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興坊。
魏徵就着炒蠶豆喝着小酒,初夏的夜風涼爽,坐在廊下喝酒還不用煩擾蚊蟲叮咬,說不出的愜意。
管家來報,說又有幾位送來請帖要拜訪。
魏徵卻連那名貼看都沒看一眼,直接揮手,“不見。”
“阿郎,都是長安有名的俊才呢。”管家道。
“俊傑個屁,他們若是俊傑,就不會連這是人家翁婿倆演的一齣戲也看不明白。這個時候還趕着趟想要去丟石頭,這不是找死嗎?”
魏徵噴吐着酒氣,滿臉的不屑,所謂的俊傑才子,不過是世家大族子弟相互間的吹捧而已。他們只看到秦琅百日罷相了,還真就以爲秦琅這個倖臣要倒黴了,紛紛想去踏兩腳。自詡正臣不過是冠冕堂皇的理由而已,實際上都只是想踩着秦三郎上位。
畢竟秦三郎就算罷相了,可畢竟也是做過宰相的人,若是能踩倒秦琅,那對他們來說自然也就是一個難得的戰績。
裴氏提了壺酒過來,看着丈夫杯裡已空,便給他又續了一杯。
“秦三郎這次罷相到底怎麼回事,難道先前的新政改革又有變故?”裴氏比較關心的還是國公酒,這是秦三郎帶着魏家一起的買賣,雖然現在魏家在裡面只佔了兩成股,可又不用什麼投入,如今國公酒坊各地開了許多工坊,生意越做越大,魏家每個季度分一次紅,都能拿到不少錢,簡直跟白檢一樣。
裴氏現在就指望着這筆進項,好積攢起來,然後爲兒子求娶五姓女呢,她甚至已經託孃家裴氏幫忙去打聽,她最屬意的還是太原王氏,她也是河東出身,所以希望兒媳也是河東女子,這樣將來好相處一些。
只是太原王氏女可不好娶,早些年如魏徵這樣的家族根本娶不到王氏女,近些年經歷隋末還好些,但也得置辦一大筆陪門財,何況給了賠門財,這聘禮也是一分不能少的。
要娶王氏女入門,現在永興坊裡的這魏宅也得重新裝潢一下,最好是能把隔壁的房子買下來擴建一下,可這些不都得要錢。
魏徵雖然如今因爲王珪等幾個小夥伴都被貶出京去了,噴子家族缺少了有力的夥伴,但也還是堅持不懈的走在噴子的道路上的,爲了好噴人,魏徵可是整天研究朝廷最新政策,鑽研皇帝宰相們的實時動態,所以對於朝中政策風向,就沒有比魏徵還更瞭解的。
他不屑的哼了一聲。
“我剛纔不是說了嘛,人家翁婿演的一出好戲呢,現在翁婿演完,這大舅子和妹婿又在那演上了,哼!”
“什麼意思?”裴氏沒聽懂,直接對着魏徵一瞪眼,魏徵雖然平時在朝堂上無所不噴,連皇帝都經常要吃他的唾沫星子,但卻偏偏有些懼內。
裴氏一瞪眼,魏徵趕緊坐正了點。
他瞧了瞧左右,“都出去。”
等人都走遠了,他才小聲道,“娘子也小聲點,這鎮撫司太不要臉,連咱們在被窩裡的話他們都能偷聽了去。”
“還有這事?”裴氏一驚,轉而想到兩人偶爾那些情趣話語,也不由的羞紅了臉。
“可不是嘛,這個秦三郎,真是個渾不吝的傢伙。哎,說回剛纔那話,意思就是秦琅拜相罷相,其實都是皇帝的主意,秦琅則很聰明的全力配合而已。當皇帝需要改革新政時,秦琅第一個竄出來,現在改革穩了,他又拍拍屁股下去了,說到底,秦琅就是皇帝的一根攪屎棍,而秦琅呢也很有自知之明,很清楚自己的位置,所以也沒有絲毫的留戀,之前三次主動辭相,然後這次又把柴紹的兒子打了。”
“柴令武那個慘啊,他估計還不知道自己之所以被打的屁股開花,其實不過是人家爺倆爲了把戲演的逼真一些而已。”
魏徵說完,夾起一顆蠶豆扔嘴裡,嘎嘣嘎嘣,再抿口小酒,那個愜意。
裴氏哦了一聲。
“那按你這意思,就是說秦三郎並未失寵了?”
“失寵個屁啊,你看看之前罷相的那幾位宰相,罷相後去哪了?全都是貶謫地方,任刺史或都督,韋挺留京,卻也貶爲了殿中監。而秦琅呢?他罷相免轉運使,聽起來好像失寵了,可是另一邊馬上又進階從二品光祿大夫,加二品的太子少師之職,這是貶嗎?”
裴氏倒反而鬆口氣,她就擔心秦琅被貶呢,既然沒失寵就好,那國公酒也不會有啥問題了,魏家那份分紅也能繼續領下去。
“你啊,就得多學學人家秦三郎,你看人家多會爲皇帝着想,處處爲皇帝謀慮辦事,你只會整天在那裡說這裡不好那裡不行,你有本事也做幾件實事大事啊。”
魏徵沒想到自家娘子倒反而站秦琅那邊去了,有些無奈,可又沒法反駁,只好道,“百官百職,各有所專,我是諫臣,諫議規諷這是我的本職。”
裴氏無情的揭穿他,“你啊,也就是隻知道讀些死書,所以除了耍耍嘴皮子什麼也不會,一把年紀了,如今兒女年紀漸長,老大也差不多要到訂婚的年紀了,你連個結親的錢都還拿不出來。”
“我家裡幫忙問過了,王氏有個女兒,還不錯,雖說不是大宗,但也是小宗嫡女,只是他們開口就要一百萬陪門財,另外聘禮什麼的也不能少了,還說要我們家置辦個大宅呢,我讓我嫂子幫忙說和,那邊倒是說陪門財六七十萬倒也可以的,可咱們家現在這宅子太少,不行。”
魏徵聽了有些頭疼。
他現在也就賺點死工資了,之前在秦琅的鎮撫司裡兼了段時間職,跟着秦琅去河北賺了一筆外塊,但那是一次性的。現在收入就是俸祿,幸好還有國公酒坊的分紅,比他的俸祿還高的多。
但若是現在就又要拿陪門財又要出聘禮,還要換大宅子,魏徵還真的沒錢。
“王氏只要肯嫁女,那咱們家就是高攀了,條件開出來了,咱們就想辦法。沒錢,那就借吧。”
“借,找誰借,這麼多錢,我孃家肯定借不了。”裴氏馬上斷了魏徵找妻子孃家借錢的打算。
裴氏是河東裴氏出身沒錯,可問題是她也只是裴氏的旁支而已。
而魏徵自己打小父母早亡,年輕時甚至窮到無奈去做道士,所以更別說什麼家族的幫襯了,他還得每月拿出筆錢來給老家的族人們接濟下呢。
“要不找開元錢莊借貸?反正利息也不高。”魏徵問。
“這又不是借一星半點,沒幾千貫是不夠的,這得要抵押的,你也拿不出那麼多抵押物啊。”
“那怎麼辦?”魏徵頭痛了,酒也覺得不香了。
“怎麼辦怎麼辦,借啊,找人借。”
魏徵苦着臉,“誰能有幾千貫借給咱們?”
“你去找秦三郎,他肯定有錢,這秦三郎這次得皇帝賞賜,金銀珠寶都是直接賞了一車,這得多少?光田地都還又賞了三百頃,秦三郎的田產加起來應當破十萬畝了吧?”
魏徵當然清楚秦琅的那點家底,他一直盯着呢,好尋找秦琅的問題,可秦琅有錢沒錯,但錢這方面找不到什麼漏洞,他的錢也沒有是貪污受賄來的。
讓他找秦琅開口借錢,還真有些開不了口,畢竟當初秦琅那般幫他,可他後來卻經常拿秦琅開噴。
“你要是開不了這口,我去找秦三郎借。”
“借了拿什麼還?”
“實在不行,我就找秦三郎,把我們國公酒的份子,還有你那魏公酒和酒麴的秘方都做價賣給秦三郎算了。”
魏徵臉跟便秘一樣,好半天后苦澀的道,“行,你去吧,反正我是不好意思去。”
“你也有臉說。”裴氏無情的挖苦。
魏徵都淪落到要跟秦琅借錢的地步了,自然也不會跟外面那些不懂事的年輕士族子弟一樣去趁機彈劾秦琅。
人家秦琅好着呢,聖眷依舊,甚至更上層樓了,這個時候去彈劾秦琅,不是找不痛快嗎?
所以面對那些視魏徵爲偶像,或者說想利用魏徵打頭的傢伙們,魏徵是來者不見,更是不肯在他們的彈章上署名。
別看魏徵平時整天七個不服八個不憤,噴天噴地的,但他的噴其實也都是有選擇性的,魏徵雖然也噴皇帝也噴秦琅,但都不是亂噴一氣的。
他最起碼會先評估好,保證噴的力度不會危及自身。
這也是王珪韋挺等一大羣革命戰友都因噴而倒下,魏徵卻能一枝獨秀的根本原因,人家噴起來那真是天地不管,魏徵則是有選擇性的噴,說直白點,魏徵這人其實有點奸詐。
反正秦琅早就看透了魏徵,他跟封德彝、裴世矩其實都是一類人,說他們聰明有才不錯,但沒有一個是老實耿直的人。
噴子,孤臣,不過是魏徵給自己打造的一個人設而已,而皇帝李世民呢,也需要魏徵這樣的一個臣子,於是大家平時心照不宣,只要魏徵不突破皇帝的底線,那他這個噴子就能穩固不倒,當一個御用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