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的樹上蟬鳴陣陣。
秦琅坐在那裡,倒是有些恍惚了,似乎又回到了剛來的時候。
“先生?”
太子承乾在耳邊將他喚回,秦琅轉頭望着承乾,這孩子正在猛長期,這段時間個子猛長,臉上沒以前那小肥圓,臉顯瘦長些,也越發有幾分皇帝的模樣了。
暖風吹的遊人醉。
這夏風習習,穿堂的涼風確實吹的人直打瞌睡。
“殿下說什麼?”
上課的時候走神開小差,這也就是當老師的特權了,若是學生,肯定得罰站或抄書,承乾心裡暗暗腹誹。
“先生,母后近來身體不適,我想請求陛下許可,度人出家,修建佛寺,爲母后祈福。”
秦琅看着年少的承乾,他說這話的時候十分誠懇,確實是滿心孝誠,只是他聽後卻眉頭緊皺。
如今朝廷實行的是抑佛政策,各地都在沙汰僧道,太子卻說要度人出家,這是與大政相背而馳的,表面看這當然是太子有孝心,但細究卻是太子不懂事。
這裡面搞不好有人在故意誘使,說不得是崇佛之人,或乾脆是和尚們想通過太子來改變朝廷的國策方針。
“殿下,皇后不適,當延醫問藥,何須緣木求魚呢”
“那我向佛寺捐獻錢帛田地香油錢,爲寺院修佛像鍍金身,讓僧衆爲皇后祈福可否?”太子又問。
皇后這次病的挺嚴重,太子每日要過去探望陪視,甚至親自端湯喂藥,每次把藥端給皇后喝前,還要自己親自嘗試一下。
秦琅知道後是批評了承乾這種試藥行爲的,因爲是藥三分毒,藥是對症治病的,沒病的人吃藥有害無益。
承乾如今這模樣,一腔孝誠,卻又有點病急亂投醫的行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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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佛祖釋迦牟尼當初的佛法,就是不立文字,不樹雕像的,如今的許多佛家教派,其實都已經違背了當年佛祖的初衷。何謂佛法,又何謂成佛?佛祖說,緣起,緣滅,無常,無我,而涅槃。”
“佛是一種信仰一種思想,成佛是一種覺悟,只要心中有佛,便不在於那些表面的形式,參禪打座,吃齋唸佛,崇拜偶像這些其實都是錯誤的,是走入歧途,也是釋迦牟尼所反對的,這是本末倒置。”
“皇后鳳體違和,當延醫問藥,殿下多陪伴照看,而不是去度人出家,出錢塑佛。”
對於秦琅來說,他尊重別人的信仰,但你不能打着信仰的旗號來騙人。
你可以相信有淨土世界,可以相信修佛行善將來能夠成佛能夠去極樂世界,可你不能因此就要成爲寄生蟲,你修你的佛,也不應當影響你勞動生活,甚至是娶妻生子纔對。
這應當和先秦時諸子百家一樣,這只是各種哲學人文思想的百花齊放。
不必過高的去擡舉,也不必過度打壓,對於真虔誠的修行者,可以理解,但對於那些假和尚什麼的,就不必客氣了。
做爲皇太子,一國儲君,承乾當然不能跟皇帝跟朝廷的主流思想背離的,否則這會後果很嚴重。
“殿下不如出錢,組織醫家,收集整理歷代醫家們流下的藥方、醫書,重新辯證後編纂成書,修成一本醫典,也是對天下億萬生民的巨大貢獻。”
秦琅給承乾出了個主意。
中國的中醫發展一脈相傳,但經歷幾千年後,也還是比較混亂的,甚至醫家們這種自珍不傳的思想也較重,所以對醫學的進步也有些壞處。另一方面,許多疑難雜症和對症的藥方,也是在不斷的積累改進之中的,也有不少藥方是被驗證不適用的,這都需要有權威來定出個新標準。
這件事做成了,自然是有好處的。
不僅是對醫學的巨大幫助,而且對承乾自然也有極大的名聲提升。
就如之前承乾他們的扶貧實踐課,自發的擴展開來,而秦琅再次爲太子師後,立馬把這個課題提升了,他不但申請了專項資金,還開始全面的輿論宣傳,一來讓更多的人加入到扶貧當中來,而另一方面自然也是給太子營造仁慈之名。
這段時間,秦琅就做了兩件事,一是搞這個扶貧項目,二是搞馬球聯賽的事,不得不說,雖然挺費精力的,可效果還是不錯的。
眼下才九歲的太子承乾,名聲那是已經迅速傳播內外,獲得了民間百姓們的一致好評。發源於崇賢館的結對幫扶貧固家庭脫貧活動,迅速的傳播開來,如今弘文館、國子監也都開始跟上,甚至皇帝還對此舉親自點贊,宰相王公們也是紛紛跟進。
現在中央三省六部九寺五監十二衛等,也都是紛紛推進學***扶貧活動,各衙門都搞起了結對幫扶,立檔扶貧。雖然說,這肯定也有幾分形式主義,甚至惹的一些官吏私下不滿,但不管怎麼說,這事在民間那是極其好評。
畢竟朝廷已經把定點結對扶貧列入了官吏們的考覈項目之中的,所以大家還是挺賣力的。身爲王公貴族或是朝中官吏,幫扶一兩戶貧困百姓,其實還是有不錯條件的。
所以活動開展以來,確實取得了不錯的成績,各項數字那是相當驚人的,承乾親自幫扶了十對百姓,前後全都已經脫貧,起碼是解決了溫飽,甚至有好幾戶都已經致富奔小康了。
而秦琅不是那種光做事的人。
在他的全力推動宣傳之下,現在承乾的名聲那真是一日高過一日,簡直就跟早上的初升的小太陽一樣耀人,不管春夏秋冬,什麼時候的朝陽都是受百姓喜歡的。
鐘聲響起。
秦琅起身,他這個太子少師其實不是崇賢館的老師,但因爲這個扶貧活動是他最先發起的,效果又如此好,所以在李綱確實已經完全無法再實際管理崇賢館之後,李世民便再次任命秦琅做了崇賢館學士。
做爲學士,秦琅也偶爾會給館生們上一兩節課,不教授具體科目。
上課隨興而講,但卻深受學生們的好評。
鐘聲響起,秦琅沒有拖課的習慣,馬上下課。
學生們起立,一起躬身喊先生再見。
走出教室,秦琅遇到了李綱。
八十多歲的李綱已經走不動路了,皇帝特批,許他坐轎。這是極高的榮耀,要知道,在唐朝,就算是宰相們,要麼騎馬,要麼坐馬車,但沒有人坐轎。人力擡的轎子,是有嚴格等級限制的,只有皇帝皇后有資格坐,或者是年邁的宰相大臣特旨賜給資格才能坐。
李納不再兼任崇賢館學士,但還是太子少保、太子詹事,名義上東宮官僚的一把手。只是這位現在一兩月都難得來一次東宮。
今天居然坐轎來了崇賢館。
“老夫自知時日無多矣,這生歷經北魏、西魏、周、隋、唐五朝,從興盛到戰亂,又由亂到治,再由治到亂,然後再歸於治,八十年裡,治亂循環往復,苦的卻是天下黎明百姓。”
白髮蒼蒼的李綱拄着龍頭杖,看着面前的這個年輕人。
“你剛纔在課堂上關於佛家的那番話,說的很有道理。我要走了,之前一直還有些掛念的是太子,我這生教導了三位太子了,加上教導的親王,可以說教了一輩子人,可沒有一個有好結果的,我時常懷疑我自己,如今我在長安郊外都能聽到百姓們稱頌太子承乾的仁慈之名,深感欣慰。”
“亂世結束了,盛世即將到來,李老,我們如今有一個好皇帝,也有一個好太子,大唐將重啓華夏盛世!”秦琅道。
“可惜我看不到那天了,但我想象到了。”李綱伸手出,秦琅趕緊上前攙住,“三郎啊,太子品性純良,要好好教導。東宮有于志寧等正直之士不少,只是他們雖然正直,但有時又近乎迂腐,老夫以前也跟于志寧他們現在一樣,認爲對於儲君要多諫多規,但我現在才明白,光是規諫是不夠的,東宮還需要你這樣年輕有活力的人輔佐,相輔相成,才行。”
李綱耿直了一輩子,輔佐的親王太子數位,可沒有一個有好下場,以前他當然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問題。
甚至認爲他教出來的太子如楊勇、李建成都是很不錯的,可人之將死,反倒把很多東西看的透徹了。
他現在不得不承認,他教出來的學生,終究還是差了一些。
“我以前一直沒有明白一點,我教導的是太子,是國之儲君,是將來的皇帝,所以我犯了許多錯,走了許多彎路。做皇帝,不是做聖人,我錯了。”
“李老也沒錯,皇帝是一國之君,若是國君品行道德不行,那就是天下的災難。”
“事有經權,學有道術,只注重道而不重術,也是不行的,不可偏廢,我以前就是忽略了術,只教道,這纔有了我的前兩個太子學生都最後被奪嫡而死的悲慘結局,是我這個老師害了他們。”
“今後東宮裡,于志寧他們教承乾大道,你教承乾術法,有道有術,如此承乾之位無憂也。”
李綱說完這些後,給秦琅留下了一幾箱書籍,“這些都是聖賢之書,經典大道,我知道你不學有術,但有空還是要多讀讀書,術道不可偏廢,否則路遠難長。”
“承乾就交給你了,保住承乾,就是保住了大唐,記住!”
說完,這位八十多歲的老人,便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