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白渠原野燃希望

秦琅本來說只送到城門口的,可送着送着又送出了二十里,最後乾脆跟着張振一同前往他的家裡。

張振家住渭北三原縣,他家就在白渠旁邊。

白渠是關中平原上極重要的一條灌溉水渠,建於漢武帝時代,因爲是趙中大夫白公的建議,因人而名,故名白渠,這是繼鄭國渠之後又一條引涇水灌溉的重要工程。

首起谷口,尾入櫟陽,注入渭水,中袤二百里,灌溉田地四千五百餘頃。

這是關中的一個重要糧倉。

張振一家數口人,在這裡均有六十畝地,遠遠不足均田之數,可渭北白渠一帶向來是土地兼併嚴重,地少人多之鄉,能均到六十畝這還是他家三丁均到的地,一人只均到了二十畝,其中還有二十畝是桑田,實際糧田才四十畝。

就算是以白渠一帶肥沃的地利,可這時代的耕種方式和技術,也不足以養家,所以張振家以前在種自己的田地之餘,也要爲白渠邊那些貴族官員豪強們做佃戶,佃種他們的田地,或者是承租官府的公廨田和官員們的職田。

提起種地,張振滿臉充滿希望。

對於他們來說,田地就是他們最寶貴的依仗,對田地努力的付出,都會最終得到回報。

依託着這些田地,他們世代生長於此,代代相傳,親戚朋友遍及鄉里,他們的足跡一般很少離開家鄉,過的是熟人的生活。

“這次幸好突厥離開的早,否則這冬麥也種不成了,一旦錯過秋播,明年夏天可就沒得收成了,雖然到開春後也能補種些粟谷,但要影響很多收成。”

一季粟一季麥,這樣能夠保證一年收兩季,哪怕是粗耕,廣種薄收,但比起一年只種一季依然能提高許多收成。

平均下來,一畝能夠收成兩石左右,大家都是非常滿足的。

“我們白渠邊上的地肥沃,有水可溉,比起其它地方畝產要高不少。”

不過對於擁有自已田地少的百姓來說,佃地要交的租也要高的多,辛苦一年下來,就算風調雨順,其實到手也沒剩下多少糧食。

不過張振他們並不奢望太多,現在比起前些年,日子要安穩的多了。

“聽說河北河南那邊,現在還有好多地方百里無雞聞,路邊白骨無人收呢。”張振說到這,語氣裡有股子優越感,是啊,隋末以來,山東那邊的百姓要慘的多,十室九空。

秦琅在白渠邊有很多田地。

他現在也勉強能算是一個大地主了,前後獲得賞賜的田地,還有代持長樂郡主的地加起來有兩萬八千畝,其中關中地區有八千畝。

終南山下那邊有三千來畝,另外在京西有兩千畝,然後在渭北白渠這一帶也有三千畝。

秦琅跟張振往渭北去,也是想順便去瞧瞧自家的田地,想去看看自家的佃戶們。

雖然秦琅不靠這點田地收入,但他也知道這個時代,田地是優質資產。他希望自己的佃戶們也能夠迅速安穩下來,能夠重新恢復生產。

秦琅在關中的這八千畝地,只有極少量是自己的農莊耕種,農莊採用的是農場莊園式的生產,也就是由自己派出管事把頭管理,然後負責耕種管理的是奴隸爲主,再農忙時會招點短工、麥客什麼的,平時也會僱傭點長工。

莊園一般還會搞點養殖,比如養豬喂牛養雞養鴨,售賣蛋禽等。

不過現在是戰亂剛平的開國之初,朝廷的均田政策,對於貴族豪強們的莊園經濟影響很大,最大的影響便是許多貧民有了自己的田地,哪怕不多,可也多少均到些田,這使的他們不必完全依附於地主們。

戰亂之後,缺少足夠的奴隸、長工,使的地主們的莊園數量大大減少,更多的田地,只能被迫佃租給那些小自耕農們去承租佃種,然後只收取些租子。

這種佃租,比起莊園,收益自然是要差上許多,可也是無奈之舉。

白渠邊的土地是肥沃的,這裡是關中平原上產量最高的糧區。

水,便是保證產量的關鍵。

相比起其它靠天吃飯的地區,有一條白渠將涇河之水,從涇河老龍王那裡借來灌溉莊稼,能使的這裡的糧食產量穩定又高產。

不過也正因此,這裡歷朝都是權貴地主們盯上的地方,一田十年九主,田地買賣變更頻繁,田價也貴。

武德初,李淵帶兵攻入關中,在長安稱帝后,將太原帶來的軍隊中願意留下來的編爲天子元從,守衛北門,並將他們在白渠附近賜田安家。

這三萬天子元從,佔掉了白渠兩岸好大一塊地,剩下的,也多數在貴族世家豪強們手裡。

如秦琅,通過歷次賞賜,便擁有了白渠兩岸數十塊地,總共三千畝之多。

出了長安,再到渡過渭水,沿途到處都是在趕回家的百姓,田野裡,甚至已經有許多趕回來的百姓在忙碌耕種了。

大家都想趕時間把耽誤的時間搶回來,全家老少,不管男女一起上陣。

秦琅看到許多百姓人力背犁,甚至有直接拿鋤頭挖地的。

就算是才兩三歲的孩子,都早熟懂事的在幫忙耕種,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

看着大家充滿希望的臉上,看着大家辛勤流下的汗水,秦琅發覺,其實這個時代,雖然權貴們高高在上,但真正托起這個時代前行的,反而是這些地位低下的普通百姓們。

武德七年八年九年,連續三年突厥入侵。

而今年雖然沒打起來,但前有突厥圍烏城犯朔方,後有頡利數十萬軍兵臨長安。

大唐的北境、中原地區,都受到了極大的影響,加上今年的旱情,夏收和秋收都受到了很大的影響。

就算沒有突厥入侵,百姓們的糧食,可能都撐不到明年青黃不接之時,而現在更是雪上加霜,也不知道大家要怎麼渡過這個冬天了。

眼看着冬天已經到了,當第一場霜落下時,大家要怎麼辦?

就算搶種下的冬麥,可也要等到明年夏天才能收穫啊。

一路來到了三原縣,這是秦琅鄰居李靖的老家。

張振家的村子在白渠邊的平原上,上次尉遲恭他們伏擊全殲烏沒啜的八千人馬,就離這不遠。

一個月沒回來,張振家裡早不成樣子。

柴門竹籬東倒西歪,那茅草屋甚至只剩下了殘垣斷壁,那些該死的突厥人來打草谷,什麼也沒找到,便一把火燒掉了村子。

“水井還好的。”張振黑着臉繞着屋子轉了幾圈,最後去村頭看了水井,發現水井已經被先回來的村民清理過了,搖一桶水上來,清澈甘甜。

張振臉上又露出了笑容。

似乎只要有這水井在,生活還有希望。

張振一家人都放下了手裡的行李,挽起了袖子開始收拾起屋子來。

張振老爹仔細檢查了那些殘垣斷壁後,說那牆壁還可以利用,甚至燒剩下的一些樑柱等也還可以改做他用。

“現在要先想辦法割些茅草,或是弄些樹皮來把屋頂補好,牆壁修補一下,這屋子又能重新住人了。”

至於被燒燬的傢俱等,沒有人去提了。

一場亂劫之後,一家人還能齊齊整整的就很不錯了,何況張振還帶回了個未婚妻呢。

大家揹回來的乾糧湊一起,足以渡過這個冬天,兩身衣鞋可以保暖,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秦琅也挽起了袖子,帶着家兵隊黑雲長劍一起幹活。

大家的努力之下,張振家很快勉強又有了幾分家的樣子。

午後,村長過來了,大家見面互相說了番問候的話後,村長爲張振家登記了信息,然後順便透露了些消息,比如哪家回來了,但少了幾人,哪家孩子沒了,哪家婆娘沒了等。

甚至有至今沒回來的。

“聽說村西的駝子一家都沒了,哎。”村長說完後,便拿着這登記好的手實去上報里正了,戰亂之後,官府要重新統計戶籍人丁等。

如駝子這樣亂中滅絕的人家,他們的田地要重新收回。

張振家感嘆着,也沉默了許多。

張振老爹發現家裡的農具都沒了,估計被突厥崽子搶走去融鐵了,他拄着根棍子去地裡轉了一圈,然後決定讓張振去縣裡先買些農具和種子回來。

“先得把莊稼種下去。”

秦琅讓阿黃陪張振去買農具種子,“若有牛馬,買匹回來耕地。”

張振連連感謝並拒絕,“現在這個時候難的有買,有也太貴,划不來。今年就辛苦點吧。”

忙碌了半天后,張振帶着家人下了白渠裡摸魚捉蝦,最後也居然摸出來不少魚蝦螃蟹貝殼的,雖然都是些雜七雜八的,不過大家臉上盡是高興之色。

“沒啥好東西招待。”張振有些侷促。

秦琅笑道,“這些可是好東西呢,加上四娘五娘找的野菜,煮上一鍋,味道可鮮。”

晚上,秦琅親自操刀,做了一大鍋河鮮,味道還不錯,配上油茶麪,大家在那還沒有屋頂的房子裡,一邊吹着夜風,一邊賞着星空,吃的很高興。

附近左右也有返鄉的村民在吃飯,雖然簡陋,卻很溫馨。

秦琅發現,這頓飯雖簡陋,可似乎讓自己更加感受到了一種難得的溫暖,似乎這些才應當是這個時代體現。

夜晚,天爲被地爲牀,躺在星空下,秦琅跟張振聊着天。

“你手裡應當還有點錢,可以想辦法買點子雞鴨苗,眼下還有些草籽蟲兒吃,雞鴨能夠下蛋,下了蛋可以拿到三原或是長安去賣,這樣也能增加點收入。”

豬和羊在冬天的時候不太好放,沒有草料的話會掉膘。

張振也在述說着自己對未來的打算。

說到最後,他嘆聲道,“多謝三郎,你不但收留救濟了我們,給我們的這些錢糧衣物還讓我們有了重建家園的本錢。”

“這不是救濟,是你們的勞動所得。”秦琅道。

他眨眨眼睛,望着天上的星星,突然想到,等忙完這段搶種農時後,冬季裡大家會很閒,自己也許可以在長安或是京畿各縣都建一些乾糧作坊,招收張振這樣的百姓來做工,既能給大家一個作工賺錢糧的機會,同時乾糧作坊加工出來的乾糧,也能讓有限的糧食變成更多的救災乾糧。

“張振,你說如果我過段時間在三原縣再開個平康坊家裡那樣的乾糧作坊,你們還願意回來做工嗎?給工錢也包吃住。”

張振一下子坐了起來。

“當然願意了!”

“好,就這樣說定了,等大家忙完這段,我到時派人過來開作坊,你們來做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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