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
李世民曾經無數次幻想着入主,直到開國九年後,才真正的入主這座宮殿,成爲東宮之主。
對這座宮殿,李世民和天策府的一衆文武都充滿幻想。
東宮的新主人手挽着秦琅的手臂入殿,走過衆人面前。
這讓秦琅有點受寵若驚的感覺,跟在座的這些人比起來,他只是個後進晚輩。
“三郎啊,今早陛下已經下敕罪已,稱‘朕識人不明,致使上天上警、太白貫日,釀成宮門慘變,使朕幾有投抒之感。’隨後他又頒下第二道敕旨,宣佈正式冊封孤爲太子,晉位東宮,並明敕文武王公,‘自今日始,凡軍國事,蓋決於太子,朕不復聞。’”
李世民說起這些的時候,眉飛色舞,喜形於色。
他是真的很高興,這兩道敕旨詔書一頒,他李世民終於真正的得到了執掌大唐權柄的真正權力。
他不僅僅是大唐太子,而且還是攝政太子。
相比起昨天的那道臨時敕旨,今天的這兩道敕旨不僅是李淵親筆書寫,而且都有親筆簽名、用印,並且三省宰相的附署,可以說這兩道敕書就是再正式不過的詔書了,已經正式頒發三省六部九寺五監十六衛府以及天下三百餘州一千五百餘縣,詔告天下。
李世民拉着秦琅一直來到他的坐榻前,非要拉着他一同坐下。
“諸位可能有所不知,不明白爲何朕如此待秦三郎。其實在三日前,朕都還從沒有下定決心要發起這場靖亂之戰,朕當時想的更多的還是如何打動陛下讓他換儲,退而求其次也是想繼續經營洛陽,正是秦三郎來見我,陳明厲害,向我通報了建成元吉欲在昆明池謀害我,也是他向我提議先下手爲強搶先發難。”
“不僅如此,正是秦三郎向我提出了檢舉太子淫亂後宮之策爲孤爭取到了寶貴的一天時間,可以說,秦三郎不僅是在昨天組織囚犯義民戰玄武門、守宏義宮,他還有許多大功。若論此次靖亂之役,秦三郎功不可沒。”
說着,李世民拉着秦琅一起坐到榻下。
這可是連事變當天,帶領百人獨自殺入長生殿囚禁皇帝的侯君集,一槊擊殺齊王元吉從他弓弦下救出李世民的尉遲恭、玄武門危急之時,獨自一人奮力關上玄武門的張公謹等大將都沒有的殊榮。
“若不是叔寶捨不得,孤都想要收三郎爲義子,賜國姓名,列入屬籍,賜封郡王。”
這話一出,更是讓侯君集、張亮等一干原秦王府心腹們眼紅不已。
秦琅倒還極力保持着冷靜,沒被李世民一番動作幾句言語就弄的飄上天不知天高地厚了,再怎麼說,自己其實都算不得秦王府核心造反班子,相比起來,長孫無忌房玄齡杜如晦程咬金侯君集尉遲敬德這些人才真正是李世民的心腹。
“三郎不僅勇,還有謀,還如此年輕,孤在這個年紀,還不如三郎呢。”
李世民簡直是要捧殺他,弄的秦琅很是懷疑他的動機。
“三郎啊,我們剛纔正在談論接下來該怎麼辦,大家各有建議,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秦琅坐在李世民的坐榻上,卻有點如坐鍼氈的感覺。
“殿下,我只是個晚輩,大家商議大事,我在一邊聆聽學習就好,不敢妄言。”
“我讓你說,你就大膽的說,你之前跟我見面時可說過許多有用的建議,也不曾這般畏畏縮縮啊。”李世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面龐微胖的長孫無忌輕笑着,“是啊,我們也想聽聽三郎有何好的建議呢,不妨說來聽聽。”話裡外,其實透露着長孫無忌並沒有怎麼太看的上秦琅的意思,畢竟秦瓊雖猛可只是員武將,不擅謀略,他的兒子這般年輕,又是個庶出子,能有什麼不得了的建議。
“那我就斗膽說幾句,就當是拋磚引玉吧,說出來讓大家見笑了。”秦琅本不想說,可聽長孫無忌的話,倒是決定說幾句了。
自己本來就是十六歲的年輕人,所以沒必要跟他們裝什麼老成,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想的不對,也沒關係,這本纔是年輕人應當有的樣子嘛。
“殿下,臣以爲,如今雖然取得了陛下的承認和中樞的控制,但也僅只是控制了中樞。事實上,陛下雖在太極深宮中,可他依然還是天下之主,天下億民臣民,地方三百餘州千餘縣,無數官吏百姓,依然還尊那位天子。更何況,建成和元吉雖已伏誅,可地方上依然還有許多太子黨人,若是我們大意輕敵,處理不好,便可能引起地方叛亂。”
李世民點了點頭。
“繼續說。”
“秦王府和東宮爭鬥多年,各有許多支持者,雙方矛盾極深,因此必須重視此事。”
侯君集插嘴道,“小三郎這話說的沒錯,咱們過去被太子黨人壓着打,尤其是最近幾年,受盡憋屈,之前張亮和敬德都曾被陷害下獄,受盡皮肉之苦,差點命都沒了。要我說,咱們現在就該有仇報仇,有冤報冤,斬草不除根,後患無窮。應當把太子黨人統統捉拿,並抄滅他們的所有財產,充實國庫和賞賜功臣將士們。”
“就算是如之前已經被外放到地方上的太子中允王珪等太子黨人,也要立即傳令地方將領官員,讓他們將他們捉捕枷送京師審理處置。”
殿中不少將領都大聲附議。
兩邊爭鬥了數年,矛盾太多了,現在大家翻身了,自然要秋後算賬了。
秦琅聽的直搖頭。
“三郎有不同意見?”李世民發現他的樣子問道。
“殿下,臣以爲雖然兩府爭鬥多年,可隨着昨日一場靖亂,大局已定了。過去兩府相爭,下面的將士是各爲其主,如今呢,建成元吉皆亡,他們便沒有了效忠之主,他們便只剩下了一個身份,那就是大唐的臣子,而殿下如今已不止再是大唐的秦王、天策上將,而是儲君。過去殿下也是臣,如今是君了,因此雙方爭鬥的根源已經沒了,我們如今要的是從過去的爭鬥中走出來,我建議殿下應當馬上頒下一道大赦令,不但要赦免監牢裡的犯人,還要對原太子黨人盡皆赦免無罪。”
這話一出,惹得殿中無數人反駁。
曾經被關進監牢裡受盡嚴刑逼供的張亮大聲喝問,“憑什麼?若是太子黨最後勝了,他們可會放過我等?”
“就是,絕不能放過他們,誰知道哪個會不會心懷故主,暗裡起兵造反叛亂?必須得先下手爲強,把他們全都滅了。”侯君集也喊道。
秦琅不理會他們的叫囂,“殿下,臣以爲不但要立即下令大赦天下,而且還要免除關內、長安、洛陽的租調一年,以示殿下君恩浩蕩。”
“用的着嗎?又沒打仗又沒幹嘛,要免租調一年?你知道關內和長安洛陽一年的租調是多少嗎?佔了朝廷一年收入的多少嗎?”侯君集喝問。
李世民沉吟良久,“還有什麼建議通通說來。”
“殿下應當對王君廓、李藝、李瑗等原在地方上手握重兵的太子黨人賞賜提拔,絕不能在這個時候調他們入朝,以免引的他們恐慌胡亂猜測,導致捅出亂子來,以換取他們的效忠。只要他們肯接旨聽令,便能安穩局勢。”
“最後我建議可對十二衛將領實行對調。”
“還有嗎?”
“臣以爲可以罷撤天策府了,另外益州道大行臺、陝東道大行臺、以及之前剛設的河東道大行臺,都可以罷撤了。”
“罷天策府?”不少人驚訝道。
“殿下如今已經是太子,是國之儲君,直接攝政臨朝,那麼還有何必要保留這個天策府呢?就如太子殿下不需要再兼任尚書令、中書令、左右十二衛大將軍、太尉、司徒等官職是一個道理啊。”秦琅回道。
聽完秦琅的話,李世民沉默了許久。
“三郎你的話有些道理,但是如侯君集他們所說,過去我們爭鬥的太厲害了,我甚至也幾次差點死在東宮的陰謀之下。那些普通的東宮將士幕僚我或許可以不追究,但是如王珪、韋挺、魏徵、鄭善果、馮立、謝叔方這些人,我一定要殺的,他們都是建成元吉的死黨,正是他們多次陰謀害我。”
“尤其是那個魏徵,當年隨李密投唐,後來出去招撫山東,結果被竇建德俘虜後馬上就做起了竇的起居舍人,後來我擊敗竇建德,魏徵又再歸唐,入東宮爲太子冼馬,這傢伙在東宮經常在建成面前提議殺我,我一定要殺他。”
“殿下,臣以爲魏徵沒錯,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魏徵當初投唐後又降竇,那也是因爲被擒無奈之舉。他後爲建成麾下,建議殺殿下,也沒有錯。若是當初建成肯聽他言,建成也不會亡了,所以說這人還是有些本事的。現在建成死了,魏徵只要不造反,那麼就沒理由殺他,不但如此,殿下對這種忠心、有才之人,還應當重用纔是,這樣還能有千金市骨的效應,能化解現在東宮黨人不安的心態,讓他們都歸附殿下,爲殿下所用,避免禍亂再起啊。”
“難道我要殺一個想殺我的魏徵也不行?”
“殿下若爲天下大安計,絕不能殺。”
“那王珪韋挺馮立謝叔方等人呢?”
“殿下也不能殺,應當下令赦免他們罪行,派人招他們回來,並授給他們官職,讓這些有本事的人繼續爲殿下爲大唐效力纔對。大唐不應當因這場靖亂而流血虛弱分裂,應當經過此次事變後,變得更團結更強大才對。”
數名將領駁斥秦琅年輕、天真。
可秦琅還是高聲道,“殿下,秦琅以爲,殿下是古往今來一等一的統帥,南征北戰東征西討所向無敵,然如今天下歸一,江山可以馬上打,卻不可馬上治。治天下,最重要的不是殺戮,而是規章制度,是人心向背,殿下若能寬容赦免那些太子黨人,那這萬里江山便都可納於胸間,天下何愁不大安太平?”
“大唐的江山又何愁不穩?”
“殿下,玄武門之變,血濺宮門,殿下奪位江山權柄,然則這依然是得位不正,殿下更應當寬仁治國,優待士民。”
得位不正。
這四個字刺激的李世民臉色瞬間血白,這是一個事實,卻也是他成功之後最不願意面對的事實。
想不到現在這四個字卻從秦琅這個年輕人嘴裡說出來,還是當着這麼多人的面。
李世民臉色雪白,緊咬着牙齒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沉默良久,他用嘶啞的嗓子問,“若孤寬仁,便能得天下人心擁戴嗎?”
“水能覆舟,可亦能載舟,只要殿下能夠胸懷天下,寬仁治國,就算得國不正,亦一樣能夠成爲青史留名的明君。”
“真的嗎?”李世民紅着眼睛問。
“殿下,其實歷朝歷代的開國皇帝,又有誰是真正得國之正呢?就算是禪讓傳位,其實不也掩蓋不了篡位謀朝的事實嗎?可這也並不妨礙許多開國皇帝,雄才偉略、英明神武啊!因此,這不應當成爲陛下的枷鎖,只是需要記在心裡以爲警示便好,讓他鞭策陛下,去做的更好,將來成爲遠超秦皇雄邁漢武的千古一帝,開創大唐之盛世。”
李世民的神色越來越凝重。
最後,這位大唐的新太子緩緩起身,走到秦琅面前,高高舉起雙手越過頭頂躬着身子對着秦琅深深一拜。
“三郎雖然年少,可這一席話卻是老成謀國之言,剛纔我輕視了,這番話夠我享受一生,請懷良受我一禮!”
殿中諸臣看到秦王如此大禮,都不由驚住。
連秦琅都有些驚到了,剛纔他也是說順了嘴,於是說了那麼多,現在還有點後悔不該多言呢,想不到年輕氣盛的李世民居然能聽進去。
“殿下,臣·······”
“我現在就命令大赦天下,東宮黨人也盡皆赦免,連那個魏徵也不殺了,朕不但不殺他,還要按你說的給他個官做,讓他爲我爲大唐繼續效力,玄齡,東宮還有什麼位置?”
“回殿下,太子冼馬已經授人了,現在適合魏徵的只有一個太子詹事主簿的職務。”
“這是個七品小官吧?”李世民問。
秦琅道,“殿下肯赦免其罪,既往不咎,就很好了,還能給他個主簿之職已經足夠了,讓他從主簿做起,倒正好可以考驗考驗魏玄成的心性品格,如果他能坦然接受,並在這個卑職上做的很好,那不正說明他是個值得重用的人才嗎?”
“好,就聽三郎的,授魏徵爲太子詹事主簿。”李世民重新坐下,輕撫着秦琅的背道,“你小子,真是給了我足夠多的驚喜,那我今天也給你一個驚喜,我此刻正式封你爲翼國公、授勳上柱國,並將十五妹丹陽公主賜婚給你,以後你可以喊我爲皇兄了。”
秦琅怔在那裡。
“怎麼樣,驚不驚喜,意不意外,高興吧?算是對你的獎賞吧,趕緊謝恩吧。”李世民哈哈大笑,一臉得意的道。
秦琅回過神來,站起身來深躬。
“臣不敢受此大恩。”
“怎麼?嫌爵位高了,還是勳高了?這些都是你應得的。”
秦琅咬了咬牙,“臣寒門庶子,配不上金枝玉葉!”
這下李世民愣住了。
“你要拒絕孤的賜婚?”
他的臉色變的不太好看,畢竟這是當着衆臣面前的賜婚。
“是朕的皇妹哪裡不好?”
“沒有,只是臣不敢高攀皇家公主。”
“朕賜婚,你謝恩。”李世民惱怒的喝道。
秦琅深躬不起。
“臣不敢受。”
“混帳!”李世民忍不住一掌拍在几案上,震的茶杯飛起。
殿里長孫無忌等一干玄武門功臣們也是大感意外,這小子怎麼處處不按常理出招。剛纔在太子面前一番胡言亂語,把太子都說的一愣一愣的極爲讚賞。
看起來是個很聰明的小子啊。
怎麼現在卻又突然犯起傻來,太子高興,把皇妹賜給他,尚公主可是極高的榮耀啊。如今是大唐之初,國家草創,並沒有對尚公主的附馬都尉有什麼太大的束縛,尚了公主一樣不影響仕途,一樣可以帶兵打仗一樣可以在朝堂上爲官。
程咬金看到氣氛不太好,忙出面維護。
“秦琅,你難道已經私下有了意中人了,跟程伯伯說說,究竟是哪家的千金名媛,能讓你不惜的拒絕尊貴的公主殿下?”
秦琅心裡哪有什麼心上人,他屋裡倒是有個人,但以大唐的禮法風俗,玉簫雖已還良但也只可能是個妾,不可能做他的妻。
他拒絕李世民倒也不是突起心念,而是剛剛心裡仔細權衡利弊過的,這裡面的水很深,不是表面上那麼簡單。
說句簡單的,皇帝嫁女就從沒嫁給妾侍奴婢所生庶子的。就算秦琅不懂事應下,可朝中有的是人會反對,何況丹陽是李淵的女兒,父親尚在哪輪到兄長李世民來做這個主。
這個賜婚問題太大,秦琅若答應纔是找不痛快。
“秦琅,你可是另有意中人了?”李世民也問道,臉色稍好看了點。
秦琅只得搖了搖頭,“臣不敢欺瞞太子,臣還年少,宅中有一妾侍,但並未有其它意中之人。”
“既然如此,那你就接受賜婚。”李世民冷着臉道。
“請殿下息怒,此事臣不敢奉令。”
啪。
李世民一巴掌把几案拍成兩段,他氣的臉色鐵青,直接起身就甩袖而走,留下滿殿臣子個個神情古怪的瞧着秦琅,感覺跟看個怪物一樣。
剛剛還說的秦王大禮相拜,讚歎爲無雙國士,結果馬上就來這麼一出,惹的秦王怒碎几案甩袖而去。
長孫無忌笑着對旁邊的房玄齡道,“現在的年輕人,都這麼厲害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