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笑呵呵的望着秦琅,“但說無妨,不必顧忌,身爲散騎常侍,侍從顧問本就是你的職責。”
“陛下,臣年輕無知,便斗膽直言,算是拋磚引玉了。臣以爲我大唐開國創建以來,尚書令此職僅授過陛下一人而已,此職既然陛下擔任過,臣屬便應避諱。中山王終還太年幼,並不適宜。臣以爲可視大丞相,天策上將例,虛置其銜可矣,如此尚書令爲殊職,例不輕授·······”
其實秦琅所說的什麼皇帝擔過的職務,臣子要避諱也都是亂扯淡,畢竟李世民不僅當過尚書令,還當過中書令,雍州牧、大將軍等職呢?若都要避諱,那朝廷的官大家都別做了。
當然,這也是說的過去的理由吧。
以尚書令本就極爲特殊爲由,把這個職位與李世民擔任過的另一職務天策上將,以及李淵曾當過的大丞相一樣,不再授臣子,倒也有理。
韋挺出言表示贊同,認爲尚書令確實品高權重。
“那尚書省事務如何主持?”
“尚書令爲殊職,例不輕授,尚書省可由左僕射爲首。”韋挺建議。
李世民捋着須沉吟片刻,轉頭去問蕭瑀,“蕭相以爲如何?”
事情突然轉變到了這個方向,蕭瑀也沒料到,面對皇帝的詢問,他豈會聽不出話外之音,當下只好躬身答道,“臣無異議!”
“既然蕭相也贊同,那朕以爲可提升左右僕射品級爲從二品。”李世民道。
這樣一來,尚書令這個尚書高官官不再授人,雖主僕射爲尚書高官官,可畢竟還有個右僕射,制度上是兩僕射分判六部,各治三官,現在以左爲長官,但比起原來的尚書令權柄來說還是下降了許多的。
就算提升爲從二品,比中書令和侍中高上一級,可李世民削首相的目的也達到了。
今天先是加七人蔘知政事銜,現在又空尚書令,實則都是他在削奪相權,尤其是削奪首相權的狠招。
原本三個宰相,現在成了十三個宰相,並且實際上取消了首相,改成羣相輪相制度,這對於他這個得國不正,上位不穩的新皇帝來說,無疑是個能讓他睡安穩點的好法子。
此事就此議定,李世民臉上的笑容多了許多。
皇帝拍掌,於是殿中監豆盧寬帶着數名宦官擡來一副屏風,屏上風卻是一副關中地圖,上面山川河流城池俱有。
“好了,現在讓我們來談一下頡利入侵之事。”
李世民臉上並沒有太過畏懼,對於這位年輕的皇帝來說,處理繁瑣的政務常讓他有些不勝煩躁,但面對軍務,他卻總能充滿自信,再難打的仗他都打過,指揮謀略這纔是他所長。
“叔寶回京,此後京師防禦指揮便悉交給叔寶,由叔寶接替受傷靜養的道宗。叔寶,對於此戰,你有什麼看法?”李世民問。
秦瓊走到屏風前,指着上面的地圖道,“目前一切都按照陛下的佈局在進行着,突厥雖看似強大,連樑師都共三十萬人馬南下,但實際上他們到現在都還不曾攻佔關中外緣的戰略支撐要點,靈、鹽、涼、秦、涇諸州此刻還全都在朝廷手中,他們能到長安,不過是我們放他們入關而已。”
“從戰術上來講,突厥人好像佔了先機,但從戰略上來講,我們已經贏了一陣。”
李世民滿意的點頭。
“是啊,現在一切都還在按我們的計劃進行,頡利很囂張啊,居然不滿足於邊關的小搶小劫,敢深入關中直趨長安城下,這是找死。朕已經佈下了天羅大網,就等他來鑽,想不到他還真鑽進來了。叔寶,你來給大家講一下,這次我們有多大勝算把這些突厥狼崽子聚殲於長安城下?”
“據臣收到的情報,推測分析,此次突厥大舉南下,他們的南下路線並不是以往的涇河河谷一線,因爲靈涼涇皆在我軍手裡,突厥人沒法突破長安西北大門蕭關,他們這次選擇的南下路線,是沿秦朝子午直道南下的,自廷、慶之間而來。”
子午嶺秦直道是當年秦始皇爲鞏固河套地區,修建的一條重要道路,南起關中咸陽北至河套五原,全長一千八百里,這條道路最神奇之處就在於,他的路不是在山下,而是在山嶺上走的,在山嶺上開闢出一條通北大道,使的其可避開黃土高原的千溝萬壑,筆直向北,既縮減路程,還避免了要填谷架橋過河等艱難,更別說直道要穿越許多戈壁、黃土荒原,選在嶺上修路,便保證了路一直在分水嶺上,距離水源其實便一直不遠。
這條路平均十丈寬,最寬能有二十丈,最值得稱讚一點是因爲路修在山脊上,所以不會被水沖毀等。
山樑地勢平,易修,不易壞,可以說這在當時簡直是一項開創性的神奇設計,若是沿涇河谷先向西北去靈武,再沿黃河北上五原,路途起碼翻倍不說,道路還更難行,尤其是當時西北邊境不安全,容易被胡人劫掠,而直道就不用擔心這些了。
若是走東面沿黃河,那黃土高原的無數溝壑更是天塹,事實上直到後世很晚很晚,中國才修建了一條晉陝沿黃河公路,在當時是沒有這個能力的。
不過後來漢代的國策是重點打通河西走廊,經營西域,所以秦子午嶺直道地位下降,甚至被荒廢,但是這條路還一直在,只是沒有秦時那麼熱鬧了。
這次,突厥人突破榆林南下,先攻鹽州,攻鹽州不下,才趨這條秦直道筆直南下,直趨長安城下。
這條直道雖好走,但一個問題是直道邊上缺少富庶的城池村集,都是荒壁荒原爲主,一直到下了子午嶺到了咸陽這,纔算是真正進入了可補充之地。
這意味着突厥大軍,現在確實是支深入重圍的孤軍。
不過數量高達三十萬的孤軍,其實已經並不是孤軍了,搞不好,他們就能鵲佔鳩巢,來個騰籠換鳥,反客爲主把關中佔了。
“陛下,諸公,如今突厥軍分兩路,一路集結在高陵、涇陽、咸陽一線,約二十萬人馬,另外還有約十萬人馬,派往京西的武功一帶,看其意圖,是以二十萬人圍困長安,然後讓那十萬兵馬掃蕩京畿,就地搶奪收集糧草,並阻攔沿渭河從隴右河西過來的勤王援軍。”
“臣分析,頡利下一步可能會分兵去打華州同州,既蒐集糧草,同時也是搶奪潼關和蒲津橋的控制權,以隔絕關東之勤王兵馬,這樣頡利堵住東西兩面門戶,便可全力圍攻長安城!”
李世民點了點頭,很贊成這個分析。
頡利大軍走直道固然是一招殺招,但也使的他缺少後背支撐,並沒有糧草支援,現在他只能是速戰速決,儘快拿下長安,否則一旦勤王軍四面合圍,頡利必然就騎虎難下。
不過長安做爲都城,不是那麼好攻的,所以頡利會如秦叔寶說的一樣,會想辦法堵住長安兩邊,先把勤王援軍堵在關外,給他多爭取一些時間。
“叔寶,現在勤王軍正紛紛趕來,目前你是第一支趕到的援軍,加上京師守軍,目前我們手裡約有十萬人馬,數量上還是遠遠不如突厥,尤其是騎兵數量。但是我們有城池可守,有糧草可持。”
“只是若是相持久了,整個關中都會被這三十萬狼崽子糟蹋了,關中是我大唐之根本,朕絕不能容許也不敢容許被糟蹋。不少將軍提議,要集中兵力,想辦法跟頡利在長安城下打幾仗,趁頡利立足不穩,消耗他點實力,也挫挫他銳氣,絕不能讓他們得意囂張,不許他在關中來去自如,輕鬆的搶奪糧草。”李世民握緊拳頭說道。
秦瓊對於眼下長安的兵力還是很清楚的。
“陛下,長安不過十萬之兵,其中騎兵更只有四萬左右,面對三十萬頡利和樑師都的聯軍,這仗不好打。對方數量太多,可輕鬆的組成數個軍團,隨便一路都能有數萬之兵,我們想找機會各個擊破,難,而要直接正面決戰,更沒機會。”
秦瓊苦笑了兩聲,“陛下,其實這一戰,我們還沒打,就已經輸了。”
“而且我剛打聽了一下,現在長安城雖聚有十萬之兵,可錢糧儲備並不充足,更別說這十萬兵馬已經是我大唐府兵的精銳種子,若是在這裡跟頡利硬拼,我們會元氣大傷的,這種仗不應當打,我們要打,也得到塞北去打,由我們選戰場,由我們來找時間地點,而不是現在這樣,在我們的京畿打,那樣打下去,只會把關中打的殘破,最後什麼也不剩下。”
未戰先論輸,李世民也沒有想到,他新拜的長安保衛戰總指揮官居然會是這個態度。
“難道就不打了?”李世民有些不高興。
“陛下,現在這十萬兵馬,是我大唐軍隊的核心,這四萬騎兵,更是我們最鋒利的刀尖,絕不可憑白消耗在這裡。若是咱們跟頡利在這硬拼,此番勝了,也很難指望可以真正的全殲這三十萬人馬,他依然能夠帶着半數以上的兵馬逃回漠北,不用三五年,便能恢復實力。而我們若是把這些精銳府兵、騎兵在這裡拼光了,恐怕沒個十年都恢復不了,更別說還會把整個關中打爛。”
李世民沉默。
秦瓊做爲他麾下第一戰將,當年他們一起南征北戰,什麼樣的惡戰都沒怕過,可現在秦瓊卻說打不得。
“叔寶,不打,難道要和?”李世民問。
左僕射蕭瑀道,“陛下,其實叔寶說的有道理,眼下若是能和最好。”
“怎麼和?頡利肯和?”
“叔寶,我們一起征戰七年,打了多少惡戰大戰,從未畏懼退縮過的。”李世民望着秦瓊道。
“陛下既以委臣以長安防禦重任,臣便不能再只以一員戰將的眼光去看如今局勢,臣得考慮其它,臣不能辜負陛下之信任,必思之周全。臣非畏戰,然大唐真打不起這一場大決戰!要打,只能小打,然後議和,以一時之隱忍,換來日之反攻復仇!”秦瓊咬牙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