諒山塢的城堡,帶着濃烈的中原塢堡風格,就連塢中的房屋樣式,也多是北方中原風格。
秦琅挺喜歡的。
“楊公,我覺得這北城比較寬敞,不如就把諒山縣衙設置在這北城如何?”
楊季元今天收拾的很整齊,臨時趕製了一套綠色圓領長袍,穿在身上倒也很襯氣質。
“衛公所言甚是,不如就把縣衙設在老夫先前的宅院如何?簡單收拾一下,立馬便可辦公了。”楊季元倒也乾脆,沒有半分不捨,既然把北城都讓出來了,就絕沒有再想着收回過的打算。
聰明人打交道,最省心的就是這個,大家都會很理智,該斷則斷該讓則讓。
接下來秦琅說打算在北城駐一支人馬,做爲諒山縣成立後宣威教化,維持治安,緝賊捕盜的力量,楊季元猶豫了片刻,最後還是點頭應下了。
一個縣衙,兩套官職。
一套是授給楊家人的,縣令縣丞縣尉主簿錄事參軍等等,另一套,則是檢校官,由秦琅從自己手下挑選一批人擔任檢校縣丞縣尉參軍等,名義上當然都受楊季元節制,縣尉也比檢校縣尉大,但按秦琅的計劃。
這個檢校官雖然相當於是一個副職,但類似是一個常務副職,就是具體事都由他來經手辦理,最後再呈交給長官審覈。
縣丞要辦事,得經過檢校縣丞,可檢校縣丞辦事,也得給過縣丞批准。
沒有說並行其事,也沒有各管一塊,而是互相監督,在同一個唐律和兩稅法下,共同辦事。
互相制衡。
楊季元豈看不出秦琅的打算,但想來想去,秦琅也還挺給面子了,起碼沒有甩開楊家,另立衙門,自行其事,這樣楊家豈碼還能參與其中。
關於入籍和納稅這件事,楊季元還想爭取一下,可一開口秦琅就拒絕了。之前就因爲這個分歧,兩家開戰,如今豈還有餘地?
楊季元訕訕的閉嘴。
諒山的百姓之前沒入籍並不是不需要交稅,只不過他們都是向楊家交稅而已,甚至這個稅其實不低,畢竟楊家這麼點地方人口,既要養兵又要維持自家的開銷,動不動就建塢墾田,時不時的楊家也還要向交州和朝廷進貢的。
現在秦琅要跟楊季元談的重點就是這個。
楊家想維持自己的地位,想維持原來的特權,最主要的就是這個自主權和經濟特權,現在自主權隨着楊家投降,已經算是沒有了。
可這經濟特權他們還想維持。
“楊公啊,朝廷已經改租庸調爲兩稅法,以田畝爲地稅之根本,並攤丁役入田畝,另外以貧富劃分戶口九等,徵收戶稅,新的兩稅法,相較以前,對於百姓來說,其實已經減輕了極大的負擔了。諒山推行兩稅法,百姓負擔不高。”
楊季元不想推行兩稅法,因爲他就是最大的地主,田基本是楊家的,推行兩稅法,意味着這地稅基本上都由他楊家交了,甚至這攤丁入畝的折役錢,其實也是他來承擔。
“楊公,你可以換個角度想想,雖然按畝徵稅,可每畝所徵之糧,其實摺合起來,也不過三十稅一左右,你認爲高嗎?”
“衛公,我楊家這些地,都是墾荒開闢而得,全是些生地,產量不高,再者我楊家又都是租佃給塢民耕種,所得也不過半數而已。”
楊季元還叫苦。
“據我所知,楊公田地二十餘萬畝,這數量可不少,雖不少墾荒的田,但基本上都已經耕熟,而且這邊雨水足,一年還能兩熟,種稻一年已經能畝產毛谷四石左右了,這個產量,可是遠高於中原平均產量啊。”
畝產毛谷四石,就是帶殼的稻穀四石,確實比中原不少地方要高了。
而秦琅瞭解過,其實諒山楊家的田地,多是圍繞着窮奇河谷以及一些溪流邊開墾種植的,事實上還有許多地方是適合墾荒種植的,甚至就是山上也適合開墾梯田。
楊家向自家塢民收的租是五五開,看似不高,可這些塢民還要承擔許多負擔,比如幫楊家修塢堡修水渠修路,甚至是要抽丁訓練守城這些,連楊家的雜役,其實都是楊家塢民們輪流當值的,免費白乾。
楊家把百姓本該向朝廷官府承擔的稅賦差役這些,全都向楊家負擔了。
“接下來,我會安排人開展田畝清量事務,有勞楊公安排帶路。等清量完畢之後,就要正式造冊存檔,並據此發給田主田契,持有田契的地,受官府保護,不受侵奪。”
“田契也將是兩稅地稅的徵稅基礎。”
當然,沒有田契的地,那就視爲無主之地,任何人都可以耕種佔有,就如那些荒野山地一樣,都可以任由山民們去墾荒,墾好後可到官府報備登記,申請丈量後發契頒給擁有。
丈量土地,清查田畝,還要查點戶籍,大索貌閱,就是挨家挨戶的清點人口,並註明人口數量,年齡、性別等等。
三代以下,須拆分戶口。
如楊家這樣的家族,已經是幾百口人的大家族了,若還只算一戶,當然不行。
“楊公,楊家的田還是楊家的,楊家與塢民們的主佃關係也不會改變,其實也就是納點稅而已。”
二十多萬畝地,按兩稅法,地稅是畝納二升,再有義倉糧畝納一升,加起來不過畝納三升。
一畝如果收三石,那這纔是百分之一的稅率。就算老楊家是地主,地佃給佃戶收租,五五分成,老王到手起碼也是一石五斗,納三升也只是五十分之一。
而事實上,楊家的地多是兩季稻,畝產毛稻四石起碼,這意味着老楊就算是收租後的穀子再納稅,也沒達到三十稅一的水平。
二十萬畝地,納糧六千石,聽着好大一筆,可均分到畝,才三升糧而已,這點糧食,也就是大唐邊軍一天的口糧。
況且楊家的五五分成,其實只是糧食,還沒包括什麼稻草啊甚至是一些雜糧等的分成,另外佃戶們還得給他幹活呢。
反正秦琅跟老楊在那算了一筆細帳,怎麼算,老王家一年的稅,也不超過一萬石糧,這相比老王家一年幾十萬石的收益來說,不值一提。
何況老王雖然要交幾千石糧的稅,可以後也不用再納貢了啊,這貢品可也是筆不小的開銷,納稅之後就不用納貢。
再者說了,這交出來的幾千石糧,楊家做爲推恩再封的封臣,他還能再分回三分之一拿回去,剩下的才繳給武安州。
畝納三升,推恩分回一升,義倉糧本就留在地方防災備荒,等於楊家實際上一畝地才上交了一升糧而已。
秦琅鋪開一張白紙,拿起一支炭筆削尖,在上面給他列公式,做算式,一個個數字,老楊開始看不懂,聽秦琅講解一番後,倒也似懂非懂。
最主要的還在於秦琅態度很強硬,編戶納稅這塊,沒有迴旋的餘地。
“老楊啊,一畝地才幾升的稅糧,對楊家來說,這難道很難接受?我秦琅現在名下也有十幾萬畝地了,我可是一粒糧沒交繳過啊,除了兩稅中的地稅糧外,我還繳義倉糧,另外還繳社倉糧,甚至我每年還會再拿出一些收成來捐獻給各地的孤兒院、養老院等,能力越大,責任越大,不是嗎?”
“就算是皇帝的皇莊,每年也一樣按畝繳納這筆地稅的,王公將相都不能免,楊公又何必這麼執着呢?”
楊季元沒想到秦琅自己也要繳這個糧,等聽說皇帝也居然要繳這糧後,老楊倒是想開了。
也是,一年才幾千石糧而已,又不是繳不起,再說秦琅既然說繳這個糧後就不必再納貢後,他倒覺得也沒啥了。
不過秦琅也告訴楊季元,他做爲秦琅推恩再分封的封臣,除了向朝廷納稅外,也還有對他效忠的義務。
比如他得到這三分之一的稅收同時,在秦琅需要的時候,他們楊家需要提供十個騎士、二十個武士,以及一百個騎士侍從鄉勇,和一百個武士侍從鄉勇。這些兵,都要自備武裝,保持訓練。
秦琅給他的稅收,部份就是要徵募置辦訓練這些武裝的。
十個騎士,二十個武士,這是秦琅給楊家的封臣名額。
這三十個有頭銜的人,也將獲得自己的一塊領地。
他們領地繳給上面的稅,也可以自留三分之一。
“衛公,我楊家在諒山有百里土地,光塢堡就十三個,十個騎士二十個武士,是否少了點?”
“楊公,有件事我正要跟你商量,諒山設縣之後,我要派兵在這裡駐紮,要授封騎士在這裡守衛,所以我想跟楊公要幾個塢堡,你看諒山十三個塢堡,主塢外,一人一半如何?”
楊季元面色立即很不好看了。
“楊公,我只要六個塢堡,那六個塢堡外的田地,依然歸屬於楊家,怎麼樣?”
這些塢堡是楊家努力開拓得來的,每個塢堡的前身,都曾是盤踞一方的蠻人垌寨。
當初費了無數心血,如今秦琅一句說就要拿走,確實強人所難了。
“十二個塢堡,楊公可以自己先挑六個,剩下的給我留六個就行,我不挑地方。”
做爲交換,秦琅願意再給楊家的騎士武士名額提升一倍,給他二十個騎士,五十個武士,楊家也因此可以最多擁有二百個騎士侍從鄉勇和五百個武士侍從鄉勇的武裝。
這是隸屬於楊家的私人武裝,同時也效忠於武安州世封刺史楊家。
除此外,楊家不得再擁有其它兵馬。
秦琅是笑着跟楊季元說這些的,可眼神卻很堅定,目光如鷹一般盯着楊季元,讓他很不自在。
他直接告訴楊季元,那六座塢堡,他要授封給自己的手下兄弟。
秦用秦勇黃彪獨孤燕雲馮山洗海這六人,一人一堡。
除馮山和洗海外,秦用他們本身也是有皇帝封的虛封爵,秦用秦勇阿黃都是子爵,獨孤燕雲是男爵。
馮山冼海原是馮盎家的奴兵百夫長,入嶺以來表現出衆,秦琅打算也給他們分封一座塢堡。
一堡設一個鄉,拔給中原帶來的罪犯流民等給他們管理,開墾荒地耕田種植等。
不管楊家如何挑選,反正十二個塢堡,他要六個。
主塢秦琅要北城。
官大一級都壓死人,何況秦琅是攜着新勝之威,楊季元一個開城跪降的失敗者,確實沒多少本錢能跟秦琅討價還價。
所有一切都已經擺開了來談。
“楊公,我希望以後在武安州這片蠻荒之地,秦楊兩家能夠世代聯姻,友好共處,相互攜手並進,說到底,咱們都是中原來的華夏漢人,若是我們不團結,就要被蠻夷們吞滅的。”
“我回去好好考慮一下,再給衛公答覆如何?”楊季元有些沉重的道。
“好,希望楊公能夠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