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麻拜相,不經中書門下!”
李世民無疑也是早有準備了,他坐在御榻之上,雙眼爆出一股精芒,直攝人心。
“自今日起,凡拜、免將相,號令征伐,冊立皇后、太子,大赦天下等重要制詔敇書,皆由翰林院學士草詔。”
李世民重提裴寂、封倫這兩位曾經首相的奸僞之行。
“今後宰相任免,皆直接出於皇帝之意,不經宰相,不經中書門下。”
這番話一出,王珪也無話可說。
在武德朝,就算是拜相,那也是要跟宰相們商議,然後由中書舍人起草詔令,最後用黃麻紙宣詔。
可現在,李世民說以後任用宰相的權力,全歸皇帝所有了。
連商量都不跟宰相們商量,並用天子私人的新設翰林學士來草詔,以保持機密,爲了與外製區別,甚至拜相詔由白麻紙來寫。
過去中書舍人草擬一道詔書,需經過門下,然後由符寶郎蓋上天子大寶,這樣經過中書門下,方爲制詔。
而現在皇帝要正式開啓內製,不僅僅再只是中旨、墨敕了,而是內製。無須經中書門下兩省,也不用大寶,亦無需蓋皇帝璽印。
白麻宣相。
長孫無忌和房玄齡、杜如晦這三位宰相,無疑是早就跟皇帝通過氣的,這個時候也是立即站出來,支持皇帝。宣稱拜相之權只由天子!
這種話說出來,王珪能說什麼?
雖然說拜免宰相本來也確實是皇帝的權利,但過去基本上還是採用的皇帝與宰相們商議這種模式的,可現在皇帝說以後拜免將相不能跟宰相商議,不經中書門下,王珪能說個啥?
這也就是李世民做爲打天下的雄武天子的一個強勢之處了,若是一般的皇帝,只怕宰相們不會輕易讓步,但李世民的面前,他們不敢過份相逼。
於是乎,秦琅,成爲李世民第一個白麻宣相的宰相。
秦琅拜同中書門下平章國計。
然後戴胄也拜爲同中書門下平章國計,杜淹拜爲參知政事。
翰林院,翰林學士也是正式的樹立起來了。
秦琅爲翰林院學士承旨,也就是首席學士,另外皇帝又以岑文本、劉洎、馬周爲翰林學士,翰林院設在銀臺門外。
從內心來講,李世民一直是想要掌更多的權。
他習慣瞭如統兵征戰一樣,號令全軍,而武德以來,皇帝與宰相們共治天下的局面,其實李世民並不太喜歡,尤其是那些武德宰相們往往與他的思路不對的時候,他就感覺到束手縛腳,越發想要甩開他們。
李世民當然也願意用王珪、魏徵、韋挺這些原來建成的舊部,但他也一樣想要重用秦琅這樣實幹派。
一個朝堂上,各種各樣的人都得有,各派的利益都得照顧到,但事也得有人來做。
這就好比爲何歷朝歷代都要搞抑商重農?其實皇帝並不是要抑制一般的小商小販們,他們要防的是資本跟士族、豪強們的合流。
就如眼下朝廷裡一樣,關隴貴族雖然一代不如一代了,可影響力還在,他們在軍方的影響力尤其大,可以說是掌握着大唐半數刀把子的一羣人,而關東士族呢,他們把握壟斷學術,掌握的是大唐的筆桿子。
若是再讓這些人摟住了錢袋子,那他李家還能坐的穩皇位嗎?
所以歷史上,漢代爲何一直跟豪強過不去,爲何一直嚴厲抵制商賈?就是因爲豪強一直在試圖突破經濟上的封鎖。
而後來東漢的時候,已經控制不住了,士族豪強合流,甚至還與商賈合流,最終形成了強大的士族豪強勢力,最終東漢滅亡,甚至還是以強滅的。
現在的五姓七家,其實祖上就是東漢的士族過來的。
均田制起於北周宇文泰,有特殊的時代性,當年宇文泰結合了北魏的八部大人部族兵制,推出了代北世兵與關隴鄉兵的結合體府兵制,這套制度在當時確實很先進。
到了隋朝時,楊堅又對這套制度加以改進,堪稱是全面性的改革,比如府兵不再是單獨的軍戶,列爲了民籍,也不再單獨居住,而府兵也不再隸屬那些軍頭,重改回漢姓,中高級軍官們都安排在京城各衛裡,無法再直接統兵,把將跟兵過去那種附庸的關係,解除了。
實際上就是改私兵爲國有。
隋朝一統天下,結束了幾百年的分裂混亂,所以是個大變革時代,均田制是可以實行的。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如今的大唐,局面不僅跟開皇時不一樣,就是跟武德初又不一樣了。
秦琅早跟李世民算的清清楚楚,均田制已經不適應新的形勢了,無田可均了,百姓授田不足。
士族豪強官僚貴族們佔據了太多的田地,這又是無法改變的事實,甚至這種兼併的勢頭會越來越猛,均田制只會越來越崩,百姓越來越難授田。
必須得改革了,否則十年二十年不會出大問題,但三十年後四十年後必然會社稷崩壞的。
李世民在今天兩儀殿上白麻宣相,拜秦琅爲相,就是要趁着剷除封德彝這雷霆之勢,重新調整方向。
封德彝是之前反對改革的反對派之首,現在他的獲罪倒下,必然引起不少人驚懼,這種時候,快刀斬亂麻,這正是李世民向來的拿手好戲。
李世民很清楚在這個朝堂上,有哪些勢力集團,他真正能相信的是誰,誰是他要一直打壓的敵人,誰是他要提防的。
秦王府舊部是他能信任的,尤其是秦瓊等那批山東新貴們是他能完全信任的,而關隴貴族集團是李家的基本盤,但也是他一直要提防的,至於山東士族,這些傢伙纔是最讓李世民忌憚的。
畢竟關隴集團雖強,也才三代人,但山東士族多少代了?
士族最喜歡的時代就是魏晉時代,九品中正制下,他們纔是真正過的瀟灑,門閥政治,士大夫與皇帝共治天下,甚至巴不得讓皇帝當他們的傀儡纔好。
李世民豈能肯?
他要建立的是如漢武帝一樣的強力中央集權朝廷,那麼必然要與士族碰撞,就跟漢時代對豪強一樣,他也是別無選擇。
之前改革在朝堂上遇到的阻力太強了,可越是強,越讓李世民心中堅定要改革的決心。這次秦琅遇刺案,讓李世民找到了突破口,本來還打算先裝一波死狗,誰知道也不知道是封德彝失了智,還是他兒子一心想當年輕一代的領袖,居然敢如此肆無忌憚行事。
抓機時機,強勢反擊。
藉着這波風口,直接再次重啓改革計劃。
誰也無法阻止他。
誰再敢過份阻止,他不介意把封案擴大化,再裝幾個進去。
當年隋末之時,天下流傳着兩句話,一句是李氏當有天下,一句是劉氏主吉。這其實是代表着當時兩大勢力。
一是關隴集團與關中關西士族們支持李家,一個則是關東士族爲主的勢力,他們推出劉氏主吉,就是想要扶持起一個山東人取代隋朝,以恢復過去北魏北齊時他們的那種政治地位。
可結果是他們敗了。
這是一次政治押寶失敗,隨着建成被殺,山東士族的二次壓寶又失敗了。
現在他們還想再抱團來共進退,可皇帝卻不是李淵,眼下也不是武德年,大唐已經統一天下了,皇帝手裡有了更多的籌碼實力。
別看李世民平時很納諫的樣子,其實李世民不納諫的時侯更多,他是一個很有自己主見的人,一旦下定了決心,一般人是很難輕易改變他決策的人。
就如同當年東征西討時一樣,哪怕敵人勢頭再猛,兵力再多,可他做出了決策,就決不會再更改,只會咬牙打到底。
他也正是這樣,一次次打了大勝仗。
河東之戰如此,洛陽之戰如此,虎牢之戰也是如此,河北之戰更是如此。
他纔不會管秦琅才十七歲,也不會管秦瓊已經是宰相了,這些都不重要,就如同他不也纔不滿三十,長孫無忌不也才二十幾歲就已經是左僕射了?
房玄齡杜如晦也都才四十左右。
皇帝用一道白麻宣相,強勢告訴所有人,改革再次開始,這一次,他強勢捧秦琅登上相位,就是要讓所有人知道,他對改革的支持,對秦琅的支持。
秦琅事先都根本不知道這事。
兩儀殿上,想拒絕都不行,李世民不給他這個機會。
他依然是轉運使,兼門下省散騎常侍,加翰林院學士承旨,知貢舉,現在又同中書門下平章國計,以後政事堂的宰相會議,秦琅也有資格參與,並參與決策討論了。
毫無疑問,連戶部尚書戴胄現在都成了他的改革副手。
封德彝是最倒黴的,皇帝根本不在意行刺秦琅的幕後黑手究竟是出於他意,還是他兒子,反正現在鍋已經扣到他頭上了。
封家的所有產業家財,現在全都被他直接劃入了皇家內庫,充做了天子的小金庫。
皇帝最後拿出來一百頃地賞賜給秦琅,算是安撫他遇刺受傷了,另外首發彈劾的唐臨,提升爲治書侍御史了,另京中賜宅一座,賞田千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