”
吳梅仙笑道:“你們改不改我不管,我是一定要改!剛剛看到阿音伺弄簸箕飯的時候我這靈感就來了,要是當時她就換上苗家裝束,你們想想看那畫面:在半明半暗的老木堂屋裡邊,幾縷陽光從屋頂的明瓦中投下,室內香菸裊繞,一個苗族姑娘,身着節日盛裝,蹲跪在在火塘邊上,靜靜地擺弄着祭品供奉祖先……”
丁老頭一拍大腿:“妙極!小師妹的工筆,憑這幅畫就可以跳出傳統的窠臼了!這創意當真要得!”
然後幾人就開始討論起這個創意,如何將工筆畫出油畫宗教題材的感覺來,構圖,運筆,用色……還有無數的細節需要推敲,爭得都要打起來了。
最後吳梅仙怒了,一拍美人靠欄杆:“都閉嘴!我的創意,我的畫,我自己做主!”
然後李君閣就無奈地看着秋丫頭:“許老大已經瘋了,你老師們也快瘋了,你呢?”
秋丫頭抿着嘴笑:“我還沒到他們的層次,我的想法是一會兒我就不去廣場了,就在這裡看,然後走Shirly的路子,從細節入手,將整個苗寨的上千人活動的大場景記錄下來。”
李君閣手扶腦門,那就是你也要瘋!
午飯很豐盛,一大鍋的酸湯石亢,苗家薰魚臘肉,祭祀的大塊肉炒出來的蕨粑回鍋肉,小塊肉燒出來的煙筍紅燒肉,糯米飯加工成油炸餈粑,山下的跑山小腳烏骨雞湯冒盤鰲鄉的粗紅薯粉絲,棰牛分得的牛肉做成滷牛肉再按夾川做法配上涼拌調料,李君閣還親手燒了一個松鼠稻花魚,配上祭祖的甜酒和米酒,不管大人還是孩子,都吃得那叫一個開心。
不過吃飯之前,人還沒上桌,育爺爺先將米飯拌上了一些肉湯,來來來,白大你們辛苦了,你們先請。
李君閣就納悶了,這些傻狗天天在自家後山跟娃子們都耍瘋了,晚上還要一起去洗腳溪納涼游泳。辛苦它們個頭!
席間問起這事情,育爺爺笑道:“這個是苗家的老傳說了,別的時候無所謂,吃新節這天,狗先吃,人後吃。”
李君閣問道:“這是爲啥?”
育爺爺說道:“古歌裡說的,上古的時候,我們世間是沒有稻子,只有天上雷公穀子國那裡纔有稻子,活在世間的人就只有在深山老林裡打野獸、獵飛禽、摘野果、野菜,日子過得苦。”
“那個時候南天門下有兩個祖先,一個叫耇先,一個叫耇裡。”
“兩個祖先就想辦法,耇裡機靈,就給耇先出主意:‘我們世間好東西也多得很嘛!拿珍禽異獸跟雷公換!’”
“耇先就拿了九千九百九十九種珍禽異獸到穀子國,與雷公換得九鬥九升九碗稻種,放在木板倉庫裡,準備等到開春就播種。”
“沒想到一天晚上,一隻耗子跑到南天門來舂蕨根,一不小心碰翻天燈,恰恰掉落到耇先跟耇裡的木板倉庫上,頓時就燃了起來,越燒越大,這就滅不了了。”
“穀子們在倉裡亂跳亂闖,最後全部乘着煙火飛上天,跑回雷公家去了。”
所有娃子都吃得呼嚕呼嚕的,只有王美嫺最喜歡聽故事還耳朵長,那邊那桌也不坐了,端着碗跑到這一桌來,擠到育爺爺旁邊聽。
育爺爺將她抱起來放自己身邊,給她夾了塊雞肉,接着說道:“稻種跑了,耇先就很惱火。想來想去,決定找雷公,讓他把稻種還回來。”
“結果雷公打死不認這個帳。硬是說稻種沒上天。”
“耇先嘴巴磨破了九層皮,嗓子說幹了九壇水,雷公就是不承認。”
“耇先只好回來再次準備珍禽異獸,重新拿去換,沒想到這些雷公已經有了,這回竟然不幹了。”
王美嫺眼珠子就開始轉,說道:“那就該想辦法了。穿着阿音姐姐給我買的登山鞋去雷公倉庫裡邊,只說看看,轉一圈回來的鞋底縫裡說不定就有稻種!”
李君閣就沒好氣:“換你出馬,別說稻種,只怕是雷公都給你騙下來了!人家耇先那是老實人!”
育爺爺哈哈大笑:“美嫺當真是聰明!耇先的法子其實跟你差不多,不過他想了整整九天!不像我們美嫺,眼睛一眨就來主意!”
李君閣說道:“她就是一個狗頭軍師,這方面誇她不得的。四爺爺,你接着講。”
四爺爺抿了一口酒,笑道:“耇先想了九天,想出了一個主意:等稻子成熟時候,派一隻狗到稻田裡去打幾個滾,讓稻種粘在狗毛上帶回來,不就行了嗎?於是古歷七月十三這天早上,耇先就派狗出發了……”
王美嫺問道:“是白大嗎?”
育爺爺笑道:“應該不是吧?不過可能是白大的祖宗也說不定……那狗要出發的時候,耇先交代又交代,要拿就拿最好的,要稻杆只有五寸高,稻穗卻有五尺長那種。”
“結果這狗是個急性子,聽完就跑,等跑過天橋的時候絆到了石頭,狠狠地跌了一跤。打了好幾個滾爬起來的時候,就把耇先交待的話記反了。跑到一塊稻穗只有五寸長,稻杆卻有五尺高的田裡,着急忙慌地打了幾個滾就往回跑。”
王美嫺就樂了:“這狗真的跟白大好像也!”
育爺爺慈愛地摸了摸王美嫺的腦袋,接着說道:“雷公這時候也得到了耇先派狗取稻種的消息,已經派了九十九個武士把守在天橋橋頭。當那狗回到天橋時,立馬被武士打落到了天河裡。”
“天河很寬,又深得沒底,武士們想着這狗只有死路一條了,十二條命也泅不過去,就算過去,身上的稻子也早被水沖洗光,於是全都回去給雷公報功去了。”
“但萬萬沒想到,老話怎麼說來着?‘豬浮三江,狗刨四海!’這狗它會泅水啊!落入天河後,狗立刻便將尾巴翹得高高的,露在水面上,然後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泅過了天河,回到了人間。”
“身上的稻種確實都被衝光了,可它尾巴上,還粘着九顆珍貴的稻種!”
王美嫺就“也”地歡呼起來!然後舉起小巴掌,眼巴巴地看着育爺爺。
育爺爺納悶:“啥意思?”
王美嫺將育爺爺的手也舉起來,讓他將巴掌攤開,然後又“也”的一聲拍上去:“這表示我們贏了!”
育爺爺哈哈大笑:“原來是這樣,你們城裡小丫頭可真有意思!”
然後王美嫺問道:“育祖祖,故事講完了?”
育爺爺說道:“還有一個尾巴。就是有了稻種之後,耇先歡喜不得了,便把原先準備拿去換稻種的珍禽異獸殺給狗吃了,以作酬勞。從那時起,狗才學會了吃肉。”
“然後耇先用山坳做軛,山嶺做犁腿,巖山做犁柱,石頭做犁腳,山頭做犁把,旋風做犁索,架着犀牛,在大地上犁了九天九夜,犁遍了天下所有地方。”
“播種後,耇先日夜照料,讓那狗也一直守着田坎,不準麻雀耗子等挨邊。”
“等到古歷六月初六這天,秧尖上終於抽出了一串五寸長的稻苞。再等到了古歷七月十三,正是取回稻種一週年那天,耇先將稻子摘下來,拿一些剝去殼殼,這就得了三碗米。”
“等到米飯煮好,耇先和耇裡想到這米飯是自家狗冒着性命危險找來的,便先舀三大碗給狗先吃,自己才吃。”
“剩下的稻子就成了種子,年年撒谷栽秧,稻子越來越多,於是全天下的人都吃上了米飯。”
“後來我們苗家人爲了紀念這件事情,就定了一個‘吃新節’,可以是六月初六,可以是七月十三。我們寨子裡一直是按七月十三過,過完這個節,就該收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