嵯峨山下。
烏沒咄讓人把被唐軍斬首後草草挖坑埋葬的部衆無首屍,全都挖了出來,此時雖是秋天,但經過多日後,入土的屍首依然還是開始腐爛發臭甚至是長蛆。
阿史德數千人爲他們搖幡招魂。
烏沒脫去上衣,讓那些戰死者的子弟們,依次上前,一人一刀,把他的辮髮割的精光。
草原上的突厥人敬畏天神,崇尚狼,他們對於頭髮很看重,只有戰敗者纔會被削去頭髮,沒有頭髮便是極大的恥辱。
而現在,臉上刀疤未好的烏沒,又主動讓部衆割掉他的頭髮,還一根未留,因爲他認爲部衆們戰死是他的責任,他這也是矢志復仇。
“一日不復此仇,我便一日不再蓄髮!”
無數父兄子侄戰死的阿史德人,也紛紛拔出自己的刀子,他們削掉頂發,然後把臉割傷,血流滿面,對天盟誓復仇。
秦琅跟劉九等站在遠處觀看着。
“烏沒復仇之心很迫切啊,這些烏沒部的人也很迫切,人心可用。”秦琅笑着道。
看到這裡,他心裡已經有了一個初步的計劃。
·······
儀式結束後,劉九受邀與烏沒一起喝酒。
秦琅做爲劉九的部衆,也得以受邀,他和秦勇等坐在大帳門口位置。依然是牛羊肉,吃法也簡單,大塊水煮的牛肉,還有直接烤的羊肉,沒有什麼調料,滿是腥羶味。
至於酒水嘛,秦琅更喝不下,這還不如後世人家那兩塊一斤的料酒,一股溲水味。
大唐的百姓吃不到牛肉,朝廷也禁止百姓私宰耕牛,牛是重要的生產物資,但對於突厥人來說,牛和羊一樣,不過是他們的食物而已。
人手一把小刀子,抓起幾斤一塊的帶骨肉,直接拿刀子削,削下來就往嘴裡送,也沒什麼調味料,唯一的調料就是一把鹽。
“不知道爲何還不開始渡過渭河,圍攻長安城呢?”朱邪金山似乎有些等不急的問。
烏沒哪知道這位朱邪兄弟居然是鎮守司的劉九,他還心懷感激推心置腹視爲自己人。
“大汗還在路上,他沒到,突利無法號令諸部首領們,沒人服他,而且突利根本不想去圍攻長安城,他此次是反對深入的。”烏沒也沒隱瞞實況。
“那咱們就在這等着?可我聽說軍中糧草不多啊,而我們出去打草谷的兄弟也沒什麼收穫。”
烏沒大口喝酒,煩躁道,“那些該死的唐人,畏懼不敢出戰,只敢躲進那些城池塢堡裡當縮頭烏龜,他們把城外的的糧食牲畜全都帶走了,我們根本掃蕩不到什麼糧草。”
如果不能以戰養戰,就地補充,光靠着他們從遙遠草原驅趕隨軍來的那些牛羊,根本維持不了太久,畢竟還得考慮回程。就算是頡利,也從沒有想過來了就不走,他們也只是打算來關中平原大搶一把,然後再兵臨長安城下,打的下最好,打不下則逼迫李世民簽訂城下之盟,狠狠的敲詐他一筆錢財然後撤回草原。
有了烏沒上次的前車之鑑,現在突利等也不敢輕易的分兵劫掠,也不敢去強攻那些有兵馬防守的縣城軍堡等,可是唐軍早已經堅壁清野,鄉野裡什麼玩意也沒有。
雖然也有人認爲不必太過畏懼唐人,認爲當分兵攻打長安周邊城池,打下城池,搶奪城中糧草補充,瓜分城中錢糧牲畜人口,但爭論不下。
突厥軍雖衆,可千里而來,不說本來就不擅於攻城,而且還根本沒有攻城的器械,面對着那些守衛森嚴的城池,看着那高高的城牆,寬闊的護城河,林立的箭塔,想輕易攻下城池很難。
大家又都不願意有太大損耗硬拼,頡利大汗又還沒到,於是就形成了如今這種鬆散僵住局面。
烏沒想找唐人報仇,可現在關中地區的唐人都躲藏到城堡裡去了,要麼就是渡過渭河,跑到長安城下去了,他想抓幾個來報仇都難。
“烏沒啜,咱們這樣乾等着也不是辦法啊,人吃馬嚼的每天消耗不少,而且兄弟們報仇心切啊。”
烏沒啜嘆氣,其實營裡已經有很多不滿的聲音了,大家聽從大汗的徵召,集結部落兵馬,不遠千里南來,本來是想好好搶一把,搶些錢帛金銀布匹人丁回去,這樣今年冬天就可以過個舒適的年了。
可誰想,現在吃這麼大虧,一戰折損兩千人,而到現在光消耗牛羊草料,卻並沒搶到什麼東西。
“烏沒啜,我倒是打聽到一個消息,可先向唐人收取些利息。”
良久之後,烏沒啜咬着牙問,“當真?”
“千真萬確,唐武德天子妻竇皇后早亡,李淵稱帝之後,追封竇氏爲穆皇后,遷葬於長安東北的三原縣,封土爲陵,並增添豐厚的墓葬品,據說裡面埋藏了無數金銀玉器。”
烏沒捏起拳頭,“好,那我就帶人去挖了李世民他孃的墓,盡取其陪葬金銀玉器等物分賞部衆,也可報我心頭之仇。”
烏沒被劉九的獻言打動,既然眼下閒着也是閒着,那不如去三原挖了李世民老孃的墳,取出裡面的錢賞賜給部下,還能安穩人心,又可報仇,一舉兩得。
“我去稟報突利可汗。”
“烏沒啜不可,眼下大家都閒的沒事,又不願意強攻城堡,若是烏沒啜告訴了突利說三原有李淵妻子墳墓裡面有寶藏,他豈不是也要插一腳?甚至到時其它人也要來分一份,那到時這寶藏落到烏沒啜手裡可就沒多少了。咱們何必要把到嘴的肉,再給吐出去呢?”
“你看啊,三原縣穆皇后墓離長安還隔着高原、涇陽的突利等各部大軍呢,咱們也不用擔心其它,再者,去三原一邊挖寶,還能防止萬一長安或隴右那邊的唐軍過來突襲啊。”
烏沒啜越聽越覺得有道理,上次他就是在這裡被從河西來的秦瓊率勤王軍大敗,若是長安或隴右方面再有兵過來,也確實不安全。
“好,我聽你的。”
渭北。
蜿蜒的道路上,阿史德烏沒部八千人開始向東轉移,塵土飛揚,蜿蜒如龍。
部族騎兵們趕着牛羊,把這渭北的膏腴之地,當成了草場,也不分道路耕地莊稼,任意踐踏。
烏沒啜果然沒有跟突利報告實情,只說他要帶部衆轉移到東面去,不等突利回覆就率部行動了,突利此時雖名爲諸部首領,但實際上這些突厥俟斤、特勤、啜設們沒幾個真肯聽他的,突利也已經習慣無所謂了。
烏沒啜騎馬走在隊伍中間,讓手下不停鼓舞部衆,告訴他們往東八十里,那裡會有一個寶藏,挖出寶藏,人人有份。
衆人士氣高漲,如一羣蝗蟲一樣向東撲去。
在這灰塵漫天的行軍途中,並沒有人注意到那位朱邪金山的部下少了一個。
從涇陽嵯峨山到三原穆皇后墓之間不到百里,但穆皇后陵在三原之北,到涇陽突利大營的位置就已經有了近百里之距。
相比之前嵯峨山與突利大營的不過二十里位置,無疑這是一個會要人命的距離。
夜幕下,一騎飛入長安。
秦瓊親自接見了趕回來的秦用,聽完義子的詳細述說後,他帶着秦用去東宮見了李世民。
“犬子狂妄,未先請示,便已經引烏沒啜前往穆皇后陵,請陛下降罪!”秦瓊請罪。
“這小子!”
李世民聽完消息,也不由驚住,居然引突厥軍去挖他孃的陵墓,太過份了。不過冷靜下來後,李世民也不得不承認,這確實是一招不錯的調虎離山之計。
他顧不得怪秦琅,走到地圖前,仔細的打量起地圖來,此時這張地圖上,標記有各式各樣的記號,上面到處是收集到的軍情,哪裡有突厥駐軍,數量多少,統兵者爲誰,哪裡又有唐軍的駐軍,哪裡有糧草儲存等等。
“三原之北。”
李世民對於母親改葬之地當然很清楚,他每年還都會去拜。
“按現在突厥各部的分佈位置來看,若烏沒啜部到達三原北,那麼便明顯的跟突利大部脫節了,距離他最近的一支突厥軍也在高陵,扔有六十里以上的距離。”
六十里距離,這個距離說近不近,說遠不遠,但對於一位懂得抓住時機的名將來說,這就是一個戰機。
“臣請將功贖罪,親自率一軍前往。”秦瓊請戰。
這招當年楊玄感造反時,鎮守關中的衛文升領兵征討也幹過這樣的事情,把楊玄感家族的墳墓全給刨了,挫骨揚灰。
李世民考慮良久,“不,你是長安防禦總指揮,豈能輕離,朕調尉遲恭和程咬金、段志玄統率玄甲騎兵自長安東新豐一帶渡過渭河北上。”
他一拳砸在地圖上,“這次定要滅了這不知死活的烏沒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