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六日。
執失思力在代表頡利往來奔走長安數趟之後,雙方終於敲定了和議內容,當日,李世民再次出長安城。
依然是西渭橋。
大唐天子李世民親臨渭水,身後是甲騎無數,明光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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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岸,頡利可汗的金狼大纛也早就矗立等候,突利、鬱射設、拓設、步利設、欲谷設等諸酋長們,今天也都爲大唐皇帝的詔令召來。
西渭橋上,擺起了香案供桌。
李世民今天沒穿盔甲,而是身着通天冠,袞龍袍,腰佩玉具劍,身後是六位宰相、七位參政,還有十餘位大將軍們。
秦琅身披錦衣,持千牛刀,緊隨皇帝身邊侍衛。
兩岸是無數的甲士,橋上,雙方首領會面。
這場景,秦琅覺得有幾分社團談判的感覺,反正不管規模,終歸還是靠拳頭說話。
爲表誠意,頡利今天特地把溫彥博帶來了,這位在去年的突厥入侵時,在張瑾軍中結果全軍覆沒被俘,然後他就被頡利送到定襄楊政道的後隋小朝廷去了。
秦琅上前扶着溫彥博回來,溫彥博原是羅藝的司馬,歸唐後歷任幽州大總管府長史、中書舍人、中書侍郎等職,其兄溫大雅曾是黃門侍郎,一門兩樞機,後來溫大雅辭黃門侍郎職,得李世民推薦,調任陝東道大行臺工部尚書。
李世民即位,便授溫大雅禮部尚書職,封黎國公。
對於心腹的兄長,李世民當然得救回來。
“謝了。”
溫彥博當了一年的俘虜,還沒有見過這位年輕的郎君,看他挎千牛刀,還以爲只是哪個勳戚家的公子入仕爲千牛衛。他去年爲幷州道行軍長史,結果全軍覆沒被俘,這一年多來日子可是地的很艱難。
“溫公辛苦了。”
會盟的儀式其實也只是走個過場,畢竟會盟內容,早就已經在長安擬定了,今天不過是雙方當面會盟起誓罷了。
李世民與溫彥博相擁,安慰了這位大臣幾句,然後故意先向突利等問好,這讓頡利臉上又是陰晴不定。
“陛下,今日便以白馬爲盟。”
頡利把自己的坐騎牽到面前,拔出金狼頭寶刀,一刀放倒白馬,他讓人取來金碗,裝出兩碗熱騰的馬血來,自己一口飲下一碗,然後把另一碗遞給李世民。
李世民接過,看着那碗腥羶的馬血,沒有猶豫的飲下。
頡利轉身提刀劃開馬腹,伸手進去摘下馬的心臟。
他捧着那顆心臟,對着天唸唸有詞,然後大口大口的啃食,吃的滿嘴滿臉是血。
剩下半顆馬心,他遞到李世民面前。
“陛下,請!”
李世民微微皺起眉頭。
尉遲恭上前,“陛下,請讓臣代爲。”
李世民搖了搖頭,“拿來!”
半顆馬心,就這樣生吃了下去,當李世民將那半顆馬心吃完,渭橋兩岸都爆發出無數的歡呼之聲。
殺白馬爲盟,食馬心立誓,這是草原部落最珍重的盟誓,若有違誓言,下場便如這馬一樣。
接下來,禮部尚書溫大雅上前,與頡利代表執失思力一起共同完成會盟儀式。
寫有突厥文和漢文的盟書,送到兩位君主面前署名用印,然後向天宣示,最後再將已經雕刻好的石碑盟文、金券銘文展示。
儀式完成。
雍州牧、左衛大將軍秦瓊將一份行軍圖交給頡利。
“請於三日內啓程北返,按此行軍路線回到大草原,則我大唐邊軍不會攔截攻擊,若是不按此路線行軍,遇襲擊攔截皇帝陛下不負責。”
“爾等此次入塞,所搶掠之大唐子民,牲畜,並須放還。”
突厥人在第二天便開始撤退,而且不出李世民所料,頡利與突利等諸酋長,並不是一起撤退,而是各自拉開數十里的距離撤退,各自暗中提防警惕。
李世民在頡利心中種下的猜疑種子,已經開始發芽。
望着那遠去的狼騎,秦琅發出了突厥不出五年,必敗亡之言,這話讓李世民都爲之驚歎。
“何出此言?”
“陛下,此次突厥入侵,雖兵多勢衆,然人心不齊,頡利雖爲大汗,可對於突利、鬱射設這些大酋長,卻沒有多少實際的控制力,突厥說是個汗國,不如說是個部落聯盟,頡利這個大汗,對諸部的掌握太弱了,從這次入侵就可見一斑。眼下頡利對突利猜忌,返回之後,他肯定要找機會打壓突利等,那麼突厥的內訌不可避免,雖然頡利勢力比突利大,但這正給了我們可乘之機。”
李世民若有所思。
突厥這種鬆散的制度,成爲他們衰敗的根源,在隋朝時,強大的突厥便是因爲屢屢的汗位之爭,而導致被隋朝利用,合弱離強,分化拉攏,使的突厥被隋朝長期按在地上打壓。
“臣以爲陛下可派人去給突利送些賞賜,些許金帛不值幾何,但頡利聽了之後,只怕會越發怒火中燒,這次南侵,一無所得,糧草耗費無數,更別說還折了個烏沒啜萬人,又丟了臉面,頡利只怕會被一點就燃,從此怨恨突利在心,不死不休。”
李世民哈哈大笑。
“三郎你這法子好,區區一點金帛,若能讓頡利突利叔侄離間,值。”
返回長安,李世民又特派了尉遲恭與程咬金各率騎五千,遠遠跟着突厥軍後面,禮送他們出界。
顯德殿裡,君臣上下歡喜。
秦瓊上前。
“陛下,突厥已退,臣請辭雍州牧一職!”
秦琅聽了,也趕緊上前。
“陛下,臣請辭檢校太子左司御率之職!”
滿殿歡喜之時,秦瓊父子卻突然提出請辭,這倒是讓人有些意料不到。
李世民驚訝之餘,卻是笑着說此次退突厥,秦瓊有大功,雍州牧你做的挺好,朕把雍州府交給你朕也放心。
只是秦瓊卻固辭。
“爲何?”
“陛下,雍州牧職位太重,此前只是陛下曾擔任此職,人臣豈敢受。”秦瓊的理由是大唐雍州牧這個職位,跟尚書令一樣,以前只有李世民擔任過,而且這個職位太過重要了,過去也都只是以長史、治中主持府事而已,他一武將,實不勝任。
秦瓊不但要辭職雍州牧,連同參議朝政銜也要辭去,他說自己只是武夫,只曉得帶兵打仗,對於參議朝政這些大事,實是不懂,坐在政事堂裡,聽着宰相參政們議政,他也不知道如何參與。
這下李世民就不由的認真起來了。
看來今天秦瓊不只是說說而已,是真要辭官,但是爲何?
“叔寶,是不是有人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不管別人如何非議誹謗你,但朕對你十分了解,我們君臣並肩戰鬥多年,朕豈不知你的忠心,你不要把這些放在心裡。”
“陛下,臣並非畏懼議論,臣只是自認沒有那個能力,便不敢尸位素餐,害怕耽誤陛下和朝堂,而且臣發覺近來身體很差,早年衝鋒陷陣無數次,大小戰陣數百,受傷無數,流過的血都有幾鬥,如今未老已先衰,身體已經不行了,一個職位都做不好,更別說身兼數職!臣感謝陛下的看重賞識,但臣不敢耽誤朝堂之事。”
李世民思慮許久。
“叔寶你身體有疾,那就先專心養病,待病好之後,朕還要大用你呢。咱們君臣當年一起共患難過來的,如今希望你能與朕共富貴。”
思索良久,李世民接受秦瓊的辭職,同時允他辭去涼州大都督、雍州牧、參議政事等職銜,但皇帝依然保留了秦瓊左衛大將軍之職。
“左衛的具體事務,平常可交與檢校左衛大將軍張亮主持,若衛中有重要事務,朕讓他上門去請示如何處理。另外,你三五日去趟中書門下平章事,朕特授你平章事銜。”
秦瓊還要推辭,李世民卻是不許。
“你身體不適,那就三五日去趟中書門下,這總行的。老夥計,突厥雖退了,可朝中千頭萬緒還鬆懈不得,朕還需要你們這些老夥計的幫扶。”
皇帝對秦瓊再三挽留,對秦琅的請辭,倒是很痛快的應下了。
“免去秦琅檢校左司御率之職,加封爲鎮撫司鎮撫使,賜絹千匹。”
離開東宮,秦琅陪着秦瓊剛回到親仁坊,皇帝的敕旨便跟着到了。
皇帝詔敕加封秦瓊正二品輔國大將軍階,並賜絹三千匹。
“陛下說想向大將軍討要一樣東西。”傳旨的內舍史人笑道。
“什麼東西,陛下需要儘管拿去。”
李世民派人來向秦瓊討要的是秦瓊的大鐵槍,“陛下說,大將軍此槍曾經縱橫南北,戰場上所向披糜,陛下欲將此槍珍藏,每當國家大陳設,則列於殿庭,以旌異之。”
秦琅一聽,不禁動容,李世民意思是要把秦瓊這把武器拿去當做國家禮器,遇到重大場合,擡出來展覽的。
爲何秦瓊這把槍這麼厲害?
“三郎,把我大鐵槍取來!”
秦瓊聽了也是異常激動,這大鐵槍雖說是心愛之物,是戰陣殺器跟隨他多年,但皇帝討要,他當然不會捨不得。
中書舍人珍重萬分的把大鐵槍用絲綢包好,再收入檀木盒中,從今以後,這把大鐵槍可就成大唐國寶禮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