疊州城下。
無素丟盔棄甲,身着件破爛的牛皮甲,卻也依然沒能逃脫唐軍的追捕,坐在俘虜營裡,無素垂頭嘆氣。
“大意了!”
其它幾個被俘虜的首領,個個一聲不吭,這個時候對無素都很是不屑。大意你娘,你怎麼不早看破唐人的詭計呢?
沒有人願意理無素。
鬚髮皆白的老劉帶着一羣漢羌在興奮的打掃着戰場,戰場上沒有廢物。射出的箭,都能重新回收。
“衛公神了!”老劉在這塊地方一輩子了,打過無數的仗,可還從沒見過秦琅這樣打仗的。
這仗真是打的太漂亮了啊。
真是神來之筆。
一邊是以歌舞引誘麻痹吐谷渾人,一面卻又暗裡調動附近諸城堡的兵馬,真是明修棧道,明渡除倉啊。
吐谷渾人只知道天天來看歌舞,卻不知道秦琅早就不動聲響的完成了佈局,一擊絕殺。
“吐谷渾人輕敵驕狂,這才讓我有機可乘而已。”秦琅倒沒太過於驕傲,秦瓊就曾經教導他用兵的精髓,制人而不制於人,就是得一直尋找主動。
用兵千變萬化,但掌握主動,就能立於不敗之地。
無素讓拓跋赤辭深入羌水流域,自己盯着疊州秦琅,本身安排上倒也沒什麼錯誤,可問題是他還是過於想當然了,認爲秦琅兵少,只是憑險而守,不敢出城來戰。
甚至心裡一直盼着秦琅出城下山來戰,所以潛意識裡並沒有怎麼加強警惕防備。
秦琅看似兵力分散,散於諸城堡困守,但實際上秦琅一直有派人通過山壁小道等與各城寨保持聯絡,他故意等了許多天,就是要等党項羌深入羌水,遠離吐谷渾人,這樣纔有機可乘,找機會把吐谷渾人擊破。
若是正常情況下,無素立營石鏡山,秦琅想以少擊多吞併他,根本不太可能。但秦琅簡單的幾招,就把無素給調動起來,使的他原先精心挑選的險要營地毫無作用。
兩場伏擊突襲,把無素的所有有利條件都給化解了。
“斬殺這麼多,還繳獲這麼多,咱們真是發了。”高甄生興奮的道。
這真是一場大捷。
吐谷渾人向來狡詐,比突厥人都還奸滑。
中原征討吐谷渾,往往能擊敗他們卻不能殲滅他們,這些人最擅長的就是敵進我退,敵退我進。想要殲滅吐谷渾人,很難。
可這次,吐谷渾人卻栽了個大跟頭。
一萬人馬,全殲。
這也是得益於羌水的地形,若是在吐谷渾境內的草原上,肯定是難以這樣包圍殲敵的。
“傳我軍令,燒掉羌水河谷的草!”
大勝的秦琅,下達了一個讓人不解的命令。
要燒掉疊、芳兩州羌水河谷所有的草。
燒草,這是以往吐谷渾人最喜歡用的一個對敵之策,一旦中原王朝大舉深入討伐,他們往往就會避而不戰,若是中原大軍追擊,他們就燒草。
燒掉沿途牧草,讓追兵戰馬無草可食。
自然就無法再深入追擊,只能退兵。
用這一招,當年吐谷渾人對付北魏、西魏、北周、隋的一次次討伐進攻,讓他們無功而返。
現在,秦琅打算走敵人的路,讓敵人無路可走。
“燒掉牧草,我們的牲畜也無草可食啊。”老劉擔憂道。
“打仗嘛,肯定得有所犧牲的,我們燒草,雖然也會造成不少損失和不便,但不是致命的。我們可以先收割囤積一些草,也可以宰殺一些牲畜,朝廷還可以給大家補嘗些損失,咬咬牙,我們能過去的。”
燒草是對付敵人的。
雖說剛剛取得了一場新勝大捷,但拓跋赤辭還帶着五萬人馬深入到了羌水河谷,這是不爭的事實,他們的實力依然很強勁。
最重要的是,秦琅已經得到了些零散的秦瓊那邊戰場的消息。
細封步賴等幾萬人馬被堵在白水河谷後,表面向秦瓊請降,實際上卻已經悄悄東行,翻山越嶺,進入到了羌水下游的武州,正準備沿羌水西行返回吐谷渾。
他們的路線就是武宕芳疊,疊州是他們的出口。
一旦細封步賴和拓跋赤辭兩軍匯合,那就是八九萬的人馬,疊州這點兵馬,肯定攔不住他們。
所以,燒草是爲上策。
就算攔不住,可把草燒了,那八九萬羌人,一路無草可食,他們的馬將會大量死亡,就算他們最終逃回党項,這也絕對是個巨大的打擊。
而萬一運氣好,羌人牛馬多餓死,逃跑不快,則秦琅還可能有機會等到朝廷調來的援軍,說不定能把党項人圍堵在羌水河谷。
若是真有這麼好運氣,那党項人說真的要說再見了。
不過這種可能性不大,但是,值得一試。
不求圍堵住所有羌人,但只要能夠傷筋動骨也是很划算的。
這種時候,還能正視到敵人的實力,意識到自己的不足之處,很難得。蘇定方就對燒草策略很支持。
秦琅望着那大美河山,也只能說句暫時顧不上環境保護了。
蘇定方等只在疊州城下吃了一頓慶功宴,然後就紛紛奔回自己的防地。
燒草、守城。
這是秦琅交給他們的兩個任務,把各自防地裡的草全都給燒掉。
堅壁清野,不給羌人有半點補充的機會,連草都不給他們的牛馬留一根。
火燒了七天七夜。
疊、芳兩州境內,草被燒光。
甚至許多山林都被燒光了。
疊州城下,羌水河畔,高高矗立着一座京觀。
那是整整五千多吐谷渾人首級壘起來的,剩下的四千多俘虜,被秦琅押到疊州北面的銅窟採礦。
那是一座不錯的銅礦,老劉告訴他的,以往疊州在這裡小規模的採挖,秦琅手裡有幾千吐谷渾俘虜,本來蘇定方等提議全都坑殺算了,免的浪費糧食,畢竟現在一時也沒法把他們送出去賣掉,留着還可能是個禍患。
秦琅終究覺得眼下畢竟已經是戰鬥結束之後,殺俘還是太浪費了。
於是把他們押去採礦,那處礦山也是十分險要,分兵駐守,倒也不用擔心党項人回來救走這些俘虜。
挖礦換食物,也不算白浪費糧食了。
草燒了七天。
山火尚未熄滅,拓跋赤辭帶着五萬党項羌自東折返,他們隊伍整齊,戒備森嚴,緩緩的向西撤退。
“不攔截嗎?”
張超問秦站在疊州城頭上的秦琅。
秦琅只是靜靜的站在那裡,看着那羌人緩緩在山下通過。
他搖了搖頭。
“拓跋赤辭很謹慎,你看他的隊伍,沒有破綻。”
“那就這樣放他們跑了?”
“不然呢?”
張超有些遺憾的拍打着城垛,“太可惜了。”
“可惜什麼,打仗就是如此,並不是每次都能如你所願的,所以得尋找機會。我們現在兵馬太少,全加起來也才五六千人,據守城堡還行,但若說集中起來下山攔截交戰,那就是魯莽了。”
歸師勿遏,窮寇勿追。
眼下的党項羌甚至都顧不得等細封步賴他們過來了,急急忙忙就要撤退,拓跋赤辭很狠,這種時候拋下同伴,就是爲了保全自己。
誰也不知道唐軍援兵還有多久能到,雖然這裡山高水險,道路難行,可萬一讓唐軍援兵先到一步,把他們退路給堵了,那到時就真是後悔都來不及了。
現在雖有秦琅在疊州,但秦琅也奈何不了他們。
秦琅心有遺憾,但倒還看的開。
有機會就幹,沒機會就算了,不能沒機會也強行上,那樣會後果嚴重的。
現在拓跋赤辭一心要逃,秦琅非要硬攔,人家必然拼命,以多截多,後果會很慘。
秦琅是不願意這樣無畏的犧牲的,這次沒機會,那就等下次機會嘛。
燒草對拓跋赤辭影響很大,最大的影響就是迫拓跋赤辭拋棄了細封步賴,沒有等到他匯合,就提前跑路了。
他本來已經深入宕州,現在一路撤過來,沿途沒有草,戰馬每天都在倒斃餓死,甚至他們原本驅趕着牛羊隨軍爲補給,也不得不提前全都宰殺,揹着肉逃跑。
天氣炎熱,肉也壞的快。
拓跋赤辭真的是狼狽萬分,五萬人馬深入時是輕狂得意,現在則落魄萬分。
秦琅在疊州城頭看着他們狼狽路過。
不過蘇定方席君買諸將,倒都沒那麼好定力,一個個都帶着不時的出擊撕咬,拓跋赤辭防範森嚴,並沒多少機會,但是他們的出擊,依然還是給党項人增加了許多壓力。
“不要追擊!”
秦琅派人給諸將傳令,路過時撕咬幾口就得了,真要追擊,一個不好可能就要落得個武士彠一樣的下場了。
他聽聞武士彠的敗訊,很是震驚的,一手好牌讓這位打的稀爛,也不知道秋後算賬要受什麼處罰了。
“告訴諸位將軍,肥羊還在後面,放拓跋赤辭過去,咱們就等細封步賴過來。
拓跋赤辭見機不妙跑的快,秦琅也沒辦法,但細封步賴在白水河谷被秦瓊打擊嚴重,千里迢迢繞道羌水河谷,這一路逃來,可不容易,失去拓跋赤辭接應,現在草又讓秦琅燒了,細封步賴的人馬沒有草,根本不可能如赤辭一樣逃回去。
他們可能得步行過來了。
“朝廷的援兵應當不遠了,而且細封步賴後面,肯定會有我阿爺的追兵,所以我們盯住細封步賴就好。”
若能把細封步賴的人馬全都堵住,將其聚殲,那麼這一次戰役,大唐可就是收穫巨大。
拓跋赤辭跑了就跑了,十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
傷其十指,也不如斷其一指。
把細封步賴吃掉,那党項這次絕對是傷筋動骨了。
老劉很是感嘆,“三郎年紀輕輕,這份定力真是了得,一般將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