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5章 清算弒君者

早朝。

金殿上,皇帝目光如電,掃視羣臣。

“天地定位,君臣之義已彰。卑高既陳,人倫之道斯著。”

皇帝一開場的話,就讓滿殿大臣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今天的早朝,皇帝特意擴大了與會規模,不僅是常參官早朝,而是按朔望大朝的規格,把大朝會的官員們都叫來朝會了。

本以爲要議的是飢情和疫情。

怎麼還一開始就說什麼天地定下君臣之位,君臣道義早分明,高低地位早已陳述,人倫之道明確?

什麼意思?

有那敏感的官員,馬上意思到這是有大事情發生了。

不少官員紛紛望向了殿中排在前面的那個年輕人,秦琅。半年沒有出現在朝會上了,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沒有半點動靜,不是說還在嶺南封地嗎?

還有秦瓊,這位大唐司空,今天居然一身絹甲上殿,這也是稀奇事了,秦瓊自稱病辭相之後,可是難得上朝。

這秦家爺倆今天一同上殿,這定是有大事發生了。

長孫無忌站在那裡不動聲色,可他卻是知道秦琅是昨天黃昏時入京的,而且皇帝昨晚居然和秦瓊微服降臨衛國公府。

據說皇帝出宮時心事重重,表情凝重。而到了快天亮時才離開衛國公府,臉上卻是眉頭舒展,難得的輕鬆之態。

這翁婿聊了一夜,聊了什麼?

能讓這段時間如此憔悴的皇帝都眉頭舒展?

皇帝略微停頓之後,又繼續道,“正因此才風俗淳厚,教化天下。既然時常經歷治亂,君主有昏庸也有英明,但疾風知勁草,留芳千古的忠臣不會斷絕。剖心焚體,視死如歸,難道他們不愛惜自己的七尺之軀,不重視自己的性命?”

“只是由於君臣義重,等級名份和禮教在前,故能在當時明白大節,在身後樹立清名。至於趙高殺害秦二世,董卓毒殺弘農王,人神所痛恨,就算是不同朝代也共同憤恨。”

“況且那庸俗小人,胸懷兇狠叛逆,朕閒暇時觀看典籍,莫不誅夷。”

“辰州刺史、長蛇縣男裴虔通,過去在隋朝,曾寄身於晉王楊廣手下,煬帝由於潛邸之情,特加喜愛寵信。可此人心無君上,謀逆弒君,密探時機,招集羣醜,長戟流矢,一朝竊發。天下之惡,孰雲可忍!”

裴虔通?

滿殿大臣更加一頭霧水了,怎麼說到這傢伙了?

這傢伙現任辰州刺史,還有個長蛇縣男爵位,他在前朝時是隋臣,參與了宇文化及的江都弒君兵變,後來歸附大唐,也得了官職。

這轉眼都十來年了,怎麼又要翻舊賬了?

問題是,皇帝爲何這個時候要來翻這個舊賬啊?要說逆臣,李家不也是造前朝的反?

秦琅坐在那裡也一樣是很安靜。

皇帝不然不會做那沒頭沒腦的事情,君王做事,都是有原因的。越是覺得奇怪的事情,越有來頭,背後原因更復雜。

那邊皇帝李世民已經宣佈對這種逆臣不能容忍,要追究到底,說要夷其宗族斬其頭顱焚其屍體,以彰大戮。

可又話鋒一轉。

“然年代異時,累逢赦令,可特免極刑。”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除名削爵,遷配武安州。”

一聽說最後奪官除爵發配武安州,所有官員都把目光望向了秦琅,覺得這事情更應當與他有關,否則好好的一個刺史,怎麼就偏要發配武安州?

秦琅如老僧入定,不理會衆人目光。

這事他提前不知道,皇帝也沒說過,但他在那裡細細思量,但是能猜測出李世民的一些意圖來。

昨天皇帝在衛國公府跟他聊到半夜,後來困了,就在他府中休息,秦瓊秦琅爺倆都披上了鎧甲爲皇帝站崗守衛。

皇帝出人意料的睡了一夜安穩覺,一覺睡到快天亮,起來後還稱讚昨晚是難得沒有建成和元吉來夢中尋他,大讚秦家爺倆不愧是天王。

秦瓊說以後他們爺倆願意天天給皇帝站崗,李世民說豈敢勞累兩位國之柱石天天站崗。

一位內侍就說,可以請閻家兄弟這對丹青聖手,把秦公父子的甲冑圖像畫下來,然後張貼於皇帝的寢宮門上,這樣也當有護衛效果。

李世民大爲稱讚,還說以後秦家爺倆就是他的門神。

剛回京,意外成了痘神又成了門神。

皇帝昨晚睡的香甜的時候,秦瓊跟秦琅爺倆站崗的時候,秦瓊說起現在皇帝天天做惡夢的事。

今天早朝,皇帝就要清算弒君的裴虔通,這裡面明顯是有聯繫的。

君君臣臣這些話,可是大有深意。

皇帝這是要把這些弒君者拋出去,爲他頂替天罰?

“萊州刺史牛方裕,絳州刺史薛世良、廣州長史唐奉義、中郎將高元禮,於隋代俱蒙任用,卻協助宇文化及,構成弒逆,俱依裴虔通,除名配流嶺表武安州!”

又連清算四人,皆是當年參與江都之變,且現在還在大唐貞觀朝中任職,且職務不低的官員。

能在貞觀朝還混個刺史,這都也是不容易的,起碼在大唐也是有過功勞的,可現在,李世民直接一道旨意,就要把這些人一擼到底,只保留了性命。

免官奪爵,甚至抄沒家產,長流嶺南。

比死好不到哪去。

衆人還在驚訝之中。

秦琅這邊已經拿着玉笏板在手心裡拍打着,發出啪啪的響聲。

“臣大讚!”

“陛下,天下愚昧之人,喜歡犯法,凡是大赦寬免的恩德,只當施及到遵守法律且無心誤犯的人身上。古語云,小人之幸,乃君子之不幸。一年赦免兩次,好人從此不再說話,留惡草必傷莊稼,姑息養奸,便是危害好人。文王作刑法,施刑而不赦免。現四海平定,禮義興起施行,非常之恩,不可多施。如果經常大赦,則愚昧之人會只會希圖僥倖赦免,只想犯法,不能改過。”

李世民拍掌讚賞。

殿中許多官員們都有點懵,跟不上節奏了。

皇帝一上來就要清算當年江都之變弒君之罪,現在秦琅又說什麼恩不可多施,刑必將嚴格,啥意思?

這翁婿一唱一和的,這是要幹什麼。

好多領悟不出的人,都急的要出汗了。

君臣的默契這個時候充分顯現,秦琅昨晚跟李世民絲毫沒說到這些,可今天李世民突然說到這些的時候,秦琅卻是能夠明白皇帝的初衷的。

說到底,還是李世民心虛了。

當年玄武門之變,殺建成誅元吉幽李淵,兩年多過去了,他自認爲表現極好,完全能證明他才應當是大唐天子。可是現在饑荒和疫情,尤其是自己接連夭折兩個兒子,讓李世民自責萬分,甚至也心虛,覺得這是當年玄武門之變一事的後遺症,是建成兄弟倆來索命,是上天降罰。

所以剛纔李世民翻出十幾年前的江都之變,把當年弒君的那些人,都突然翻出來重罰的時候,秦琅就全領會了。

在衆多大臣們還在那苦思猜測的時候,秦琅再次舉起了笏板。

“陛下,臣近日聽聞息隱王和巢刺王之墓地遇震塌陷,臣以爲息隱王和巢刺王皆我大唐開國有功之人,且是陛下手足兄弟,雖然過去犯了錯,可於公於私,都應當再收斂重葬!”

又是一道驚雷。

震的朝官們暈頭轉向,怎麼突然又扯到建成和元吉去了,還給他們重修墳墓?遇震塌陷?沒聽說過啊?

玄武門之變過去兩年多了,這兩年多以來,這兩人就是禁忌,誰也不敢公然提起,秦琅在這朝堂上說這個做什麼?

皇帝居然沒動怒。

有官員悄悄打量皇帝臉色,發現皇帝臉上完全看不出表情。

“卿言甚是,當初若不是建成心急,受元吉唆使蠱惑,也不至於犯下大錯。時過數年,朕也原諒他們了。”

“朕欲給他們改封厚葬!”

兩年多前,皇帝初繼位,給建成定下的是息王封號,諡號隱。息代表的是平息,隱,是隱沒。

這是新皇帝對於前太子大哥的態度,不希望再提起他。

可現在皇帝卻主動說要改封號改諡號。

不再息不再隱了?

皇帝在上面追述當年兄弟一起起兵,協助太上皇打天下時的往事,說着說着,居然還流下了眼淚。

皇帝也不提建成要造反奪位啥的了,也不說他們淫亂後宮,也不說他們要謀害他了,反正只說當年兄弟手足情深,說當年並肩膀作戰創業等等。

那眼淚流的,但讓人真以爲他們曾經是多麼的相親相愛。

“建成雖然犯了錯,可他畢竟曾是我大唐的太子,他於大唐開國,有過大功,這些都不可抹殺。朕,要追封建成爲皇太子。”

建成本來是皇太子,玄武門之後就被李世民讓李淵下旨廢掉建成太子之位廢爲庶人了,之後再對外稱謀逆誅殺。再後來追封爲息隱王。

所以建成現在的身份都只是追封的王,太子身份是沒有了的。

可現在李世民居然又要追封建成爲皇太子,諡號仍然是隱。

“建成、元吉都無嗣,朕決定,以皇十三子李福過繼建成,封趙王。”

“巢刺王元吉,改追封爲曹剌王,以皇十四子李明過繼元吉,封曹王。”

末了,李世民又追封自己剛夭折的第十一子李囂爲江王,諡殤,十二子李簡爲代王,諡哀。

滿殿朝臣,啞口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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