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渭橋上。
李世民駐馬橋中央,身後是秦瓊秦琅等八騎。
再後面,是南岸足足過萬的長安百姓。
河對岸的突厥軍早就被驚動,看到這場面後面面相覷,驚疑不定,不知道這又是哪一齣。立馬有人飛報駐於咸陽城下不遠的突利可汗。
什鉢苾正在吃着烤羊肉,聽聞此訊,也皺着眉頭百思不得其解。
“唐天子指名道姓要見可汗。”
突利扔下羊腿,起身。
“可汗,是否先通知大汗?”
“大汗尚在涇陽,離此數十里地,一去一返都天黑了,李世民敢輕騎而來,難道我卻連見都不敢見了,傳出去,我突利的名聲何在?”
突利點上狼衛,策馬趕來西渭橋北。
他勒馬北岸,看向橋上,見李世民果然輕騎來往,身邊就八騎,還有幾位是身穿紫袍的文臣。
“後面這些人怎麼回事?”
“好像是跟李世民來的長安百姓?”
突利皺眉,“長安百姓?李世民帶這麼上萬的長安百姓來這裡,你跟我開玩笑呢?”
“那可汗以爲?”
“這些人估計是關中府兵假扮百姓!”突利認定。
有一個年輕的狼衛傻傻的道,“可汗你看那裡面有好多婦人,還有好多老人,甚至有許多孩童。”
突利瞪了他一眼,“關中尚武,秦人皆嗜軍功好戰,那裡雖有婦人老弱,但肯定也是府兵家眷子弟,你們難道沒聽說過李世民有個姐姐,便曾是位馬上統兵征戰的大將?她麾下不就有一支娘子軍?”
他們在那裡東看西聊,就不近前。
秦琅策馬奔到北岸,站在橋頭大喝。
“來人可是突利可汗,你們站在那裡不敢近前,卻是畏懼大唐天子乎?還是說連拜見大唐天子的種都沒了?若是沒種,趁早滾回突厥草原吧!”
突利聽了大怒,策馬上前。
“你是何人?”
“我乃大唐天子女婿,名將秦左衛之子,大唐鎮撫司丞、翼國公秦琅是也。”
突利回頭瞧了眼自己身後,此時橋北岸已經集結起了數萬突厥兵馬,烏央央的看不到尾。
他有些疑惑,對左右道,“這些唐人,哪來的自信?”
“可汗,別跟他們廢話,讓屬下直接帶兵衝過去,將那唐天子擒來。”
突利有些鄙夷的看了屬下一眼,真是白長了這麼大塊頭。
這西渭橋雖說很寬,但也不過五丈多寬,頂多能並行數騎,這樣衝過去,只要李世民不傻,調頭就能逃掉。
若是他們敢追過去,對面人羣裡肯定埋伏有弓弩手,到時弓弩齊發,豈不全完蛋?
“兀那突利,你來又不來,退又不退,卻要做何?”
秦琅這聲大喝,喝的突利戰馬倒是不安的後退。
突利感覺很沒面子,雖然手下勸說,可還是催馬上前。
渭橋兩岸,一邊是大唐上萬的百姓,一邊是數萬突利部下騎兵。
一條裡許便橋,兩家君主近前見面。
雙方隔着約十餘步會面。
突利停下馬,在馬上向李世民拱手見禮,“陛下,此地兵兇戰危,還是請陛下速回。”
李世民卻不理會,直接罵道,“什鉢苾,去年你和頡利南侵,朕親至河東,你與我交手幾回,最後在我手底慘敗,朕當時曾與你好言好語,放你北返,你也向孤盟誓不再南犯,今爲何又來?”
突利不吭聲。
李世民又道,“你今次來,是要來慶賀朕登基繼位,還是要來與朕再廝殺交戰的,你儘管說來,若是來慶賀的,朕這裡有美酒招待,若是你是不服輸要再來找場子的,朕也奉陪。”
突利被李世民這麼一通罵,倒罵的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陛下,此次非什鉢苾背誓棄義,實是我突厥諸部首領合議的結果。”
“什麼諸部首領合議,不就是頡利那蠢人的意思嗎?朕也不知道當初處羅可汗去世後,你們爲何會推選頡利這個蠢貨做大汗。自頡利稱汗以來,屢屢南侵,年年進犯,可是有打贏過嗎?”
“朕早晚要跟頡利算筆總賬,執失思力已經被我拿下,待見到頡利朕會再跟他好好算算,現在,朕只問你!你是要戰,還是不戰?”
突利不吭聲。
這次南侵,雖說他一直反對,但既然來了,也肯定不想空手而歸,也是有些打算的,也想搶掠一番回去,可誰料到出兵到現在,跋涉千里,但到現在也沒有搶到什麼東西。
這時,突利旁邊一名俟斤大聲道,“大汗對我們說,中原唐家是謀朝篡位的亂臣賊子,當年李淵篡位了楊隋的天下,如今大汗已經奉當年隋天子的孫子回來,這次是要助楊家復國的。”
李世民策馬上前幾步,盯着那個年輕人。
“你又是何人?可敢報上名來?”
年輕人卻也不懼,挺起胸脯道,“我是鐵勒契苾部的俟斤,契苾何力。”
“契苾部的俟斤?我記得契苾部的俟斤是契苾葛,他呢?”
“那是我父親,他在去年南下時受傷,返回部落後便病逝了,如今由我統領契苾部!”
李世民冷笑了幾聲,“頡利的話,你信嗎?”
契苾何力道,“大汗是草原上最強健的雄鷹,是我們草原上狼羣的狼王,他的話我當然信!”
“是嗎?那難道頡利就不曾告訴過你,當年中原朝廷是如何在頡利父親啓民可汗也就是老突利可汗落魄時朝廷是如何幫助他的,是如何扶持他成爲了草原之主。可後來頡利可汗又是如何隨着他兄弟始畢兵圍雁門,入侵漠南的。”
“當年頡利也是被楊廣稱一聲亂臣賊子的,如今又有何資格要擁楊家後人來中原復國?”
契苾何力愣在那裡,無法反駁李世民的話。
“頡利南侵不過是爲了一已私慾,別說什麼高尚的話,你們若是願意爲頡利的一已私慾而犧牲部落族人兄弟,那就放馬來戰,若是有點理性,不甘願爲頡利做嫁衣,那麼今日就與我李世民在此盟誓,然後退去,我李世民也絕不再追究你們此次南下入侵之舉。”
橋上,突利可汗在那裡沉默不語。
“突利,你要戰爭,還是盟約和好?”李世民喝問。
突利依然不語。
李世民連問了三遍,突利依然不答。
這時,突利身後的騎兵,卻已經隱隱有些按捺不住,甚至有人開始往橋這邊來。
秦琅摘下了身上的牛角號。
李世民對他點了點頭。
秦琅便舉起號角,“突利,你要戰,那便來戰!”大喝完,秦琅奮力吹響牛角號,牛角號聲悠揚,忽然間,在渭橋南岸,一支牛角號響應。
然後是第二支。
第三支。
一支支牛角號響起,緊接着在南岸不遠處,開始有接天鼓聲擂響,那是上千面大鼓在擂動,響徹天地。
隨着這鼓聲的響起,南邊天際黑潮涌現。
那是無望無際的大唐軍隊。
最前面是整整一萬五千名精銳唐軍騎兵,五千玄甲騎在前,人人身上披着耀眼的明光甲,烏黑的鎧甲,鋥亮的圓護。
反射着萬千明光。
一萬精銳關中騎兵,明光甲、烏漆槊。
緊接着是三萬名關中精銳步兵出現,他們挺着長長的硬矛,持着鋒利的橫刀,舉着重重的鐵盾。
鐵甲森森,長矛林立,橫刀耀眼。
最後,戰鼓聲中,手持陌刀、重斧,身披厚甲的重步兵出現了。
一支又一支的軍隊整齊上前。
那氣勢,那陣容,那裝備,讓隔着裡許觀看的突厥軍無不暗暗心驚。
尤其是突利,原本以爲李世民是在那些百姓裡隱藏了兵馬,誰知道那些真是百姓,戰鼓軍號一響,百姓散開,大軍上前。
李世民對着突利道,“我備下了好酒好肉,但也備下了千軍萬馬,是朋友,有酒肉,若是敵人,刀槍無眼!”
“什鉢苾,朕已經命令李靖、李藝諸將,封鎖頡利老賊退路,朕也知道你們糧草不繼,軍心不穩,只要你們肯向朕低頭認錯,再次盟誓,朕此次可以不追究你們,朕只追究頡利老賊一人而已。”
“什鉢苾,你要戰,還是要和?”
秦琅從李世民手裡接過酒袋,策馬來到了突利的面前。
突利身邊的貴族、侍衛們怒目而視,秦琅卻熟視無睹,他直接揚起那酒。
“突利可汗,這可是我大唐上等美酒,不嚐嚐嗎?”
突利緊擰着眉頭。
秦琅手舉在那裡半天。
“不想要酒?難不成想要我刀箭?好,那我全成你。”說着秦琅收回酒袋,自胡祿裡抽出了一支羽箭,扔向了突利面前。
這一舉動,讓橋上雙方都不由的心揪緊了一下。
秦琅扔完箭,便要轉身。
“等一下。”
突利下馬,上前撿起箭,來到秦琅面前。
“翼國公,請收回你的箭。”
“哼?”秦琅冷哼一聲,並沒有馬上去接。
突利單膝向李世民一跪,“謝陛下賜酒!”
李世民見狀,哈哈大笑。
“三郎,既然什鉢苾想要酒,那就賜他。”
秦琅把酒扔給突利。
突利遞上箭。
“你留着吧,若是你喝完了酒還覺得不服氣,依然還可以再來戰!”
突利把箭折斷,舉着斷箭對天盟誓,“我對天盟誓,與大唐相約不犯!如有違誓,有如此箭!”
說完,突利棄箭,打開酒袋,猛喝了幾口。
李世民笑道,“三郎把酒拿來,這酒朕陪什鉢苾喝。”
李世民飲完,契苾何力等人也共飲,最後秦瓊房玄齡等也一起飲下。
“三郎,你也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