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寧寧的話,讓大臉貓啞口無言。
他看着此時的黎寧寧……彷彿看到很多年前,那個揹着所有人逆向而行,獨自乘上熱氣球赴死的黎成。
他本想照顧好黎寧寧,把她培養成一個普通的、快樂的女孩。
但沒想到。
黎家的女人,總是這樣子,總會成爲這樣子。
當年,黎成明知這是一條必死之路,卻依然堅定的坐上熱氣球,爲的就是黎寧寧剛纔說的那句話——
「我不上,我憑什麼讓別人上?」
也包括黎寧寧母親最後的那句話:
「男人死完之後,女人總要繼續跟上,黎成的女人不上……憑什麼讓別的女人上?」
大臉貓臉色鐵青。
他不知道這時候該怎麼做。
……
站在大臉貓身後,目睹這一切爭吵的林弦,內心輕嘆一口氣。
黎寧寧。
這個女孩永遠都是這麼的倔強、這麼的不服輸、這麼的不信命、這麼的不怕死。
在第二夢境裡,她那麼小的年紀,就敢冒着被無人機爆頭的風險去垃圾場偷書。
第三夢境中。
她依舊義無反顧,要和她的父母一樣,站在所有人身前。
林弦並不討厭這樣的女孩。
反而很欣賞。
每個時代都需要這樣奮不顧身的人,才能力挽狂瀾、拯救歷史與世界。
他輕笑一聲,走上前。
來到大臉貓和黎寧寧之間,右手掌撫摸在黎寧寧順滑的頭頂上,看着她擡起的眼睛:
「寧寧,你還小,這種事情就不要去了。」
「可是……」黎寧寧墊着腳尖。
「你會有機會去萊茵天空城的,但不是現在。」林弦打斷她,看着一臉疑惑的黎寧寧笑了笑:
「放心吧,我會把那座城市炸下來送給你的,到時候……你想怎麼踩上去就怎麼踩上去,用不着這樣危險的跳傘,走着就能上去。」
「炸……炸下來?」
黎寧寧眉毛抖動,完全不明白這位年輕男子在說什麼。
「所以,你就在地面上等着吧。」
林弦蹲下身子,右手勾起黎寧寧的小指:
「咱們拉勾,這一次,我一定說到做到的。所以……這次就聽話,在這裡看着天空吧。」
黎寧寧瞪着眼睛,看着兩人拉起的小指,緊緊扣在一起。
這……真的可以嗎?
僅僅是哄小孩子一樣的拉勾,就要爲了自己炸掉這座天空城?
這肯定是騙自己的吧!
可是……
黎寧寧眨眨眼睛,看着林弦眼神中的真誠和肯定。
爲什麼。
明明是這麼離譜的事情。
卻感覺他是認真的呢?
仔細想想,他可是要冒着生命危險跳進萊茵天空城的人,又神奇的知道那個只有自己媽媽奇蹟般跳進去的防空網缺口……
難道,他也是一個奇蹟?
他真的能做到嗎?
黎寧寧繃緊嘴脣,最終……重重點了點頭。
她學着爸爸小時候和她拉勾的樣子,將大拇指往上翻、按住林弦的大拇指,蓋了一個章。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這樣,就算是生效了。
「你不要騙我。」黎寧寧盯着林弦:
「我等着你。」
林弦點點頭,正要起身。
卻被黎寧寧拉住胳膊。
只見她從衣服內兜裡,掏出一個有些破破爛爛、很多地方都已經脫線、卻是縫縫補補的小荷包。
荷包被重複縫製的有些變形,但大致仍看得出來,在方正小荷包的正面……用紅色的絲線平整的繡着兩個字——
平安】。
這是……
林弦看着這個陌生又熟悉的平安荷包。
在第二夢境和CC翻越垃圾場前,黎寧寧每次都會把這個平安荷包塞進他手掌裡。
她說這是她媽媽繡給她的,很靈,讓她每次去垃圾場偷東西都平平安安的,從未出事。
那時候,林弦也每次都會答應她,會把新東海市的圍牆炸掉,替她毀了這座並不喜歡的城市。
只是……
最後,他還是食言了。
並非他有意要食言,只是時空變動來的猝不及防,讓他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第二夢境就消失、來到了第三夢境。
前面那麼多次荷包,都很新。
畢竟第二夢境裡,黎寧寧的母親還活着,可以幫她縫補、甚至可以幫她換新。
而現在的夢境裡……
黎寧寧從小就成了孤兒,甚至都不一定記得父母的模樣。
這個小荷包應該是她母親赴死前留下的,上面那些拙劣的縫補痕跡……必然就是出自黎寧寧之手。
她手上的繭子都是跳傘、運動練出來的,看起來就應該不是很擅長針線活。
但能縫補成這個樣子……她一定也是非常用心了。
「這個平安荷包,是媽媽坐熱氣球上天時,放在我口袋裡的。」
黎寧寧看着手掌中的荷包,小聲說道:
「那時候我什麼都不懂,一直到好幾天後,才知道媽媽永遠都回不來了。原來我和媽媽的最後一面,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見過了。」
「從那之後,我就一直帶着這個荷包,雖然縫的破破爛爛的……但我感覺它真的很靈的,這麼多年我一直都平平安安,從來沒生過什麼病、也沒出過什麼事、就像真的有媽媽在保佑我一樣。」
「所以……送給你吧!」
黎寧寧將破破舊舊的荷包放進林弦手中,將他的手掌握緊,微笑看着這個奇蹟般的男人:
「林弦,祝你平安。」
……
林弦右拳握住,感受着這個充滿體溫的荷包。
他沒有多說什麼,直接收下,放進自己口袋裡:
「這一次,客套話我就不說了。」
林弦站起身,看着比自己矮一頭的黎寧寧:
「我會把它親手還給你的……
帶着送給你的禮物一起。」
擺擺手,轉過身。
林弦揮別黎寧寧,來到充滿氣的氦氣球旁邊。
拍拍大臉貓的頭盔,拍拍阿壯的肩膀:
「出發吧。」
……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兩萬米高空,即便已經處於平流層,但寒風依舊凜冽。
平流層只是風向比較水平而已,並不是無風層,林弦打着手勢給阿壯和大臉貓示意做好準備,一會兒按照升空前的部署跟着自己飛。
那個防空網缺口的位置,在趙英珺雕像正上方一萬米的高空,這個距離找不到任何可視參照物,所以林弦也沒辦法準確給兩人表達該往哪裡飛。
不過林弦飛這麼多次了,他有自己獨特的定位方法。
這種方法語言表達不出來,是一種綜合視覺和感覺得來的經驗,因此……必須自己先跳,然後找準位置,讓大臉貓、阿壯和自己處於同一條垂直線上,這
樣就可以跟自己一起跳進防空網缺口。
「出發!」
林弦在宇航頭盔裡大喊一聲,也不知道旁邊兩人聽不聽的見。
他縱身一躍從氦氣球跳下,在熟悉的風向中伸展身體,降低自己的下落加速度,等待大臉貓和阿壯的跟上。
很快,大臉貓和阿壯也依次跳傘,在上萬米的高空中調整姿勢和方向,跟隨在林弦身後。
他們的跳傘滑翔水平都很好,甚至比林弦還要精湛不少。
畢竟……
跳傘滑翔只是林弦夢境裡的業餘愛好,但對於阿壯和大臉貓而言,這是事關他們生命的最重要技能。
業餘愛好終究比不過別人搏命的本領。
所以,很快,大臉貓和阿壯就一上一下飛在林弦正上方,和他一起微調方向。
林弦比照着他之前飛行的軌跡,憑感覺對應地面上所有可視的參照物,不斷微調……他感覺現在這個位置就差不多了,徑直落下去,應該就是廣場上趙英珺的雕像。
就這裡了!
賭一把吧!
鎖定位置後,林弦再度調整滑翔姿勢,頭向下、腳朝上,加快速度的同時也保證了下落方向的筆直,減少風力的影響。
大臉貓和阿壯也接連改變姿勢和林弦保持一致。
三人,一條直線,就像是高空落下的三顆鳥糞,帶着無堅不摧之勢從天而降!
呼呼呼呼!
呼呼呼呼!
耳邊的風聲越來越雜亂呼嘯,這說明,他們三人已經從平流層的高度跌到了對流層!
已經非常接近一萬米高空!
最終的成敗在此一舉!
終於——
隨着下方萊茵天空城的地面越來越接近、地形越來越清晰……他們成功越過了看不見的防空網缺口!成功突入了天空城內部!
大臉貓和阿壯激動的在空中旋轉兩圈,一時間竟淚流滿面。
終於……
終於進來了!
這是犧牲了多少生命才完成的悲壯之舉啊!
三人默契的拉開距離,伸展身姿加大空氣阻力減速,並最終在距離地面1000多米的空中接連打開黑色降落傘,一個接一個落地在趙英珺雕像所在的平臺上。
咚……
咚……
咚……
林弦落在趙英珺雕像的正前方。
大臉貓和阿壯落在高臺的角落處,他們正在解開降落傘綁帶、脫掉宇航服,來找林弦會和。
林弦擡起頭,注視着眼前一如既往的白玉雕像。
他這才明白,爲什麼這座紀念廣場會禁止飛行。
這看起來好像是爲了莊重、爲了敬意。
但實際上卻體現出了趙英珺的心思慎密……她真的是爲了讓自己安全跳進天空城,任何細枝末節的情況全都考慮到了。
目的,就是爲了讓跳傘的自己不被發現。
除了這個廣場之外,這座天空城任何地方都和魚羣一般、車輛混雜繁多,從貼近地面到數百米的高空全都層層佔滿,日夜不停歇。
如果這個廣場不禁止飛行的話,那三人的跳傘肯定第一時間就被察覺……甚至被當成馬戲表演圍觀,那還有什麼潛入的可能性?
不單單如此。
這個紀念廣場還禁止車流、禁止鳴笛、並且除了這座雕像之外也沒有其他娛樂設施,這就註定廣場裡不會出現大量人羣,最多也就是一羣喜歡安靜的人羣在這裡散步而已。
「你想的可真細緻啊……」
林弦微笑看着面朝黑夜的大地,
凝望600年前東海方向的趙英珺:
「只是你的謎題好像有些細緻過頭了,真是讓我不好找。」
這時。
大臉貓和阿壯也脫掉沉重的宇航服,輕裝上陣,全身只揹着一個副傘包走到林弦身旁。
兩人順着林弦的目光,看着眼前數十米高的白玉雕像。
「呵!這麼高的雕像!真沒想到……那個防空網的缺口竟然缺的這麼巧,剛好在雕像正上方!」
「這應該不只是一個巧合吧?感覺就和故意這樣設計的一樣。」大臉貓扭過頭,看着林弦:
「林弦,這個雕像到底什麼來頭?這個女人是誰呀?」
「大概是……」
林弦頓了頓,笑着說道:
「大概是勝利女神吧,你們可以這麼稱呼她。」
「勝利女神啊,那可是個好兆頭。」大臉貓聞言,瞬間變得敬重,雙手合十和阿壯一切對着雕像拜了拜,嘴裡唸唸有詞,像是祈禱。
「行了,咱們出發吧,還有一大堆事要做呢。」林弦催促道。
大臉貓和阿壯點點頭:
「出發!」
咔嚓!
忽然……
一聲熟悉到讓人血壓上升的清脆碰撞聲從腳下傳來。
林弦低下頭。
只見一個鏽跡斑斑的鐵夾子緊緊扣住自己腳踝!
他不禁嘆了一口氣。
扭過頭。
果然……
身後,兩顆亮着綠光的機械眼睛死死盯着林弦,笨拙的機械音從喇叭響起:
「垃圾!垃圾!發現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