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間。
秦琅辭出兩儀殿,走在宮中甬道上,心中苦笑,也不知道李世民哪根筋又沒搭對,剛纔居然說讓秦琅過幾天開始也到北苑參加講武堂的御訓,但不是以受訓武官的身份,而是以教頭身份。
這就讓人不解了。
若是讓他去聽聽課學習下帶兵打仗啥的,秦琅覺得也算有點必要,畢竟他也算是將門子弟,學習學習戰陣兵法也是應當。可你讓他去當教頭,就有些兒戲了。
可李世民給出的理由居然是秦琅一來做過幽州都督,臨危受命,整頓幽州六州軍事,很有成效,其二則是秦琅先後平定過幽州叛亂、豳州叛亂,斬殺過王君廓、羅藝這些當世名將,又曾單騎敗過謝叔方,勸降了薛萬徹、馮立等猛將。
羅藝、王君廓、謝叔方、薛萬徹、馮立等都是當世猛將,所以秦琅自然也是有資格做爲講武堂御訓教頭,爲年輕的大唐武官們傳授點經驗知識的。
皇帝甚至還拿了秦琅搞的馬球聯盟來打比方,說秦家兩家馬球隊在聯賽裡表現出色,雙雙晉級爲超級聯賽的十六隊之一,而如侯君集、張亮等不少大將家的馬球隊,結果卻只能被淘汰在了聯盟的甲級和乙級賽隊裡。
皇帝說秦家球隊攻守有軍法,而秦琅做爲兩支球隊的總教頭,當然是指導有方的。
雖然秦琅推辭,可皇帝還是沒許,讓他三日後開始參加御訓,正式執教鞭上課。
秦琅暗裡猜測,估計皇帝是想要把他弄去摔打摔打,也未免沒有再親近親近之意,可他畢竟也好歹是當過百天宰相的國公爺,所以李世民給他點面子,沒讓他跟一羣隊頭夥長們一起當學生,而是讓他去當個教頭。
正想着,前面走來一羣人。
“見過翼國公!”
秦琅聽到個熟悉的聲音,擡頭望去,才發現那是個熟悉卻又有點陌生的人。
鄭十三娘鄭婉言,不過如今是皇帝后宮的鄭才人了,據說很受皇帝寵愛,看她那一襲湖綠宮裙,頭上的金釵步搖,整個人顯得雍容華貴,甚至有點高貴冷豔,前呼後擁,與當初相識時的落魄不可同日而語。
“臣拜見鄭才人!”
秦琅有些複雜的望着她,曾經差點訂婚,再到後來收容她,再到後來她被皇帝賜做自己的奴婢,兩人交情不深,但也可說緣份不淺。
也不知道如今的鄭婉言是否快樂,不知道現在的身份是否她能接受的。
鄭婉言也無言的站在那打量着秦琅。
有許多話想問他,甚至想指責他,可最終卻又什麼都說不出來。
“送翼國公!”
“臣告退!”
秦琅低頭躬身叉手行禮。
鄭婉言略一低頭回禮,然後在宮人宦官的陪同下從旁邊過去。
兩人都沒有再回頭去對視。
秦琅待腳步聲遠去,擡起頭,扭身離去,再沒回頭。
兩儀殿。
李世民見到鄭婉言進來,“來時看到懷良沒有?”
“臣妾在殿外遇到翼國公,打了個招呼。”
李世民笑笑,“你們就沒多聊幾句?”
“臣妾其實與翼國公不熟,當初雖得翼國公好心收留過,但後來去了齊國公府教導幾位女公子了。”
“其實你也不必如此小心,你跟懷良之間也算有一些緣份,如果,朕是說如果,你若願意,朕可以讓懷良納你爲妾!”
鄭婉言跪下,“陛下若是不喜臣妾,或懷疑臣妾與翼國公曾有私情,請陛下賜臣妾三尺白綾或是一杯金屑!”
看到她那般果決乾脆的話,李世民愣了下,然後笑了笑,“開個玩笑而已,朕現升你爲美人,賜臨仙殿於你。”
才人和美人、婕妤一樣,在唐後宮中是各有九個的名額,同屬於一後四妃之下的二十七世妃,在這之下,是寶琳御女采女等八十一御妻。
但美人是四品,才人是五品,要高了一級。
鄭婉言謝過君恩,臉上似乎沒太多喜悅表情。
“你給朕念表章吧,朕有些乏了,不想看了。”李世民道。
於是鄭婉言上前,開始把御案上皇帝挑出來的表章取了,跪坐在案前,開始爲皇帝唸誦。
“鎮撫使臣亮啓奏,今偵知前宰相裴寂免職歸家汾陰時,陰養狂僧信行,信行常與裴寂作狂妄之語。信行還常對裴寂家僮說裴公有天份。家奴將此事告訴裴寂,裴寂卻不奏報陛下,而是暗中命家奴恭命把知情的家僮殺死,並殺信行。”
“而恭命害怕裴寂事後也殺他滅口,於是私下將知情家僮和信行放走,謊稱已殺害,果然沒多久,裴寂便對外稱恭命貪污裴家家財,派人捉拿。恭命逃跑,遂向我鎮撫司告發裴寂,並提供了諸多證據,如今我鎮撫司已經控制恭命、信行以及知情裴家家僮數人······”
鄭婉言輕聲唸誦表章內容,心中驚駭。
而李世民聽完,也站了起來。
“你說裴寂犯了何罪?”
鄭婉言低頭不語。
“你說!”
“臣妾不敢妄言,若是臣妾妄議朝政,皇后就直接將臣妾打死了。”
李世民看了看她,沒再讓她議論。
“朕說,你寫。”
“裴寂犯了四條死罪,第一,獲罪罷官的前三公、宰相,卻還結交妖人。其二,事發之後,憤稱國家之興是其所謀。第三,妖人稱其有天份,卻匿而不奏。第四,殺人滅口。”
鄭婉言懸腕提筆在黃麻紙上寫下皇帝的話。
“當年也有人曾言裴寂謀逆,然太上皇卻念當初其義從之功,不但未追究,還派貴妃前去賞賜,然裴寂卻留貴妃以經宿,終昧爲臣之道。謁神以徼福,彰不逞之心。”
李世民越說越氣。
李淵對裴寂之寵,在李世民看來是太過過份的,當年在晉陽時,李淵跟裴寂就一起夜宿過晉陽宮的宮女,所以後來有人稱裴寂謀反時,李淵甚至直接派妃嬪去賞賜慰問,然後那三個妃嬪還留宿在裴寂府中,這事可謂是讓李世民極爲噁心。
上次給裴寂還留了一點體面,只是免官削爵收回食邑賞賜。
可想不到,他依然如此不老實。
“裴寂經常對外宣稱,說自己年輕時家中窮困,曾步行前往長安,途經華岳廟,便到廟中禱告,希望神明有靈,指示他的命運,讓神靈給他降下好夢,還說當夜果然夢到一個白頭翁對他說,年過四十方得志,最終位極人臣。”
“一派胡言,妖言!”
“給朕寫,將裴寂除籍爲民,流放蜀中靜州,抄沒其家產,兄弟子侄皆流放嶺南,妻女全都沒入掖庭!”
鄭婉言寫完,呈給李世民觀看,李世民看過後,交給內侍,讓他送到翰林院交給當值翰林學士,由他據此起草正式內製,然後交給鎮撫使張亮執行。
鄭婉言低着頭,臉上冷淡。
心中卻是驚濤駭浪。
裴寂在武德年間是多麼風光啊,首相,後來還加封三公,就算被罷官,奪走賞賜,歷年積攢下來的田地依然有良田千頃,在河東老家依然過的舒適。
想不到,連貞觀元年都沒能撐過去,皇帝最終還是清算了他,連根拔起。
這個時候,她不由的想到自己鄭家。
家裡的妥協終究還是對的,若不然,估計今日鄭氏下場就跟裴寂一樣了。
張亮所奏的這個案子,可大可小,裴寂這樣的人物,就算回到鄉里,也是一地名望,府中會有些人來投奔依附,收養些門客也是十分正常的。有個門客說了些不該說的話,裴寂也控制不了啊。
就算是殺奴婢滅口,罪也不大的,畢竟家奴律比畜產的。
“裴寂先前結交妖人法雅,如今又陰養妖人信行,死不悔改!”
鄭婉言一言不發的跪坐在那裡。
李世民一通髒話罵完,來到鄭婉言面前,伸手捏着她精緻的下巴將她扶起來。
“不管是裴寂還是封倫,又或是什麼名門士族,還是宗室名王,或是沙場名將,不管誰想陰謀背叛朕,都逃不過朕的眼睛,下場也絕不會好!”
鄭婉言冷淡的看着皇帝,“臣妾深信陛下所言。”
“你們鄭家表面是向朕臣服了,可私底下沒少悄悄的說些該說不該說的話。”
李世民鬆開手,回到御榻。
“你入宮後還沒回家省親過吧?如今升了美人,便賜你回家省親一趟吧。”
鄭婉言知道皇帝這是要借她之口,向滎陽鄭氏威懾一番。
“臣妾謝陛下洪恩,回去後定向家中長輩們說明陛下之恩。”
“你替朕帶句話給鄭善果,朕要授他蒲州刺史,讓他準備一下,然後去上任吧。到了蒲州,先把裴寂家這點破事替朕清理乾淨了。”
“這事陛下不是已對交給鎮撫司了嗎?”鄭婉言知道皇帝是想讓滎陽鄭家來出面做這清理裴氏的髒事。
“鎮撫司只負責鎖拿裴寂,流放靜州,至於剩下善後之事,還是交由鄭善果這個新任刺史來做吧,朕希望鄭善果不要辜負朕,一定要將裴寂的餘毒清理乾淨,要徹底!”
鄭家要想得到李世民真正的信任,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必須得交點投名狀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