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音給四老叩了頭,又給周圍兩邊的寨老長輩也叩了頭,這才端起酒來,和寨子裡同輩喝告別酒。
明明是高興的事情,可酒碗一碰,大家就不由得心裡泛酸,嘴裡說着吉祥話,可眼淚就是管不了了。
此情此景,縱是鐵石心腸,也不免動容。
妮媽媽含着眼淚淚給阿音遞上苗家女兒出嫁最重要的一樣物事,一把布傘。
路上遮風擋雨,沿途得以遮羞。
阿音接過傘後,轉身出門,右腳跨出門檻,從此成了姑媽和李家溝那邊的人了。
阿音拿着傘,在大家護送下向通往林場的綠道門坊走去,行到門坊處掉頭看向自己的家,育爺爺和音爸爸都在堂屋裡邊不敢出來,只有歐奶奶和妮媽媽淚眼婆娑,倚門而望。
寨子的人們一直將送親隊伍和迎親隊伍送至此處,這才與阿音依依惜別,看她和送親隊伍上了電瓶車,往溜索駛去。
很快,苗寨裡響起了銃聲,這是最高的禮節。
銃聲在寨子上空迴盪,大量的飛鳥飛起,色彩豔麗繽紛,似乎山神在爲她撒花賜福。
阿音家打發的禮物也是殺後去毛不取內臟的大豬一頭,活雞鴨各一隻,兩擔染有彩色的糯米飯,其上放着十幾個染色的鴨蛋,兩個白瓷碗,兩雙紅色新竹筷,一罈酒。
雞鴨仍然由苗娃懸吊於竹梢,扛着走在前面。
其餘禮物,換成由女方家挑着。
其間,兩擔糯米飯中,留一擔作爲到男家祭祖先的供品;另一擔糯米飯叫“新娘飯”,是要散給沿途觀看婚禮的人的,這是吉祥如意的象徵,凡是吃到新娘糯米飯的,據說都會在當年交上好運。
送親的人數全是女性,最少八人,多的時候就像現在,幾乎寨子的姑娘都會陪同。
其中一人是新娘的嫂嫂,也是伴娘,阿音沒有嫂嫂,不過有個準嫂嫂,那就是阿代,阿代的作用就是替新娘提花衣藍,指導新娘履行禮儀。
苗嬸早就望眼欲穿了,見到迎親隊伍過來,立刻放起了鞭炮。
阿音來到民宿門前,這裡已經擠了一堆的觀禮人。
老陳和老李完全不管自己明星不明星了,架起了三腳架擠在一堆長槍短炮的攝友當中,拿着劇組帶來的拍攝裝備,煞有介事地在那裡拍攝。
女明星則躲在民宿裡邊,準備今天給阿音當伴娘。
隊伍來到民宿前停下來,玉蓮嫂子走上前來,這是苗嬸選定的“福嫂”,用一塊新面巾,先在銅盆裡浸了點清水,然後在阿音的繡鞋上拭了拭,表示洗塵。
阿音把從孃家帶來的花傘遞給迎候在門內的Alice,然後用左腳跨進屋去.
接着所有的送親人妹崽才魚貫而入,走進新郎家堂屋裡。
與此同時,大堂哥,二堂哥,小堂哥趕緊接下寨子裡陪送來的禮物。
阿音用左腳跨進屋,表示從此成了家裡的主婦。
將花傘交給新郎的妹妹,表示舅舅的女兒嫁回姑媽家來了——這一傳統習俗,稱爲“還娘頭”。
阿音進入堂屋後,由Alice和Shrily領至正堂東面,一左一右地陪在阿音兩側,三人都面朝陳設祭品坐着,玉蓮嫂子上前來,在她們三人的腿上,各覆蓋上新毛巾,準備用來接禮。
本來該妹妹來陪的,不過李君閣沒有妹妹,就由這倆年紀差不多的吉祥物侄女來代替了。
堂屋裡邊祭品擺設又是一變:正中擺着長條桌,桌上放着一碗盛有三尾熟魚,捏成坨的三坨糯米飯,煮熟的豬頭、豬心、豬肝、豬腰、豬肺、豬腳爪和豬尾巴以及三碗酒。
獵戶叔和苗嬸面對供物就坐,西面則是送親隊伍。
周圍還有今天獵人之家的遊客,全部成了觀禮嘉賓。
遊客們倒是欣喜,他們對阿音和李君閣都很熟悉,這次居然趕上兩人結婚,這就是“擇日不如撞日”了。
司儀由老堂伯擔任。
祭祖的儀式和山上是一樣的,先倒一點酒並掐各少許祭品丟於地上,以示祭祀祖先,然後起贊。
“赤繩繫足,鸞鳳和鳴;約成白首,帶結同心。
書稱釐降,詩詠友琴;聯珠合璧,菊圃蘭亭。
乾坤定奏,笙磬同音;妍花姿水,玉樹照林。
鴛鴦比翼,翽翽於庭;鴻案相莊,螽斯衍慶。”
祝畢,老堂伯端上一杯酒獻給阿音,阿音卻不能用手接,只用嘴挨一挨,然後由送親的阿代接過代飲。
飲了“迎門酒”,老堂伯又從碗裡取出三坨糯米飯,分別給阿音和陪坐的Shirly和Alice每人一坨,放在她們三人覆蓋腿上的新毛巾上面。
然後接着又取過三尾魚,每人一尾,也同樣放在她們三人的毛巾上,儀式算是完成。
接下來便是由李家親戚向阿音敬獻禮物和喜酒。
這個只能是至親的堂哥堂嫂們來了,要是把李家人都算上,那收到明天都收不完。
因此都是個意思,老堂嫂給的是一支笛子。大堂嫂是一塊女士腕錶,二堂嫂給的是一條白金項鍊,小堂嫂是一對金手鐲。
這些禮物、喜酒都由送親的阿代來代收、代喝。
獻禮結束,Shirly和Alice扶阿音進屋更衣,接下來要舉行“挑喜水”“抓喜魚”的儀式。
等到阿音重新出來,已經換上了平時苗家女孩的常服。
Shirly將一對水桶,一條扁擔交給阿音,笑嘻嘻地和Alice拿着大水瓢,魚罩子,領着她去水井邊。
結果倆妹崽路還沒有阿音熟悉,見兩人在那裡點着下巴想水井在哪裡,阿音微微一笑,乾脆先挑着桶當先領路,倆妹崽這才嘻嘻哈哈地跟上。
人都圍了上來,準備看阿音抓魚挑水。
田裡抓魚,這事情是李君閣的爽手,早就在預備的田裡挖了幾個坑,水面上渾渾的看不清,不過魚在坑裡壓根就不會跑。
位置李君閣早就告訴了阿音,果然,阿音看都不用看,罩子揮出,然後脫鞋,挽起褲腳下田,三兩下就摸到了一公一母兩條鯉魚,放進水桶裡邊。
田坎邊上,山坡上早已站滿了人,一見新娘子這麼厲害,都不由得高聲喝彩叫好。
水井邊上,Shirly和Alice蹲下身來,開始打水。
木瓢超級大,倆妹崽邊打水還要邊唱詞:“一瓢舀吉祥——”
“二瓢舀富貴——”
“三瓢舀子孫——”
“四瓢舀平安——”
“五瓢舀家當——”
多少不論,不過許單不許雙。
旁邊還有人鬨笑這使壞:“夫家倆姑崽多舀點,新娘子嬌滴滴的,抓魚居然這麼厲害,這下我們倒要看看她挑水換不換肩膀,腰身給不給勁……”
然後就有人接話:“對嘍,還要看步子輕巧不輕巧,姿勢美不美!”
這是外鄉來的,李家溝人就忍不住對他們翻白眼。
Shirly是個人來瘋,周圍人越鬧得起勁她舀得就越起勁。
倒是Alice,擔心地看着阿音,這新嬸嬸到底行不行喲……
阿音只微笑着示意她們隨意,雖然她很少挑水,不過這活這些天已經在家裡練習過了。
果然,扁擔上了左肩,阿音一路穩穩當當挑着水回到民宿,倒進水缸裡。
這就引來大夥一邊倒的讚歎之聲,只是兩桶水而已,李家溝人愣是開心得連叫帶跳,把巴巴掌都拍紅了!
挑完“喜水”,苗嬸有笑盈盈地帶着阿音拿起掃把,在地上掃了幾下,然後又走到碓房,象徵性地舂舂米。
這些禮儀,都是表示新娘子善於操持家務。
禮儀結束,Shirly和Alice引着阿音進入新房休息。
藥師叔將懷中的草標摸出來交給獵戶叔,獵戶叔將草標插在門邊,儀式這纔算正式結束。
藥師叔也不由得輕輕鬆了一口氣,舉手擦了擦並不存在的汗珠,這趟差事,可算是沒出紕漏!
民宿酒宴擺了上來。送親隊伍和接親隊伍分坐兩邊,賓主開始對面暢飲對歌,大家盡情地吃喝。
然後過來幫襯的李家溝人開始將從寨子裡帶來的“新娘飯”在歡聲笑語中散給大家,讓人們知道主人家喜事隆重,禮節周到。
苗家禮俗到此走完,接下來,就該輪到漢家了。
祠堂前面廣場已經修好,酒宴就準備擺在那裡,二百五十張大紅布桌子,沒等人就坐就已經顯得場面宏大。
這其實不光是一門婚宴,這其實還是上河李家的經濟實力,上下奧援,個人魅力,宗族影響,甚至是五溪河兩鄉一寨同心協力,甘苦與共,同謀發展的最好展示。
各鄉來的油廚班子,就是最好的宣傳,這龍門陣他們拿回去,誰都準備講上一年。
我的個龜龜,省裡的,市裡的,縣裡的,國外的,全國各地的,好多大佬來給李家溝道喜!我們這四里八鄉也算是出人了!
啥?多少桌?這個數!什麼一百,就說你們都沒見過世面!一臺就是二百五十桌!流四席!整一千的數!
嫁妝倒是不清楚,不過老禮兒那是演了個全須全尾!光喜箱就是十六擡,一個個都是雕漆的!聽趕喜的城裡人說,光那箱子一個五萬打不住!
還有那紅呢大轎,吹打班子,尤其是兩位押禮先生和知客先生,一路上這嘴皮子翻得喲……說了啥?老子要知道說了啥還不顯擺?!反正就是四言八句,可我特麼一掄勺的,聽不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