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之後,老張的耳膜還在嗡嗡作響,周圍的聲音只剩下風聲和巨浪拍擊的聲音。
老張感覺自己還活着,手臂和全身的痛覺,告訴他自己還活着。
一個念頭莫名其妙地從老張心裡冒出來:“老子居然還有爲痛得鑽心而感到高興的時候?”
然而這念頭轉眼就被堙沒在無邊的恐怖裡。
鼓足了勇氣睜開眼睛,老張感覺自己彷彿被時空機器移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透過瀰漫的煙塵,老張發現這裡變成了一片戈壁一樣的地方。
寸草不生。
遍地都是碎裂的石頭,泥土,就跟新翻過的地一樣,綿延出一兩公里。
在這一兩公里的範圍內,之前所有的東西和熟悉的景象——濃蔭的綠樹,絨毯般的綠草,摩托車,釣具,以及……除他以外所有的釣友。
全沒了。
只剩下一片宛如創世之初的土地。
透過煙塵,老張發現水庫對面遠方的一處高山,彷彿被巨靈之手用刮刀狠狠的颳了一下,整個山體上茂密的森林,就如同人的頭髮一般,連泥土一起被颳得乾乾淨淨。
整座大山,有三分之一隻剩白生生的基岩暴露在外,好像被揭去一大片頭皮之後暴露出來的顱骨。
水庫的水還在來回激盪,如同有一個巨大的勺子在一口開水鍋裡來回地翻絞。
往日平靜碧綠的庫水,現在變得好像是一條奔騰的渾濁河流。
除了水,泥,還有無數岸邊的東西,也在水中載沉載浮。
“天……啦……”
老張終於哭着跪了下來,眼淚從他被煙塵嗆得發紅的雙眼裡流出,在他臉上刷出兩道泥溝。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大路上的,大路已經斷成了好幾截,變成了巨大的階梯狀,老張一屁股坐在了路邊,不知道應該何去何從。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反正天已經黑了,山鄉里的寒夜不是一般的難熬,老張渾身還是溼的,蹲在路邊狂打哆嗦。
終於,遠處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一羣農民打扮的人相互攙扶着走了過來,身上也是遍身襤褸,有的還有血跡。
一個額頭上開着口子的中年男子對人羣喊道:“這裡有人!”
幾個老鄉過來將老張攙扶起來,老張就這樣渾渾噩噩地被攜裹着,繼續朝灌口市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又經歷了幾次餘震,但是這些人和老張一樣,都已經麻木了。
路上遇到了幾支志願者小隊,跟他們打聽前方的情況,老鄉們一見是年輕娃子,都拉着他們別再往前。
不過沒一個人聽他們招呼。
將近夜裡十點,他們遇到了第一支真正的隊伍。
隊伍人不多,只有幾十人,帶頭的是一個鬢角已見白髮的中年人:“老鄉!去汶江的道路還能走嗎?”
額頭上有口子的漢子說道:“沒路了,山跨了,埋了好多車,沒路了。”
中年軍人就是夏司令員,轉頭和一個精幹的年輕軍人商議:“劉隊,怎麼辦?”
劉隊長招來一個兵,那個兵打開軍事地圖:“報告首長!這裡還有一小小路,可以插到理縣,我們可以從理縣過去。”
劉隊長眉頭緊皺:“預計什麼時候能夠到達?”
那兵計算了一下路程:“報告隊長!明天中午十二點左右!”
劉隊長問道:“這麼久?”
夏司令員制止了談論:“我們的首要任務,是爲後續救援部隊找尋前往震中的通道。”
“這裡留下一個小分隊,繼續向前摸索,務必摸清前方道路狀況!!用海事衛星電話通知指揮中心和總參。其他人,轉道理縣,出發!”
幾個醫療兵正在給受傷的鄉親們包紮,聞言立刻將醫療包給鄉親們留下兩個,跟着隊伍往來路奔去。
很快,又遇到一支部隊,這支隊伍分穿着兩款迷彩服,最奇怪的是隊伍前頭還跑着四隻白狗。
一個年輕人跑上來:“老鄉,紫坪鋪還有多遠?映秀還有多遠?”
額頭受傷的漢子眼淚就下來了:“映秀……沒了……紫坪鋪也過不去了……”
那年輕人焦急地轉頭道:“爹,怎麼辦?”
漢子補充道:“之前有幾隊年輕人,往紫坪鋪去了,還有剛纔有支跟你們差不多穿着的隊伍,他們是轉道理縣走的。”
那個被叫爹的漢子眉頭一皺:“年輕人?簡直瞎胡鬧!山神爺爺發威是他們能扛的?!”
說完轉頭對一個帶隊的肩膀上掛着將星的中年軍人說道:“李副司令,你們先原地休息,我們先去探探?”
李副司令說道:“我們給老鄉們包紮處理一下,老何,小心餘震山石。”
那漢子便是獵戶叔,直接點名:“苗娃在這裡招呼突擊隊,大力,跟我來。”
苗娃喊道:“爹!我跟你一起去!”
獵戶叔說道:“滾蛋!要是老子陷進去了,你還要負責給大家探路!我們兩個只能去一個!”
苗娃喊道:“那我跟大力哥去!”
獵戶叔頭也不回:“閉嘴,老子沒出事之前,輪不到你龜兒逞能!白大,跟上!”
過了半個多鐘頭,苗娃的步話機響了:“苗娃,帶大家過來。”
李副司令一路行軍下來,早對這支隊伍的紀律性和軍人素質大爲驚歎。
這支所謂的民兵突擊隊,不比老夏帶的那支小分隊差!
對獵戶叔展現出來的能力,李副司令更是信任,聽到後直接招呼隊伍:“出發,跑步前進!”
跑了二十多分鐘,前方出現了一片平坦的陰影,那是震後的紫坪鋪水庫。
沿着道路繞了一個大灣,水庫不見了,前方是一座巨大的垮塌山體,道路被壓在了山體的下方。
李副司令的心猛然揪緊了。
不過獵戶叔的話讓他鬆了口氣:“剛剛探過了,能過,路還沒有我們李家溝燕子洞複雜。不過腳下鬆散,還是要小心。”
說完又道:“現在我們開始分小組,四人一組,有幾處地方地勢險要,不能全陷在那裡,只能分散通過。”
李副司令點頭道:“都聽你的!”
隊伍迅速分組,兩個軍人,兩個民兵編成一個小組,獵戶叔當先帶路。
爬上一道陡坡,獵戶叔斜靠在坡上,讓出僅能容腳的小道:“苗娃,過!”
苗娃帶着第一小組飛快地跑了過去,腳下不斷有滾石沿着陡崖朝下滾落,又轉眼消失在頭燈光線的範圍之外。
萬大力在三百米外的一處緩坡上等着,見第一小組過來後,讓他們趕緊朝前方安全地帶轉移。
見第一組成功通過,獵戶叔沉聲說道:“第二組!腳下輕些,就算出事也不能大喊大叫!過!”
就這樣過了十來組,路面被前頭的隊伍踩實,獵戶叔才招呼李副司令那個小組過來:“李司令,過!”
李司令正要邁步,獵戶叔突然又拉住他,將他用胳膊壓在坡上:“等等……”
接着餘震來了,剛剛過了一半隊伍的小道,瞬間變成飛石奔涌的世界。
幾塊磨盤大的巨石,跳躍着從陡坡上滾下來,聲勢駭人,轟隆隆地滾過獵戶叔和李司令身邊,消失在崖底。
煙塵稍息,獵戶叔一拍李司令後背:“趕快,過!”
接下來獵戶叔明顯加快了速度,五通拳識敏銳的危機感,讓他背上寒毛倒豎,隊伍從一組一組過去,變成了第一組剛過半,第二組接着出發。
直到只剩下最後一組,獵戶叔說道:“看着我的腳底下,最好每一腳都踩在前一個人的腳印上,趕快走!”
說完帶着他們飛奔過去。
隊伍驚險地過完,剛往前走了一小段,又一陣餘震襲來,他們經過那段山崖轟然倒塌,朝山谷傾瀉下去。
李副司令心有餘悸:“老何多虧你了,要不然我的兵得蝕一半在這裡……”
獵戶叔卻沒有客套,那手指着山下:“看!”
李副司令順着獵戶叔的手,看向下方。
微光下水庫的湖面似乎很平靜,沿着獵戶叔的手指,李副司令卻看到水庫右側,有一條小水泥路,應該是通向大壩給電站用的通道。
紫坪鋪水庫屬於山體水庫,那裡離大壩還不知道有多遠,不過眼光可及的道路中途,與水邊相隔有一個緩坡,可以從那裡通向水邊。
然後在水庫的左側道路,也有一段類似的地形。
李副司令眼前一亮:“舟橋部隊!那裡可以搭建浮橋!”
獵戶叔說道:“就是不知道你們的浮橋,挖掘機這些大裝備能不能過去。”
李副司令振奮起來:“我們的浮橋坦克都能過!走,趕緊下山立刻用衛星電話通知指揮部!”
……
李君閣在指揮中心,一邊配合蘇冠海調試系統,一邊關注着局勢。
這是註定無眠的一夜。
……
深夜,渝州第三軍醫大學緊急抽調的聯合應急醫療隊,已經到達四川旌陽災區一線,而後迅速開展救災工作。
凌晨一點,空軍傳來消息,派赴四川省汶江查看災情的四架軍用直升機遭遇惡劣天氣,因大雨被迫返航。
凌晨一點半,公安部消防局,調派渝州等地十個個消防總隊千名消防官兵和三十條消防搜救犬抵達災區,開展救援工作。
凌晨三點,公安部緊急抽調的三百人醫療救援隊,連夜登機,飛赴災區救治傷員。
截止三點半,武警部隊已出動一萬三千餘名官兵急赴災區,軍方兩個師九千人已經出發,爲了搶時間,總參決定放棄鐵路,直接調用民航機赴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