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2章 賭一把

北流,鬼門關。

北流之名,因境內有圭江向北而流得名,南朝齊始置北流郡,南朝梁改北流郡爲北流縣,南朝宋齊朝屬越州,樑陳朝屬合州。隋屬合浦郡,武德五年嶺南歸附大唐,北流縣屬銅州。

不久前,長安詔令嶺南幷州省縣,北流劃歸容州。

背倚雲開大山,連通嶺南東西兩路,位置重要。

“阿嘁!”

談殿鼻子發癢,忍不住打了一個重重的噴嚏。揉揉鼻子,“誰在念老子?”

“莫不是秦閻王?”僚帥扶三走了進來,“我聽說馮盎給秦閻王送了許多錢糧兵馬,甚至還送了好些大船,而今那秦閻王坐着馮盎送的船,從桂林已經直下潯州桂平了,正衝咱們而來呢。”

談殿黑着臉,夾起一塊牛肉扔進嘴裡大嚼,潯州桂平,位置在都泥江(黔江)和鬱水(邕江)匯合之處,距離容州也就隔了一個繡州,若從西面過來,也只隔一個鬱林而已。

而馮盎這個該死的傢伙,最近也在高羅諸州厲兵秣馬,隨時可能越雲開大山殺過來。連瀧州刺史陳龍樹也在調動兵馬。

局勢已經不容樂觀了。

扶三是從邕州過來的左溪僚人首領,他受談殿邀請前來議事,可真事到臨頭了,談殿卻猶豫起來了。

“你還在等什麼?再等下去,他們就要數路合圍了。”

“再等等!”談殿端起碗喝了一大口酒,臉色通紅。

他感覺到這一仗不好打,不比從前,秦琅自過嚴關之後,一系列舉動,都讓人琢磨不透。“我得到消息,秦琅與馮盎好像發生不了不快,馮盎不知怎麼得罪了秦琅,現在百般向秦琅陪罪送禮,秦琅好像都不怎麼理他。”

“另外,我的人打聽到,秦琅數次公開場合都說嶺南要安定不能亂,還說漢越一家親,蠻人是兄弟等,我覺得可能打不起來。”

其實談殿也擔心真打起來,會要不贏。

這個秦琅名頭太盛了,尤其是一入嶺南,就打了那麼漂亮一仗。這與談殿以前遇到過的對象都不同,還有關鍵一點,馮盎對秦琅這般小心,越發說明這個秦琅的厲害,畢竟馮盎在嶺南也是出了名的了得,而且向來是目中無人瞧不起其它蠻王們的。

“派人去潯州桂平盯緊秦琅,再等等看!”

“扶三兄弟你先回右江,等我這邊的消息。若萬一真要開打,到時我們一起舉兵起事。”

·······

談殿按兵不動,還在觀望局勢。

眼看着秦琅到了潯州之後沒有繼續南下,反而不斷放出風聲談安寧穩定,說漢越一家親這些話後,談殿也有些放鬆了警惕。

他判斷秦琅可能也不想打,畢竟聽說朝廷要對北方突厥大舉用兵。結合秦琅對越城蠻的安撫,他也猶豫了。

試探性的派出了使者前往潯州,拜見秦琅,送上了不少禮物。

煎熬了半個月後,終於潯州來人了。

“繡、容、銅、黨、牢、鬱林六州併爲容州,貴、嚴、賓、澄、淳、橫六州併爲橫州。”

“談殿遷橫州刺史,陳龍樹遷容州刺史。”

“請談刺史立即前往桂平拜見秦宣相,接受印綬告身。”

談殿拿着這張命令,左看右看翻來覆去的看,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了。

他在猜測這究竟是何意思,秦琅在這個節骨眼上,要把他從容州調去橫州,而且還是這麼大動作的一番幷州,最關鍵的是讓陳龍樹來接管新容州。

秦琅究竟是打的什麼算盤,還讓他先去潯州拜見。

“不能去,這定是姓秦的詭計,若是去了,就落入他們的手中了,到時要殺要剮豈不就是由他們說了算?”兄弟們勸說。

可談殿卻猶豫着。

“那秦琅使者還帶話給我,讓我籌一萬石糧運去潯州,說要運往中原。你說這又是何意?”

“騙糧!”幾個蠻族首領道。

可談殿卻不這麼想,若秦琅想誘他去桂平殺他,那又何必還讓他籌糧運去?

“我覺得,這是秦琅有意釋放的信息,說明他的誠意。”

幾個蠻王不解,搞不明白這怎麼就成了秦琅的誠意了。而談殿的邏輯其實倒不復雜,當初武德七年時,長安天子李淵拒收欽州進貢的合浦大珠,於是引發了嶺南諸蠻王們的驚懼憂慮,最後一起反了。

不收禮就反?聽起來奇怪,其實按照傳統來解讀就不奇怪了,因爲自秦漢起,嶺南雖然內附中原,可實際上都是土王自治,不入版籍不納稅賦的,只進貢一些土產而已。

長安天子突然不肯收進貢,那麼他們就不免認爲這是皇帝要廢土貢改徵稅賦了,這是他們絕不能接受的,所以一下子都反了。

可這次秦琅派使者向他索糧,除了糧食外,還索了好些東西,比如嶺南特有的金銀、象牙、屑牛、香料等,還包括合浦大珠。

要的東西不少,再加上一萬石糧食,使者原話裡對於這些東西,用了一個詞,地方土貢。

要求土貢,那豈不是又回到了從前?

就是要再繼續過去那一套規則了?

“秦琅不可信!”

一羣蠻王勸說。

但談殿卻搖頭道,“據我瞭解,秦琅說話還是比較算話的,越城蠻做亂,攻州破縣,可秦琅最後也一樣招安了他們,且事後對他們很好。”

一直以來,談殿其實也很糾結的。

“我覺得這是陰謀,要不然,幷州就幷州,爲何卻要把你調去橫州?看調來容州的是誰,這還不夠警覺嗎?”

秦琅要調陳龍樹來容州。

陳龍樹是誰?要說起他,這可是談殿的老朋友了。

在隋朝時,談殿還只是雲開大山西南的高州北面羅竇洞的垌主酋長。在隋開皇年間,年輕的談殿當時還是效忠於北面瀧州陳家的。

當時瀧州是陳龍樹的父親陳佛智,瀧州陳氏當時已經在那裡第三代了,陳佛智因助陳霸先平侯景之亂建立南陳,而受封南靖太守、西衡州刺史、安靖郡公,爲陳武帝所倚重。

開皇十年,隋朝大軍南渡滅陳,楊堅派韋光任廣州總管安撫嶺南,高涼郡馮氏當家冼夫人率部歸附,派其孫馮魂帶領軍隊迎接韋光進入廣州。

而當時瀧州陳佛智則念及陳朝恩德,不願歸附,與廣州酋帥王仲宣聯合起兵抗隋,嶺南東兩大豪族馮家陳家由此分道揚鑣。

冼夫人於是派其孫馮暄帶兵討伐陳家,而馮暄與陳佛智關係極好,也不願事隋,領兵至瀧州便停兵不進,冼夫人隨後派人將馮暄拿下囚禁,改派另一個孫子馮盎代帥統兵。

陳佛智最後死在馮盎軍中,其子陳龍樹正是被當時在陳佛智軍中的談殿帶蠻兵護衛送逃離戰場,一路逃回了羅竇洞避禍,後又護送他到欽州投寧家甯猛力。

而當時的寧家家長甯猛力,跟陳後主是同日而生,且貌有貴相,陳亡後也不願歸隋,便收留了陳龍樹。

談殿在瀧州陳氏潰敗,陳佛智戰死,陳龍樹避禍欽州後,卻獨挑大樑,聯合了雲霧、雲開大山中的諸溪垌酋長們,繼續反抗高涼郡馮家的擴張。

在一連串的戰鬥中,年輕的談殿因其勇救陳龍樹的義舉,還有他與馮家交戰時表現出的足智多謀,漸漸的讓他贏得諸溪垌蠻們的擁擠,於是漸漸的取代了陳家的地位,把懷德山區納入自己勢力範圍,此後還向南拓展到高州、羅州,向西南拓展至合州、北流一帶。

成爲了這一帶最大的俚僚蠻王。

而陳龍樹投奔欽州甯猛力之後,一再請求甯猛力幫助出兵收復瀧州,可甯猛力也始終只是虛以委蛇,後來甯猛力去世,寧長真襲位,不久後隋朝滅亡,兩人一起歸附唐朝。

陳龍樹先是被授爲欽州刺史,後又任南扶、建萬、普、南、施、瀧等州刺史,終於再次如願回到了瀧州故地。

只是相隔二十年,物是人非,曾經陳氏家族的瀧州,平地多被馮家佔據,山區則都是談殿控制。

陳龍樹再回來,一切都變了。

當年的朋友談殿,也並不願意再聽從他的號令。

等到武德七年,因朝廷拒收欽州進貢的合浦大珠而導致的嶺南叛亂後,談殿也與寧長真、馮暄聯合起兵,可陳龍樹卻率兵加入了馮盎的討伐陣營。

當年的朋友馮暄、寧長真、談殿,如今卻成了敵人。

當年的敵人馮盎,卻反成了盟友。

不過在上次的兩方作戰中,馮盎卻也最終坑了陳龍樹,他說的好好的要一起進軍先滅掉談殿、馮暄,然後瀧州地盤全都歸陳龍樹,馮暄的地盤歸馮盎。

誰知道等陳龍樹帶兵攻入山區,跟談殿馮暄大戰時,馮盎卻故意不出兵。陳龍樹寡不敵衆,最終大敗而撤,馮盎卻纔出兵。等談馮兩家追擊潰敗的陳龍樹時,馮盎出其不意的出擊,大敗談殿。

乘勝奪下許多地盤,甚至還把陳龍樹的不少地盤給搶了,事後卻拒不歸還。

於是陳龍樹和馮盎又交惡了。

而談殿上次也是損失不少,地盤讓馮盎搶了不少不說,還跟陳龍樹苦戰一番,損失不少兵馬。

正因此,有不少部下看到秦琅要讓陳龍樹來任容州刺史後,就大爲不滿。因爲這個合併後的新容州,可基本上都是原談殿的勢力範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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