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殿裡。
皇帝摒退左右,連起居郎、拾遺等史官也被趕了出去。
“你難道要朕滅佛?”
當秦琅說出天下最有錢的人中,還有僧道們時,李世民臉色大變,他趕開衆人。
歷史上已經有過兩次滅佛,一次是魏武帝滅佛,一次是周武帝滅佛,兩次滅佛影響巨大。僅從經濟上來說,確實對當時的朝廷有着巨大的收益,當年北周甚至藉着滅佛後奪取的空前收益,而國力暴漲飆升,一舉滅掉了北齊。
“陛下,臣雖然不崇佛道,但也並不贊成粗暴的滅佛汰道之法。”
“那你的意思?”
秦琅向來認爲中國古代,釋道儒三家早就不再是純粹的宗教了,早就在本土生根發芽,想單純的禁止是行不通的,從漢朝時最早的五斗米教,再到唐初的樓觀道,再比如其它各教各派,再有西來的佛教,甚至是如今長安的三夷教等,都有很強盛的信衆,土壤。
哪怕是採用最激烈的滅佛政策,但用不了多久,就會死灰復燃。如北周武帝滅佛,但不久後楊堅立隋,便又大肆推崇佛教。
其實崇佛滅佛,早已經不是單純的什麼信仰問題了,這裡早就摻雜了更復雜的政治問題,甚至朝廷有意對釋道儒三教進行平衡,以互相牽制,最終爲皇帝爲朝廷所用。
故此,哪怕之前李淵幾次詔釋道儒三教辯論,讓他們爭排序,到最後的頒下沙汰僧道詔,開始打擊僧道,其實都是有政治需要的。
隋朝以來,佛家勢力確實膨脹的厲害,他們不僅僅是宗教信仰問題了,他們還在政治、經濟等方面對朝廷影響極大。
這其實就是已經失控和越界,故李淵最終纔會對他們下手。
只是李淵很快被自己兒子趕下了臺,幽居太極宮。李世民對僧道的態度,其實是暫時放到一邊的,甚至是有意要罷掉父親的那道詔令,藉以拉攏佛道的支持。
“陛下,以史爲鑑,可知興替。歷史上曾經的兩武滅佛,都早就顯露出許多佛道的缺陷和危害,僧道盛,則國家衰,朝廷需要保持對僧道的影響力,尤其是控制力,不能讓僧道反過來影響甚至是控制朝廷,也不能任由他們在經濟上過於發展壯大,否則這是在吸國家之血。”
秦琅其實無須多說什麼,只要把兩武滅佛的背景拿來說一說,便能知道佛道過於強盛時的巨大危害了。
不過秦琅也直言反對簡單粗暴的滅佛,直接強令僧道還俗,毀禁寺廟,融鑄銅像等行爲,其實過於粗暴簡單,並不能起到極好的作用,還會引發輿論等反彈。
“臣以爲重要的是管理,而不是禁止。應當讓世俗分離,世俗的歸世俗,化外的歸化外,要允許真正的僧道修行,也要禁止那些歹徒混入寺觀·······”
“眼下不是談這個的時候吧?”李世民道。
秦琅說的這些,他又豈不知情,只是對於皇帝來說,或者對於朝廷來說,也從來不是能夠隨心所欲的,他們做事往往更多的也就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
千事萬事,也要講一個緩急輕重。
無疑,現在皇帝眼裡,這僧道之事還排不上他需要立即處理的名單之上。
可秦琅卻告訴皇帝,這很有必要。
“只要陛下一道詔令,臣無需滅佛寺,毀銅像,也能在旬日之間爲朝廷籌得百萬貫錢,以解朝廷眼下財政之困,並能對越來越勢大的僧道給予約束。”秦琅奏道。
李世民一下子心動了。
錢不錢的倒不是很重要,他主要是也看不慣僧道勢力太大了,當然,這話其實他自己也不信,他現在就是要錢,想辦法搞錢,其它的都可以先拋一邊去。
“說出你的想法!”
秦琅的想法很簡單,既然朝廷可以開科舉取士,那麼也可以對僧道進行統一的管理,比如給僧道們也進行考試。
當然考試不是目的,雖然通過考試也能把許多啥也不懂的假和尚道士們給分別出來,但最重要的目的卻不是如此。
秦琅的目的很簡單,考試不過是個引子,真正重要的是由朝廷統一授給度牒。
你通過了考試,朝廷就正式授你一張度牒,你就是一位成功登記在朝廷名單上的真正僧道了,是得到朝廷允許承認的,你可以持這張度牒出家,也可以外出雲遊,度牒既能當過所文書用,還能成爲他們免受課役的憑證。
當然了,光考試成績過了也不行,發這張牒你還得交錢。
“每張度牒十萬錢!”
十萬錢就是一百貫。
一張度牒收一百貫,每個僧道都交一百貫錢辦張度牒,李世民心裡默默計算了一下,眼下全國的僧道尼冠加起來,估計不少於五十萬這個數字,這裡面肯定不全是真正的和尚道士們,若是參加考試,估計能通過的十之一都未必有。
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若按秦琅說的一人一百貫辦張度牒,朝廷只要賣出一萬張度牒,就有一百萬貫的收入啊。
而秦琅還在那裡說,將對天下的僧道尼冠們實行劃片區管理制度,就如戶籍一樣,按其所在地不同,到相應地方辦理度牒。
這樣做的目的當然也是爲了錢。
比如說,你若是在嶺南或是隴右那種窮地方出家,可能一張度牒只要一百貫。
可你若是在洛陽或長安出家,在那些名剎大寺當和尚,那一張度牒可能就要三百貫甚至五百貫一千貫了。
秦琅這樣說,其實也是有歷史依據的。
武則天時,在洛陽建造大佛像,曾經向天下僧尼徵稅,每人稅一錢。
而到了安史之亂時,楊國忠前往太原籌措軍費,出售僧牒,旬日之間就得錢百萬貫。而在安史之亂後,唐朝更是把僧牒當成了一種財政收入補充的重要手段。
甚至到了宋朝時,度牒還成爲了朝廷給地方救災、軍費等的重要之物,用以抵錢。而且還更進一步有了許多空名度牒,實際上空名度牒後來已經不再僅是用於給和尚們的出家憑證了,而是成爲了當時商賈士人們的一樣重要理財工具,就如同是股票證券一樣的買跌賣漲。
在宋朝時,空名度牒有時能達到兩三千貫一張,有時也會跌到千八百貫一張。
這些都充分的說明,度牒確實是一個斂財工具。
畢竟和尚們有錢,天下皆知。
就說長安城吧,大總持寺等佛家名寺上百,大的往往一寺就佔據一二坊之地,更別說還擁有着上千頃的田地,擁有無數的奴隸佃戶了。
無度牒不許私自出家,
寺廟不許容留無度牒僧人!
只要皇帝一道詔令,那麼佛寺道觀尼姑庵等就得動起來。
只要出點錢,就能維持眼下的地位和財產,秦琅相信,這個血他們是願意出,也必須得出的。
和尚們再有錢再有影響,還真拗的過朝廷大腿?
想想二武滅佛?
歷史上後來還有兩次武帝滅佛呢,可是整整四武滅佛啊。
再說近的,之前秦琅上門找和尚們徵糧,他們也不敢不從。
秦琅也給他們留有了餘地,只是讓他們出點血,又沒砸他們佛像毀他們山門抄沒他們田地。
若是不肯識相,後果可就更嚴重。
佛道也都是些聰明人,不可能這個都看不懂。
“臣請先從長安試行!”
李世民想了想,他也知道這個詔令一下,估計天下僧道都會對他不滿了,原本還想等局勢緩和些,就廢掉父親的那道抑制佛道詔令,想從這些出家人那裡收穫一些支持。
“能得多少錢?”李世民問。
“臣有把握在年前弄到一百萬貫,待至明年,全國推行,爭取在兩到三年之內,完成這次譜牒頒授,則起碼能得三百萬貫。”
三百萬貫!
花了一百萬貫錢,就能讓李世民晚上都睡不好了,三百萬的數字,讓皇帝也不由的紅了眼睛。
“好,朕這就召中書舍人草詔,令政事堂通過頒行,具體便由轉運司來負責此事。”皇帝幾乎是咬着牙在那裡說。
“臣請陛下給鎮撫司和雍州府打招呼,讓他們協助轉運司辦理此事。”
“允!”
只要有錢,李世民通通答應,三百萬啊,這些錢都足夠發動一次戰爭了。
當天,秦琅拿到敕旨後,便前往鎮撫司,跟老部下劉九、林三等喝了會茶,然後便請新任鎮撫使張亮一起前往大總持寺。
先找大總持寺,是因爲他在長安諸寺中名氣夠大,資產也夠雄厚。
道嶽和尚聽到辯機小和尚過來稟報,說是秦琅帶着鎮撫司的人又來了時,嚇了一跳。
秦琅今年來了大總持寺兩次,可頭一次來就把法雅給捉去砍頭了,第二次來,又從寺裡徵走了大批糧食。
怎麼又來了?
“聽說前幾日翼國公在長安發行債券,難道是來讓我們認購債券的?”
幾名大和尚們碰頭,都有些不安。
“若真是如此,那就認一千貫吧!”道嶽和尚轉動着佛珠,有些無奈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