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四,午正。
長壽坊,長安縣公廨。
秦琅帶着幾千號人馬到來,早有得到消息的縣中官吏出來迎接。原本並不怎麼熟絡的幾位縣丞、主簿、縣尉、錄事、參軍等,此刻卻全都十分殷勤的迎了上來。
長安的消息向來靈通,他們已經知道了秦琅在今日立下了什麼大功,甚至聽說了秦琅將要晉封翼國公爵位之事。
一門父子兩國公,親仁坊秦家算是大紅大紫了。
秦琅此刻就是當紅炸子雞,紅的不能再紅。
韋縣丞捧着一枚銅金方印上前,“這是縣令之印。”
“把衙門裡的書吏都叫過來,給我身後這些靖亂功臣們登記姓名錄入功勳,另外馬上叫衙中白直準備飯食,大家都餓了。”秦琅叫道。
另一位姓杜縣丞瞧了眼衙門外街上那烏央央的人羣,“這麼多?”
秦琅哪不知道自己身後有許多是湊熱鬧甚至混水摸魚的,不過現在不是關注這些的時候,如今上面要求的是馬上控制長安城局面,要把控秩序。
尉遲恭和侯君集現在出任左右武侯將軍,接管了長安武候、巡騎,但是京城地面治安尤其是坊內治內這塊,向來都是由雍州下面兩縣的不良人負責爲主的。
“皇帝也不差餓兵,弟兄們也辛苦了大半天,都餓了,讓大家先吃飽再說,把鍋給架起來,多架些鍋,就在街上架鍋,衙門街左登記錄功,街右則分發食物。”
“秦少····明府,這麼多人明顯有濫竽充數之輩啊。”杜縣丞提醒。
“我知道,我今早帶出去的人不到三百,就算加上雍州衙門那邊的也才過千,這裡有好些湊熱鬧的百姓,甚至有不少想要趁亂打劫的地痞無賴等,我把他們都帶來了,也是個釜底抽薪之計。”
秦琅站在那裡,向衆人宣告,讓大家等候吃飯的同時,到另邊向縣吏自行申報姓名和功績等,當然,若是敢有虛報功績的,查驗無實則後果自負。
“今日長安城亂,我們長安縣衙要負責長安街西之治安秩序,一會吃飽飯,我會給大家安排個臨時差事,上街維持秩序,上街的就算功勞一份,上街一天有五十文賞錢,另外還管兩頓飯,若是靖亂維穩有功,還另有重賞!”
秦琅現在纔不管後面有多少是來湊熱鬧的,既然來了,那就給他們分幾個餅吃,登記個名字,發條紅巾,然後編組分隊都安排到街面上維持治安好了,今天出這麼大事,長安城一時半分肯定安靜不下來。
做爲檢校長安縣令,他可得把這治安給鎮住了。
“諸位,街面上有左右候衛的武候、巡騎們負責,而我們主要就負責各坊之內,我馬上會下令關閉西市、關閉各坊坊門,城中戒嚴,你們就負責維護戒嚴令。”
一衆人看到縣衙裡白直們擡着大鍋到街上來,開始生火做飯後,都高興的響應。
那邊縣吏們已經擺好桌子,準備好了筆墨紙硯,開始讓衆人排隊登記姓名功勞等。
原本縣衙前亂糟糟的人羣,很快就整齊的多,先排隊登記,然後再到另一邊排隊等發吃食。
“魏昶。”
“三郎?”刀疤臉不良帥魏昶過來,經過今日之事後,魏昶現在對秦琅這個年輕的上司是佩服的五體投地了,“有什麼吩咐?”
“你帶不良人兄弟,每五人一班,每人再去那邊挑十個機靈健壯者一起,我讓人先給你們備好吃食,你們馬上分巡街坊,重點是各坊內,讓各坊正、坊丁配合你們封閉坊門,嚴防騷亂,明白嗎?大家辛苦一下!”
“沒問題。”魏昶知道眼下正是表現的時候,當下馬上大聲叫嚷不良人的名字,一個個不良人都聚了起來。
每個不良人挑十個遊俠兒或無賴少年們,然後趕往各街坊。
“張誠。”
武候隊正張誠這會正有些猶豫,不知道是不是應當回街鋪呢。
“你先不用回街鋪了,現在起我暫調你到長安縣衙,具體文書一會先讓人送到武候杖院去,我交給你一個任務,你從這些人裡挑出五百青壯來,五十人一隊,分爲十隊,上街巡邏,主要負責各坊門、倉庫,以及西市及城西那些貴族官員門戶的安全,明白嗎?”
秦琅又叫來秦用,讓他帶上秦家親兵,再挑百人趕回親仁坊秦家護衛。
“今日長安亂,得防有人趁火打劫,攻擊家裡。”
“我讓老鐵槍帶隊兄弟過去,我還是留在這裡幫你。”秦用道,“你也不用擔心,我剛纔已經差人去過親仁坊了,另外永安坊你那宅子我也差人去看過了,都挺好的。”
巡街的,巡坊的,守倉庫的、看監獄的,守衙門的,秦琅把一拔拔人派了出去,那支三千多人的隊伍,漸漸的也全都派上了用場。
“明府把那些犯人也都放出去,不怕他們有人趁機逃跑嗎?”韋縣丞問。
“今日這些人隨我離開監獄之時,便是靖亂義士不再是囚犯之身了,他們今日已經立下靖亂大功,此時是功臣,爲何要跑?換你,你會跑嗎?”
韋縣丞一想到也是這個理。
這時衙外進來一羣人,卻是臨時雍州治中許敬宗等。
他湊到秦琅身邊遞上一張名單,“三郎,斬草得除根,要徹底清洗亂黨。”
秦琅主持長安縣衙想的首先是維持秩序,恢復穩定,可許敬宗代高士廉主持雍州衙門後,想的卻是要趁熱打鐵,要把建成和元吉的黨羽全都剷除,先下手爲強。
那名單上,不僅有之前與秦琅交過手的薛萬徹、謝叔方、馮詡馮立兄弟,還有太子左庶子鄭善果、太子冼馬魏徵等一大批官員。
“沒這必要吧?”秦琅問。
“哎,三郎啊,你還是太年輕啊。這些人都是建成和元吉的心腹,此時不抓,難道還要等他們作亂嗎?”
“許公,我是覺得眼下建成和元吉首惡已誅,我們當務之急要的是穩定長安局面,安穩人心,殿下已經是太子了,那麼沒必要株連下去。”
說到這裡,許敬宗加重了語氣,“你先前表現出來的那種果決大膽呢,怎麼現在反倒是畏手畏腳了?我就是擔心這個才匆匆趕來。現在不是談仁慈的時候,今日死了很多人,可流血不會馬上停止,殿下連建成和元吉都能斬殺,停不下來了,明白嗎?”
秦琅沉默不語,他並不贊成許敬宗的態度,或者說這種大肆株連的行爲,本不應該。
“三郎,你今日立下了大功,殿下都要加封你爲上柱國和翼國公了,你可別在這個時候犯錯,爲了他們不值得?還是說,你念什麼舊情?跟鄭家小娘有關?可你不是幾度拒絕了鄭氏聯姻嗎?”
秦琅搖頭,“我跟鄭家沒什麼私情,只是覺得這樣做沒必要,只會引起更大的恐慌和不安,說不定反會逼迫的他們作亂。”
“三郎啊,他們本就是亂黨,此時不抓更待何時,萬年縣那邊都已經行動起來了,你這還猶豫磨蹭什麼呢!”許敬宗有些不耐煩了。他現在是暫時代任治中之職,但是他想把這個暫代去掉成爲真正的雍州治中,這必須得有拿的出手的功績。
玄武門戰場上他沒機會也沒膽識本事上,但現在正是他發揮的機會。
“現在有一個重要情況,建成幼子鉅鹿王李承義失蹤,下落不明。我懷疑他可能會躲到了鄭家,這個人是殿下指明要的,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我希望你親自帶隊去鄭家搜查,若能抓到李承義最好,抓不到,也要把鄭家人抓起來審問,一定要找出來。”
“好吧,我去看看。”秦琅叉手,叫上了秦用、阿黃還有劉九、林三、李楷五人,領着百來人往鄭家趕去。
太平坊。
滎陽郡公府,大門緊閉,鄭家僮僕們神情不安的把守着宅院。
“檢校長安縣令奉旨查案,開門!”長安法曹李楷大聲喊道。
宅子裡有議論之聲,卻無人開門。
“準備撞門!”
正在這時,大門卻突然打開。
太子左庶子兼大理寺卿檢校民部尚書滎陽郡公鄭善果走了出來,此時這位太子妃的從父臉上全無驚懼之色。
他目光落在秦琅身上。
這個年輕人真的太年輕了,最近也聽了太多他的名字,之前太子向鄭家提出把十三娘嫁給這個年輕人時,鄭善果頭一次聽說他,後來這年輕人居然拒婚了,這讓他很震驚,五姓嫡女主動下嫁給將門庶子,對方居然還拒絕,第一印象便是那個年輕人是傻子。
可第二次鄭家在太子強壓下再次上門提親,又被他拒絕後,鄭善果知道這個年輕人絕不會是個傻子,只是他一時不太明白。
現在,當他親眼看到這個年輕人時,他明白了許多事情。
這個年輕人不傻,而且很英武。
怪不得他會拒絕鄭家,秦家壓根就沒想過要轉投太子,這個年輕人又怎麼會願意跟鄭家聯姻呢。
秦琅上前一步,叉手見禮。
“鄭公,打擾了。”
鄭善果嘆息一聲,“你們要搜查本府?”
秦琅上前兩步,站到這位老者面前,這個人絕對是太子黨核心,尤其是其做爲滎陽鄭氏的族長,更是有着天下士人領袖身份,在今日之前,鄭善果一人身兼多項要職,一隻腳已經踏入宰相門檻。
可以說只要等太子即位天子,那麼鄭善果便會成爲百官之首,登上相位。
“鄭公,請交出鉅鹿王,那麼我可保證鄭府不受打擾。”
鄭善果感受着這個年輕人的咄咄逼人和那一絲善意,可最終也只是搖了搖頭,“抱歉,老夫沒見過鉅鹿王,鄭家也沒有藏匿鉅鹿王。”
“鄭公,你這樣就難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