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丈高的碉樓上,郭待封有些不解的問秦琅。
“羌賊爲何這麼聽衛公的話,如此老實的把八十七隻左耳送來了?”
一羣弓手們也都是疑惑不解,對啊,爲什麼。而且他們心裡有數,羌人先前帶回去的屍體,也頂多二三十個啊。難道他們還真另外割了四五十隻耳朵送來?
秦琅笑了笑,“你們換班去休息下吧,其實這不算什麼,真的。”
六丈的三角堡,其實類似一座圍屋,三面牆圍成三角,頂上是一圈攻擊平臺,但下面足有六層,每層丈高,底下都是以石頭壘砌,中上層部份夯土築成。沿着樓梯走下,底下每層沿牆都開有許多射箭放弩的射擊孔洞。
三角圍成的中空天井,使的這種小堡倒也挺不錯的。
一座小堡最多時能容納數百人,但現在僅駐有五十名弓手。
堡上新換防的弓手們對着堡前的羌人晃了晃紅旗,示意秦琅很滿意他們的態度,讓他們過來收屍。
這些羌人舉着白旗小心翼翼的接近,生怕那一棟棟高高碉樓上神出鬼沒的羽箭,好在秦琅說話算話,拓跋赤辭滿足了他的條件,送來了八十七隻左耳,讓他湊滿了三百斬首,於是他便讓羌人收走圍堤前的屍體。
這天氣雖已經轉涼,可屍體也會腐爛,弄不好會爆發瘟疫的。
這小隊羌人很老實,他們把被剝的很乾淨的同族屍體一具具揹走。二百多具屍體被清空,羌人把這些屍體運回了營地前。
碉樓上的鎮西軍弓手們看到這些人搭起了一個很大的木柴架,然後把一具具的屍體擺了上去。
“羌人要做什麼?”
“火葬,這是羌人的習俗,死後以火焚之。”
相比起羌人們的火葬習俗,漢人傳統是入土爲安,而氐人的習俗要更奇特一些,許多氐人部落留傳下來的習俗,其實都是天葬。在他們聚居的村寨附近,一般都有一個天葬臺,死後把人送上去,擺在那裡,任由禿鷲和烏鴉啄食,他們認爲通過這樣的方式,能夠到達天堂,輪迴轉世。
其實五星堡壘要塞的位置,以前就是這處山谷裡氐人的天葬臺。
這一夜。
羌人點燃了許多火堆,把幾百個戰死的同袍全一把火燒了,一邊燒,一邊圍着那火堆載歌載舞,然後還殺牛宰羊的猛吃。
有一些戰死者的父兄兒子等親人,則一邊跳舞一邊拿着了刀子,在臉上劃破,任血流滿面,對天起誓,定要酬賽。
酬賽,這是羌人們的一種復仇傳統,要以血還血,以牙還牙,最終砍下仇人的首級,完成復仇。
五星主城內。
秦琅也犒賞了受傷的十幾個士兵,還給表現最勇猛,殺敵最多的十幾個士兵授功頒賞。
一場不算激烈的攻防戰,最終以殺敵三百,自己傷十五人而告終,無一重傷,更無一陣亡,也沒有人殘疾。
這可怕的戰損比,現在讓席君買、樑建方等一干將領,都牢牢的閉上了懷疑的嘴,終於相信這座怪異的堡壘的神奇了得之處。
他們白天可是站在高高的碉樓上,居高臨下的全程觀看了羌人的攻城,僅一道坡堤就把差不多兩千羌人給攔住了。
這種仗打的太爽了。
若是以往的城池,只要不是疊州那種特別堅險的城,一般的平地城,哪可能守的這麼輕鬆。
“這城堡真沒白修,修的好。”
“羌人只怕會知難而退,要跑了吧?”
將校們個個歡笑。
秦琅則在看着地圖,疊州方向其實他是不懼羌人的,這次李道彥敗的出人意料,羌人其實也沒準備,羌人趁勝反擊,拓跋部卻不兵分了幾路。現在赤辭肯定還在召集各部的人馬前來。
但他相信細封部費聽部和野利部這些在上次歸附的部落,這次是絕不敢出兵的,他們的首領還在洛陽朝聖,他們的部族在上次損失慘重,戰死了許多戰士,損失了許多牛羊,甚至失去了許多鎧甲和武器,現在如何敢出兵。
僅拓跋部等出兵,那就出不了太多兵。
疊州能動員起來的府兵、鄉兵、城傍蕃兵等,約有萬人,五星要塞這裡只是個前沿要塞,兵馬不過幾百。後方鎮西軍城、牧馬城等還有許多兵,分兵自守是不懼羌人深入的。
問題還是在洮河一線,洮州岷州諸州,因爲李道彥的錯,現在已經是十分空虛,李道彥上次把能帶的兵馬全都帶來了,結果基本上全軍覆沒,洮岷諸州已無兵馬。
雖然秦琅很早就發出了烽火傳警,秦渭河蘭諸州會派兵增援,但只怕遠水解不了近火。
本來疊州算是有一支生力軍,但若是讓赤辭牽制在這裡,也就救援不了洮州岷州。
不管怎麼看,這次其實唐軍都笑不起來。
守住疊州也不值得高興。
“諸位,此次我大唐遭逢前所未有的失敗,折損了兩萬餘人馬啊,諸位爲何還能笑的起來?現在洮岷空虛,正被羌人襲擊,我疊州是最近的援兵,若我們不能救援洮州,那就是我疊州都督府和鎮西軍的失職!”
秦琅這話一出,原本還很高興的諸將,一個個都樂不起來了。
這次會議,是軍中旅帥級以上軍官的會議,五百鎮西軍二十幾員軍官,外加新整編的那一千餘降軍,也是由秦琅從鎮西軍中派去的人擔任各級軍官,故此,這裡數十名軍校,其實倒都是鎮西軍自己人。
大家先前還真沒有去想洮岷二州的事,只是想着自家疊州。
“樑軍使,我準備將五星要塞交由你來主持防守,我將與席都尉帶二百輕騎乘夜出城,先回疊州,然後組織兵馬北上泯州,救援洮州。你能擔負起這個重任嗎?”
五星堡壘原本只有三團六百人馬,一團騎兵兩團步兵,現在秦琅要把這團騎兵全帶走,只剩下四百步兵。
而秦琅給的任務並不輕,除了要守住這堡壘外,還得把面前的這上萬羌人牽制在這裡,不讓他們深入疊州,或是調頭北上洮州。
羌人如果棄五星堡而走,樑建方就得去追擊襲擾。
“衛公放心,老樑我一定能守住五星堡,還能控制這些羌人。”城堡現在不但還有四百步兵,還有一千二百餘整編的敗兵,那可是整整六個團,基本上都是府兵騎軍。
現在由鎮西軍軍官統領後,這支戰力還是很可觀的。
席君買倒提出了反對意見。
“都督與樑軍使留鎮五星堡就好,俺老席今晚乘夜帶上親兵出城便是,到了疊州俺拿都督手令,帶一二千輕騎先去宕州,再找老高借調一二千騎,然後殺去岷州增援,定教羌人有來無回。”
此時從五星堡離開,還是有一定危險的,羌人雖然攻城不行,但人家都是遊牧民族,馬騎的溜,人多馬多,往疊州城還有差不多二百里,難以保證這一路的安全。
席君買意思是乾脆不帶兵走,只帶上他的親兵偷偷的跑,這樣跑的也快。
········
半夜,有些羌人還在吃酒喝肉跳舞,有的羌人則已經沉沉睡去。
黑暗裡,一些羌人哨騎在巡遊。
席君買趁夜出發。
他帶上了自己的衛隊,一共十騎。
人銜枚,馬裹蹄。
今晚夜色昏暗,倒也適合出城。
因功被秦琅升調,如今是敗兵整編後暫第四團校尉的郭待詔,也踩鐙上了馬背。
在他身後,是整整一個輕騎團二百人馬。
“衛公,五門都已經準備了一團輕騎,隨時可以出擊!”
秦琅點了點頭,他拍了拍郭待詔的馬脖,“記住,你們今晚的任務只是佯攻襲擾,可不是真的要去襲營,切記。”
郭待詔還是表達了自己的意見,“衛公,其實我覺得襲擊也是不錯的機會,羌人估計也料不到我們敢出堡夜襲。”
秦琅卻只是搖頭,“按軍令行事。”
“是!”郭待詔立即認真應下。
主城中心鐘鼓碉樓上亮起了一盞紅燈。
郭待詔向秦琅拍打胸口示意,然後催馬前行,二百個心裡早憋了股氣的岷州敗兵,也紛紛緊隨其後。
五星堡有五面城牆,五座棱堡,也就有五座城門。
吊橋放下,騎士們魚貫而出,先進入了城門對面的三角堡,穿過三角堡後,又通過吊橋到達第二道壕溝外的半月堡,再出半月堡,又穿過一道吊橋,進入了方墩堡,再過一道吊橋才終於踏上對面的堤坡。
左折右轉,數道吊橋,穿過數座堡壘,跨過兩道壕溝和三道坡堤。
郭待詔率部在坡上列隊。
二百輕騎匯聚。
舉起長槊,郭待詔高呼一聲。
“殺!”
二百輕騎如猛虎下山。
羌人哨騎發現唐騎出城來襲,立即吹響了號角。
羌人大營裡,燈火不斷亮起,許多羌騎出帳上馬,舉着火把匯聚出營。
秦琅登上鐘鼓碉樓,在這座全城最高處觀看。
黑夜裡,無數火把自羌營匯聚,然後火龍奔馳,迎向黑夜裡衝出來的唐騎。
兩軍夜戰。
郭待詔他們不舉火把,策馬前衝,快接近時連發數箭,待即將撞到一起時,卻偏馬從一旁衝過去了。
站在碉樓上的秦琅鬆了口氣,還真有些擔心這年輕的郭大郎會一時衝動,不聽軍令,佯攻變真打。
僅看羌人的反應就知道,拓跋赤辭一直防着他夜襲呢,真打,絕不會有什麼機會。
“讓第五團出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