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草長鶯飛。
文人士子,貴女士女,又或是士卒販夫都趁着好春光,紛紛出城踏青。孩童們放着紙鳶,嬉戲追逐,大人們在草地上鋪起毯子,擺上餐食,曬着春光享受着野餐。
曲江,芙蓉園,一隊騎士正披戴着特製的藤甲,策馬飛馳,揮舞着月杖爭奪着一枚馬球。
皇帝李世民坐在榻上,看着這些驍健的騎士,很是滿意。
秦琅在皇帝旁邊邊看球邊彙報着財報。
新年之後,一切順利,順利的讓皇帝都有些飄飄然了。
原本去年大災,今年這個青黃不接的時候是最危險的時候,可有轉運司的全力運轉,關中並未出現饑荒現象,百姓們救濟糧配蝗蟲幹搭野菜,居然比往年過的還稍好一點。
更別說,轉運司提出的饑荒災年之時,官府應當以工代賑,修建基礎工程,比如修路修橋修補城池修補堤壩水庫等,這樣比單純的給百姓發糧要好的多。
一個饑民若是每天只能喝點救濟粥,閒的無事可能就要閒出事來,若是讓他們整天忙碌起來,反而有利於安穩。
這不是什麼詭辯而是事實。
徵召那些青壯們做工,消耗掉他們的體力,又給他們吃飽,這樣保證了他們的健康同時,又加強了監管,不用擔心有人趁災年做亂。更重要的在於,做工的百姓抵正役外,還可以再發放少量的錢糧給他們養家。
而朝廷可以用比平常年景少很多的開支,完成一些必須的工程。
全國範圍內的汰佛道,讓李世民現在賺的盆滿鉢滿的,這比滅掉幾個隋末割據勢力還收穫多。
源源不斷的錢財收入府庫,解入京城,更不用說還得了許多房產、田地、奴隸、工坊等。寺觀的經濟,比他預料中還要多的多,高興之餘,也不免讓李世民暗暗驚出一身汗,若不是秦琅的力諫,他甚至都沒發覺到這寺觀的經濟已經強大到這種地步了。
朝堂上沒有了裴寂封德彝王珪韋挺這些反對派,市舶關稅、工商稅也已經順利開徵,而鹽茶酒糖專稅也已經提前開始,礦稅也在籌備之中。
國家的稅收機器一開啓,錢帛源源不斷的流入。
而秦琅之前籌建的開元錢莊也正式掛牌運行,僅憑存錢免手續費還有利息可得這一招,就引得百姓紛紛將錢存入錢莊。
過去地主們最喜歡乾的事情就是把錢埋到地下,甚至是埋在豬圈裡面。
朝廷缺錢,國家缺錢,到處錢荒,銅錢不足,而另一面是有錢人紛紛把錢存入地下生鏽。
於是開元錢莊這邊宣佈有息存款,那一邊轉運司緊接着就發佈了禁囤錢令,禁止百姓囤錢,禁止紅線是一千貫銅錢,就是不得私自存錢在家一百萬枚銅錢以上,超過的一經發現就要嚴厲處罰,而坊市、商鋪等工商行業者貯錢不得超過五千貫。
舉報者有賞。
並規定,超過十貫以上的交易,要兼用絹、布。
隨着這項嚴格規定又重宣了禁止私毀錢幣,私制銅器,私鑄錢幣這三項禁令,一經發現,嚴懲不怠。
當然,百姓禁私藏錢一千貫以上,工商傢俬藏錢五千貫以上這條禁令後面,還有詳細的解釋,比如針對的只是銅錢,絹、布雖也兼爲貨幣,但不在禁藏之列。又規定,銅錢存入朝廷的開元錢莊的,亦不在此列。
這樣的詔令一出,於是整個長安都被震驚了。
因爲舉報者重賞,於是大家都不敢私藏錢在家了。
雖說百姓之家一千貫,工商之家五千貫,這其實使的法令對普通百姓沒多大影響,但有錢的人還是很多的。
於是乎,家中私藏錢超過千貫的人家,紛紛開始行動起來,都想趕在一個月內把錢換成絹、布,金、銀,或是其它。
一時間,絹布價格節節攀升。
錢換絹已經不划算了。
於是更多的人開始把錢拿來置地買房,或是購買胡椒等比較保持的商品,對於開元錢莊,雖然不少人心懷警惕,但也還是開始試探着把錢存入。
大量的銅錢開始涌入開元錢莊,甚至許多人家拿來的錢中,居然還有許多五銖錢等舊錢,也有不少私鑄錢,此時轉運使秦琅宣佈,不管是舊錢還是私鑄錢,朝廷統統折損回收,折損比也不算高。
給出的利息還是比較可觀的,比如活期存款年利爲年息一釐,存一萬錢進來,一年就有一百錢利息,隨時可取,按日記息。
固定存款則利息高的多,三個月固定利息則是兩釐,固定時間越久,利息越高,最高的五年期及以上,年息五釐。
以往百姓少量錢財都是藏在家中,若是錢多些,可以拿去放貸,或者是存在金銀鋪裡,但這種要收保管費。而若是錢不是太多,一般人也沒有什麼好渠道放貸,畢竟放貸有收不回的風險。
現在開元錢莊推出的這種有息存款,等於直接借給銀行一樣,還不用整天擔心借出去的錢收不回,活期隨時能取,死期也一樣沒到期可取,只是損失利息而已。
這種有息存款,自然是最適合中產和普通百姓們了。
當然,現在有限私藏錢令,使的許多原本手裡有很多錢的富人也紛紛把一部份錢存入錢莊之中。
秦琅讓開元錢莊收了這麼多錢進來,當然不可能白白放在庫裡,那樣可是要付利息的。
他轉手就開始放貸。
六個月的貸款,也是年利一分起,是五年及以上存款利息的一倍,是活期利息的十倍。
一年的貸款一分二,五年以上的直接就是年利兩分。
左邊吸收存款,右邊就開始放貸。
不過一開始,秦琅還是比較謹慎的,對貸款者審覈較嚴,得有資產擔保才行,並不做純信用貸。
另一方面,則向商人們推出了銀票,攜帶方便的記名銀票,憑信物印章本城兌現,十分方便。又向跨地貿易的商人們推出了飛錢,可異地兌取。
本來商人們大筆交易,錢帛就不方便不安全,如今朝廷又搞禁止藏錢超五千貫,於是這飛錢、銀票就更吸引商人們。
在一些人大膽的試用之後,發現果然便捷又安全,於是乎,商人們開始紛紛把錢存入開元錢莊,並使用起銀票、飛錢了。
李世民一開始是沒怎麼太在意這個錢莊的,腦子裡也只是將他簡單的歸類爲金銀鋪一類,可誰知道,到三月時,開元錢莊已經迅速在長安、洛陽、揚州、太原、荊州、幽州開起了六家分行。
各地吸引的存款更是驚人,秦琅讓各地留下了三成做爲存款保證金,以防止兌付風險,其餘的拿來做商業貸,賺取利息差。
雖說貸款利息比存款利息高的多,僅六個月的貸款年利率也高達一分,是活期存款利率的十倍,但相對於現在民間的貸款,依然是低的驚人啊。
要知道,之前朝廷公廨錢放貸,都是年利十二分了,那也不過是一年貸而已,而現在開元錢莊的一年貸才一分二,相差十倍。
在民間借貸普遍都是高利的情況下,動不動就是驢打滾,羊羔息,九出十三歸的行情下,開元錢莊這種一分二的年息,無疑讓商人們心動萬分。
哪怕這種貸款是要有抵押的,但商人們也趨之若鶩。
開元錢莊成立第一個月,就贏利了幾萬貫,到三月份第三個月時,賬面上都已經趴了十多萬利潤了。
李世民驚呆了。
他看着秦琅呈上來的報表,不敢相信,不就是一個錢莊嗎,一個金銀鋪子?怎麼這麼能賺錢?
他還停留在原來的那種觀念中,根本沒有想象過金融這頭巨獸的威力。
以前真正掌握着金融的,其實還是世族豪強們。
不管是朝廷還是皇帝,就沒有幾個真正不缺錢花的。
秦琅告訴皇帝,開元錢莊計劃在每道都起碼設立下一個分行,沿海的大港,運河上的重要州城,甚至也會設立,到時一年起碼能有二三百萬貫的收益。
而這還只是表面上的收益,實際上通過銀行還可以調節經濟,刺激工商業的發展,工商繁榮,到時稅收增加,這是隱秘的收入。
“轉運司鑄錢監最近找到一種新的鑄錢方式,通過這種鑄造方式,比起傳統的翻砂鑄錢法,能節省極大的成本,朝廷各地現有鑄錢爐百座,每爐一年可鑄錢三千三百貫,全部一年可鑄錢三十三萬餘貫。”
“一爐歲鑄錢三千三百貫,需要徵役丁匠三十,費銅兩萬一千二百斤,鉛三千七百斤,錫五百斤,每千錢費錢七百五,另外鑄好的錢需要轉運,轉輸費用昂貴,實際上鑄造、轉運錢幣一貫,所耗費還不止一千,朝廷鑄幣一直處於虧空之中。”
現在轉運司鑄錢局採用的方法一是改變錢的銅鉛錫比例,其二是改進工藝,使的人工等成本下降,每爐鑄造的錢幣產量增加,其三就是降低轉運成本,最重用的一點還是降點銅成本。
現在利用開元錢莊,通過飛錢和銀票,使的新鑄的錢並不需要都往京師轉運,這就節省了一大筆運輸費用。
再者現在朝廷加強對銅礦的管理,所有的銅礦允許私人開採,但商人要先取得牌照拿到許可證,然後還要交承包稅,並且他們開採所得的銅,只能賣給官府,禁止私賣,這就和鹽是一樣的。
另一方面,朝廷又禁止鑄造銅器,尤其是大型銅器,加之汰佛道後,朝廷也得到了大批的銅器,大部份融鑄爲銅。
於是銅的成本開始大大降低,原來一斤銅八十錢左右,經過這番操作後,銅價現在直線下降,直接就打壓到了五十錢左右,並且官府完全掌控了銅原料,先前一爐一年鑄三千三百貫錢,鑄一貫成本就要七百五,還沒算轉運費。
而現在通過多方面的改進,一爐一年能夠鑄五千貫錢,人工等並沒有增加反而減少了,銅原料、銅價都下降了,因此一貫成本從原先的七百五,已經直降到了四百五左右,實際上鑄一貫錢就等於賺了三百,運輸費用大減的情況下,實際鑄一貫能得五百錢左右收益。
百分百利潤。
一年能鑄五十萬貫錢,鑄幣就能得到起碼二十五萬貫收入。
現在鑄錢監百爐,一年耗費銅料三百萬斤,消耗還是很大的。但每年新增五十萬貫錢幣入市,加上現在的政策下,使的百姓不再過多藏錢,又堵住了融錢鑄器這個缺口和禁錢出國,那錢幣量就是在逐步增長之中。
“陛下,臣請求頒詔,禁百姓私鑄,過去是錢荒嚴重,所以只能不禁私鑄,現在必須要堵住這個缺口了,同時禁惡錢私錢流通市場,坊市商人拒收惡錢私錢,另外允許開元錢莊兌換百姓手中的私錢惡錢。”
對私錢惡錢不是簡單的一比一或一比幾兌換這麼簡單,而是直接稱重回收,銅錢按一半重量折銅料價,比如一千枚私錢若是重六斤,則計銅三斤,現在銅價五十一斤,於是這一千私錢就只折一百五十錢,給予回收。
私錢惡錢一面是禁用禁收,一面是折半按銅價回收,惡錢私錢便在市場能以流通,百姓要麼私藏在家發黴,要麼就只能拿出來兌換開元通寶,但私藏惡錢私錢,超過一千文,就可入罪,舉報有賞,也迫使着他們私藏這些私錢惡錢的風險增高。
惡幣驅逐良幣,也是要有基礎條件的,若是惡幣不能流通,那麼良幣自然也不會被私藏起來不用。
禁天下鑄銅器,禁銅錢出國,禁私鑄錢幣,禁私錢流通。
銅礦官有,民採官收。
多管齊下,大唐開國以來,就一直困擾着朝廷的這個麻煩問題,便迎刃而解。不會再銅貴難得,越鑄錢越虧本,不鑄則錢荒,錢荒則私鑄更加橫行,劣幣盛行,則良幣被珍藏不流通,這些惡性循環,終於被打破了。
“你家中還有多少銅錢啊?”李世民笑着問秦琅?
“陛下,臣家中僅留有銅錢百貫,其餘皆存入開元錢莊,或爲絹布也。”秦琅沒告訴李世民的是,他家裡其實還攢有不少金銀,反正這玩意不是國家正式貨幣,也不在此次禁藏之列。
“你可真是我大唐的財神爺!”李世民大聲讚歎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