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很溫暖,照進廊廡下十分舒適。
幾隻在寒流中倖存的麻雀飛落下來,在雪地裡跳躍着,對坐在躺椅上的秦琅似乎在跳舞獻殷勤。
秦琅呵呵一笑,抓起了一把小米,撒到了廊下雪地裡,麻雀們頓時雀躍撲食,嘰嘰喳喳個不停。
“老師,麻雀都是害鳥,吃莊稼的,爲何不讓這大雪和寒風凍死它們,反而要餵它們食?”承乾坐在秦琅旁邊,對他這舉動不太理解。
去年的冬天很冷,今天的春也來的很遲,麻雀凍死餓死了許多。
這幾隻也是其中的僥倖者,也很聰明,知道野地裡難活,跑進城來,甚至在翼國公府裡討到一次吃的後,便常來了。
“這麻雀個頭嬌小,因身上呈棕黑斑雜狀,故稱麻雀。這些小傢伙,無論山林、沼澤還是草原、丘陵都有分佈,它們不喜歡茂密的大森林,喜歡灌木叢、草叢。”
“它們還有一個特點,就是喜歡活動在有人居住的地方,性極活躍,膽大易近人,好奇心重,警覺性也強,他們還喜歡羣居,在秋季的時候,往往會形成幾百甚至數千只的雀羣,而在冬季,則是結成十幾只或幾十只的小羣。”
“這些小傢伙非常聰明,對於幫助過它們的人,會表現出一種親近,而且會持續很長時間。”
承乾認真的聆聽着。
“可它們是害蟲,會吃莊稼。”
“你只看到了它們吃莊稼,卻沒有看到它們吃害蟲,麻雀在育雛的時候,其實主要是捕食昆蟲的,尤其是以莊稼害蟲爲主,冬季和早春,它們以吃草籽爲食。”
麻雀一次產卵期能下六枚蛋,孵化期只有半個月,幼鳥一個月就能離巢了,它們一年能孵化兩窩。
這些麻雀鳴聲喧囂,夏秋時也會成羣結隊的吃莊稼,但是,它們也吃害蟲。
秦琅記得後世建國初,曾把麻雀列爲四害之一,發動全民捕雀,但後來發現,沒有了麻雀後,其實莊稼害蟲嚴重,損失更大。
“所以你明白嗎?麻雀雖然會吃莊稼,但是它們也會爲莊稼滅蟲,如果沒有麻雀捕蟲,實際上莊稼蟲害造成的減產,要遠高於被麻雀吃掉的莊稼。我們可以換個角度來看,麻雀吃掉的糧食,其實僅相當於是它們爲我們滅蟲的一點報酬罷了。”
看事物得看兩面性,不能僅看壞的那一面,也得看到好的那一面。
“你不能因爲它會吃糧食,就忽略它們辛勤捕蟲的好處。”
從這個角度上來說,麻雀反應當屬於益鳥了,而且它們喜歡與人爲伴,因當稱呼它們爲人類的夥伴,與貓狗一樣。
“貓爲人們捕鼠,但也需要餵養,不也和麻雀一樣嗎?”
承乾驚訝,還能這樣來看待麻雀。
“其實啊,很多事情都是這樣的,就如眼下嶺南的局勢一樣。朝廷好多人都說馮盎等人不服王化,要發兵討伐他,但我們不能如此武斷,馮盎其實就跟這麻雀一樣,有壞的一面,但更有有用的一面,朝廷需正視。”
阿黃走進來,先向承乾行了一禮,然後道,“馮智玳在外求見。”
秦琅笑呵呵的道,“我早料到他會來了,讓他來吧。”
現在長安城裡,對於嶺南那邊的不滿聲音越來越多,秦琅知道,這裡面其實也有不少利益之爭在其中,比如因爲白糖的暴利,現在好多長安的貴族豪強們,已經想要更進一步的控制白糖上游產業的甘蔗種植了。
但最適合種甘蔗的嶺南之地,現在甘蔗種的最多的便是馮盎寧純這些土皇帝們。
另一個則是現在正在興起的航海貿易,外貿的興起,不僅促進了絲綢之路的繁華,也讓海上貿易也跟着興起了。
而幾大重要貿易海港,北方僅有一個登州港,揚州港其實已經是在江南了,杭州港、廣州港和欽州港和交州港,更是在南方,其中廣交港雖在朝廷控制裡,但欽州港和嶺南的沿海航線,則受馮寧冼三家控制嚴重。
堂堂中原的貴族名門,哪願意受這些土豪們的制肘,甚至得聽從他們的分派呢,於是對嶺南用武的聲音自然甚囂塵上了。
說白了,都是爲了利益之爭。
長安的這股子風向,嶺南的馮盎等人當然不可能不知道,他們各家都有向朝廷派出子弟入京,表面上是當官或學習,實際上就是質子,另一方面他們也通過這些子弟積極的打探朝廷的消息。
馮智玳會來找秦琅,他是早料到的。
馮智玳抱着個孩子進來,這孩子不到兩歲,正是秦琅長子秦俊乳母冼氏的兒子,這孩子叫馮君衡,是秦俊的乳兄弟。
“君衡在家總嚷着要來見俊哥兒。”他抱着兒子先向秦琅行了拜見之禮,然後笑呵呵的說道。
先前馮智玳請求讓兒子馮君衡做爲秦俊的伴當,馮家原本也是中原人,其出身畢萬之後,畢萬的先祖名畢公高,是周文王姬昌庶子,周武王滅商後,將畢公高封於咸陽的畢國,其後裔便以畢爲氏。
畢國滅亡後,畢國公族子弟淪爲平民,有的住在中原,有的流落夷狄,畢萬則流落晉國,後受封魏地,其子孫後來便稱魏氏。馮家這一支,因爲得到了馮鄉爲邑,便以馮爲姓。
西晉永嘉之亂時,馮家遷到了遼西,在西燕國慕容氏麾下爲將,西燕亡,馮家又爲後燕臣,後來馮跋發動政變,弒後燕國君改建北燕,自立天王。
後來北燕被北魏攻滅,北燕國君馮弘帶着臣民逃奔高句麗,爲圖謀反攻復國,命其子馮業帶三百人浮海南下投奔南朝劉宋。
後來宋文帝念馮業有功,封馮業爲懷化侯,授爲新會郡守牧,從此北燕國馮氏這一支定居嶺南,至今已有二百年曆史了。
當年逃往高句麗的那一支,後來歸順北魏,成爲北方名門。
南下的那一支,雖說在嶺南二百年,且歷代與俚族首領冼氏聯姻,但馮家還是保留了許多中原習俗,也保留了不少當年在北方時的習俗的。
比如這個伴當,就是以前他們在遼西時的一種傳統。
當年馮家在遼西侍奉慕容,也按鮮卑慕容的習俗,爲家族子弟從小就挑選伴當,這個伴當是夥伴、朋友,少則幾人,多則數十人,從小一起習武狩獵,長大了則一起並肩上陣,生死與共。
馮智玳主動讓自己的兒子給秦俊做伴當,自然是想攀附秦家的,這其實如他爹馮盎派他來長安做人質是一樣的。
孩子雖然還小,但因爲有了這層關係,秦馮兩家關係自然也就不一般。
馮智玳先是扯了會家常,然後又獻上了不少禮物。
秦琅接過禮單看了會,東西很豐盛,可不是平常拜見之禮。
“我阿爺自高州來信,說今年嶺南天氣不錯,已經把甘蔗都種下去了,甘蔗都出了苗,長勢喜人,今年比去年甘蔗種植更廣,預計能榨更多的糖,爲翼國公提供更多灰糖。”
秦琅呵呵一笑。
不論是馮家還是寧家或陳家等,哪怕是談殿這些俚人,他們現在都不能忽略甘蔗種植的好處,嶺南的天氣好,種水稻甚至能一年三熟,所以那種其實基本上不會缺糧,但種糧食運來中原,運費太高。
可種甘蔗不一樣了,那邊的天氣種甘蔗長勢好,產糖量高,更重要的是,甘蔗可就地榨汁煉成粗糖,然後北上販賣,糖的收益高,還便於運輸販賣。
尤其是如今長安這邊掌握了當世最先進的白糖法後,嶺南的糖收益更高了。
嶺南種糖,但自己只掌握了最低級的灰糖生產法,他們只能把灰糖賣給秦琅加工成白糖,所以他們都離不開秦琅。
馮智玳先拿甘蔗種植來說事,估計也是想借此表明他們對秦琅的重要性。
“我聽說最近嶺南那邊有些亂啊,令尊似乎和談殿又打起來了?而且令伯馮暄和你表舅冼寶徹也跟令尊又在鬧?”
秦琅對着有些緊張的馮智玳搖搖頭道,“從武德四年嶺南歸唐,到如今貞觀二年了,這都六七年了,可嶺南總是這般混亂不堪,長安可是極不滿意的。”
“你可知道,昨日陛下召我入宮,提起嶺南最近這些亂子,是發了火的,甚至要發兵江淮數十州之大軍征討嶺南叛亂,是我力諫乃止。”
馮智玳額頭汗流不止。
他知道這些是真的。
“翼國公,家父向來對朝廷忠心耿耿,歸唐以來,從不敢有二心,如今是談殿等俚賊煽動羅竇等州俚僚蠻做亂,家父也是爲安穩嶺南,爲朝廷平亂啊。”
秦琅笑笑。
“我當然是相信令尊的,但問題是朝廷許多公卿大臣們不信啊。”
“還請翼國公幫忙。”
“其實這事情也簡單,只要令尊請旨入朝,來長安當面向陛下奏明嶺南情況,表明忠心,這些猜疑便都煙消雲散了。”秦琅說道。
馮智玳聽到讓他父親入朝來,暗裡有些心驚,可也沒敢拒絕。
事實上,他爹又不是沒來過長安,二十多年前,仁壽元年時,嶺南五州俚僚叛亂,馮盎便入長安向天子楊堅請討叛亂,亂平,授金紫光祿大夫,隋大業七年,又率子弟入洛陽,隨楊廣徵高句麗,遷左武衛大將軍。
馮盎現在是高州都督,上柱國,耿國公,統領高羅春白崖儋林振八州,另外幾個兒子也各任一州刺史。
總的來說,馮盎地盤很大,後世海南島、雷州半島,湛江、茂名、陽江等地都是他的地盤,與寧氏家族隔着雲開大山相鄰,他佔據了後世廣東西南沿海一帶,和整個海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