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四目而視，一時都沒有說話。
幾秒鐘之後。
趙英珺微微一笑，撇過頭，看着窗外川流的街景：
「那一定得是很重要的人、很重要的事情才行吧？要不然……這種賭上一生的選擇，犧牲也太大了。」
「或許吧。」
林弦笑了笑，把桌上的盤子移開一些，讓服務員把剛端上來的剁椒魚頭放在飯桌中間：
「這個魚頭看起來真不錯，非常有胃口。」
「那快來嚐嚐吧。」
趙英珺笑着和林弦一起拿起筷子：
「這也算是湘菜菜系中最經典的幾道菜之一了，也祝你和你剛起步的萊茵公司一樣，鴻運當頭，皆是好運！」
……
「有戲！」
街邊露天燒烤攤，高陽把背心捲上去，揉着鼓囊囊的肚皮，手裡羊肉串指着林弦：
「林弦，這次你徹底發達了，傍上富婆了！」
「什麼有的沒的。」
林弦沒好氣看了高陽一眼，低頭幹了一杯啤酒。
和趙英珺的那頓湘菜晚餐吃的很快，畢竟兩人也不喝酒，就是吃個家常便飯，吃完就離開了。
正巧時間尚早，高陽也發來信息說好久不聚了，就說來吃個小燒烤喝點酒。
林弦也沒拒絕。
這段時間現實中倒沒什麼大事發生，夢裡給自己帶來的衝擊卻不小，喝點酒放鬆一下正好。
而當高陽聽說剛剛林弦和趙英珺兩人去吃湘菜後，立刻就化身爲軍師狀態，開始指點江山：
「你不懂，你聽我給你分析哈！一般而言，一個女人如果不是和你很親近、關係很好、把你當成自己人的話……是絕對不可能和你去吃湘菜火鍋這種東西的。」
「爲什麼？」林弦問道。
「因爲吃這種東西免不了會破相啊！」高陽一路捋掉羊肉串，解釋道：
「你看，湘菜很辣，免不了會流鼻涕、擤鼻涕、出汗、臉紅之類的吧？火鍋也是一樣，你但凡出點汗一擦，這妝面就毀掉了，不就顯出原形素面朝天了？然後再在你面前流鼻涕、擤鼻涕，這難道不是很破壞形象的行爲嗎？」
「所以，一般女人爲了維護自己的形象，約着吃飯時都會選擇一些油煙少、不破壞妝容的簡單飯菜，比如西餐之類。現在你明白了吧？你老闆……啊不，已經是你曾經的老闆了，她根本就沒把你當外人！又是帶回家看狗、又是吃湘菜的，儼然已經把你認定成很親近的人了！」
「算了吧，你別瞎分析了。」
對於一個之前在季臨生日上，能夠得出「壞了，楚安晴看上我了！」這種逆天結論的臥龍鳳雛，林弦現在感覺聽高陽分析就和放屁差不多。
兩人許久不見，都喝了不少。
林弦平時倒是很少有喝這麼多的時候，只是今天感覺莫名想多喝一點。
聊了很久，也溝通了一下現狀。
王哥在高陽那裡定了很多車，當做公司的公車使用，所以高陽的業績也很好，並且也通過王哥搭線，和很多公司都建立了長期友好合作關係。
得益於此，高陽也成功升職，從一個普通銷售一躍而成了部門主管，專門對接大客戶。
也算是可喜可賀的一件事。
「說到冬眠艙了。」
醉意熏熏的高陽搖頭晃腦：
「今天的新聞你看了嗎？龍科院那邊已經開始在全國範圍內招募志願者了。說是冬眠艙的初代實驗型號已經造出來了，動物實驗已經通過，現在準備進行進一步測試。」
「這麼快嗎？」
林弦這幾天還真沒關注過這方面的新聞。
現在全世界科學領域日新月異，面面開花。
按照許雲教授原本的估計，人類至少要花兩三年的時間才能造出來可投入使用的初代冬眠艙。
但沒想到這纔過去半年，龍國科學院就已經把實驗型號造出來了。
雖然實驗型號距離可投入使用的正式產品還有一段距離，但應該遠遠用不了兩三年這麼久。
如此來看……
人類的潛力和爆發力真是無窮的。
如果沒有某隻遮天蔽日的黑手暗中抑制科技發展，人類恐怕用不了幾十年時間，就可以朝着廣闊宇宙開始星辰大海的征程了。
他真的希望冬眠艙早點造出來。
許雲和鄭成河都不在了，這兩個人一個對自己有恩，一個也是和自己無仇無怨的可憐人，林弦不能放着許依依和鄭想月不管。
只要冬眠艙確定安全可以投入使用後，他會將這兩個可憐的小女孩都送進去的……送她們到足以治療她們疾病的未來。
很快。
林弦看完了相關新聞。
確實和高陽說的一樣，龍科院在招募志願者，並且也列出來了可能會造成的副作用，正如唐欣所言一樣，副作用其實還是很多的，失憶只是其中之一。
根據林弦在第三夢境中看到的趙英珺生平，很顯然2026年的冬眠艙，已經把除了失憶以外其他的副作用都攻克了。
這說明，在20232026這三年時間裡，有人接捧唐欣的薪火，把她沒有完成的研究繼續研究下去，並取得了成功。
看到這歷史與未來的時空長河中……
無數科學家、英雄、偉人們前赴後繼，一步一步將人類文明往更高更遠的方向推去，林弦就忍不住感慨人類的偉大。
從長遠歷史的角度來看，人類文明的發展征程，就是一曲迎難而上永不服輸的讚歌。
許雲、唐欣。
邁克遜博士、高文院士、龐斯麥博士。
黎寧寧、黎成、黎嫂、大臉貓。
趙英珺。
乃至……
自己。
每個時代，都有每個時代的英雄，都有每個時代的使命。
而現在。
這一個跨越600年的接力棒，也傳到了自己手中。
「回家吧。」
林弦起身，宣佈散場。
他還要去夢境裡找VV呢，那13萬行足以改變世界、扭轉歷史、或將承載人類命運的代碼……
早一天背出來，就早一天反敗爲勝。
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通過趙英珺留給自己的有限線索，他只能得知自己在2026年之前的某個階段失敗、死亡。
具體是2025年？
2024年？
亦或者……是在僅剩不到半年的2023年？
總之，時間確實不多了。
……
……
……
嗖！
一道紅色激光從旁邊擦過，將一邊飛行的阿壯蒸發。
高溫凝結的碳粒噼裡啪啦打在林弦的宇航服上。
「拜拜，阿壯。」
林弦準確通過防空網空洞，調整身姿頭下腳上，加速向下方趙英珺的雕像俯衝而去。
和高陽喝完酒分別後，他就直接返回家中，暈乎乎的躺在牀上，直接入夢。
喝完酒之後，入睡速度就是快。
但一旦入夢睜開眼，酒精帶來的副作用就瞬間消
失的無影無蹤。這也是爲什麼林弦敢在深夜苦讀之前，大量喝酒的原因。
酒精只會麻痹他2023年的身體和大腦，一旦入夢來到600年後，酒精是帶不來的，他的頭腦就和剛起牀一樣清晰。
這是很小的時候就摸清楚的規律。
除了自己的記憶，夢境和現實中的任何東西都不相通、毫不相干。
包括生命、傷疤、吃掉的食物、憋的尿、損失的水分……全都帶不過去也帶不回來。
唯有死亡時的疼痛感，會短暫在現實中反應在心跳和腎上腺激素上，但也都很短暫，這種身體的應激反應，應該也和記憶帶來的死亡慣性有關。
因此，他從來不擔心喝酒壞事；自然，在夢境中喝酒，也不會影響到現實。
咚。
成功安全降落在趙英珺雕像前方。
咔嚓！
熟悉的金屬架子，熟悉的金屬質感鎖住腳踝。
林弦轉過身，摸摸垃圾桶機器人的天靈蓋：
「VV，又見面了。」
……
「林弦，絕大多數代碼都是英文單詞、亦或者是英文字母組成的，一旦熟悉可以很大程度提升背誦效率。但是唯獨這一行像亂碼一樣的字符，你是必須一個不漏背下來的。」
垃圾桶機器人站在林弦身後，伸出機械夾子，指着面前巨大的黑板電子屏：
「這一串字符，就是我的整個程序裡最關鍵的識別聲音】部分，經過轉碼之後，它是一段只有0.2秒的聲音，就是你的嗓音喊出的VV，我只會認喊出這個聲音的人爲主人。」
「所以……這些字符是沒有任何規律的，是以十六進制的方式儲存的。」
在和VV對上暗號激活後。
VV就在林弦的要求下，派飛行車輛運送過來了一些教學用具，包括電子黑板、學習桌、筆、紙之類的東西。
隨行而來的機器人將這些東西熟練組裝在一起，就這樣，在趙英珺的雕像之下……這間臨時搭建的私人授課小教室，就算是完成了。
垃圾桶機器人VV就像是老師一樣，一邊給林弦輔導基礎知識，一邊引到他背誦最初的代碼。
「……」
林弦看着黑板上數值不清的十六進制字符，有19的數字，還有AF的字母混合……眼睛都花了。
他今天也做了不少功課，完全打算把背誦代碼當成「英文課文」來死記硬背。
事實也是如此，代碼本身就是英文組成的。
但唯獨這一段識別聲音】，它是數據形式的，不包含任何邏輯、任何進程，就是單純的數據。
因爲沒有任何類似U盤一樣的存儲設備，所以林弦只能將這滿黑板的亂碼揹回去。
這可真是當頭一棒。
「這也太難了吧。」
林弦抱怨道：
「別說背了，我眼睛都看花了。一點規律都沒有，圓周率都比這個好背。」
「沒辦法呀林弦……」
垃圾桶機器人VV攤開手：
「這就是所有代碼中最難背的部分，只要把這個揹回去……就麻煩程度而言，相當於完成了整個工程的10%。至於剩下的部分，那就和背英文課文沒區別了。」
「話說……你未免抱怨的話太多了吧？死記硬背有什麼難的？又不需要你去思考什麼、創造什麼。」
「不不不。」
林弦擺手否定：
「不要用你的思維來剖析人類，對我們人類而言，最難的就是死記硬背，真要是讓我們思考點什麼、創造點什麼，反倒沒那麼難。」
「不不不。」
VV也學着林弦的樣子擺擺機械夾子：
「萊茵天空城裡的人類，也很少能找到你這麼笨的，你的記憶力真的太差了，這裡隨便拉出來一個三歲小孩，一晚上都能背下來1000條代碼。」
「那是因爲他們都經過基因改造】了啊！」
林弦不屑一顧：
「街上那些人，各個長得都和石膏雕塑一樣，男男女女身材都好的和模特一樣，皮膚光滑白皙，一丁點瑕疵都沒有，這不很顯然從出生開始就在基因上動手腳了？」
「我是不相信人類自然生長各個都能長得這麼漂亮，尤其是天空城這海拔這麼高，紫外線這麼強，他們的皮膚應該更差纔對，但是人人都白皙如雪，不用想，恐怕胎兒時期……甚至受精卵時期都已經把基因改良好了吧？」
「你這麼說，倒也沒錯。」
垃圾桶機器人VV誠實的點點頭：
「確實如此，雖然說出來可能有些傷你自尊心，但是你的顏值在萊茵天空城的男人裡……也只能排在中等偏下的檔次。」
「這我有什麼傷心的。」
林弦無所謂笑了笑：
「在一羣開掛捏臉、人人都是雕塑的城市裡，我的顏值還能排到中等偏下，這已經足夠讓我驕傲了。」
「所以……你剛纔說這裡隨便一個三歲小孩，都可以一晚上背下來1000行代碼，就是因爲他們在胎兒時期經過基因改造了吧？」
「關於大腦的開發，其實倒不是從胎兒時期開始的。」
VV解釋道：
「胎兒時期的大腦，更多的發育是腦細胞數量增長，倒不是激發活性和潛能的黃金時期。現在萊茵天空城裡對嬰兒大腦的開發，也是在出生之後，和百聯疫苗一起注射進體內激發大腦細胞活性和潛能的。」
砰！
林弦猛然驚醒，拍案而起！
「等一下！」
林弦直接從課桌前站起身，醍醐灌頂：
「你是說！天空城裡，有通過注射對大腦開發、激發潛能、提升記憶力的藥物？」
「對啊。」
垃圾桶機器人VV點點頭：
「但是你已經晚了，這種藥物只適合大腦發育期的嬰兒使用，如果強行對成年人進行注射，劑量小的毫無效果，劑量大的話雖然可以短時間激發潛能激發記憶力，但是副作用會非常嚴重……腦癱腦出血都是小事，90%的概率都會導致腦死亡。」
「嗨呀。」林弦擺擺手，不以爲然，激動的原地踱步：
「這麼重要的事情你怎麼不早說！你真是個人工智障！要不是今天我偶然問起來，你是不是要瞞我一輩子？」
「我沒法說呀！」
垃圾桶機器人VV眼睛綠光閃爍：
「因爲《機器人三定律第一條，機器人不得傷害人類個體或目睹人類個體將遭受危險而袖手不管。我的底層代碼讓我必須遵守這一定律，所以除非你詢問，不然我不能主動向你說出這種會傷害你生命的建議。」
「不用管那麼多了。」
林弦大手一揮：
「快把那種藥物送過來！」
腦癱？腦出血？腦死亡？
死的也是600年後無限循環的自己，關2023年的自己什麼事？自己醒來依舊屁事沒有！
就像麻痹大腦的酒精，帶不進夢境世界一樣……損傷大腦的藥物副作用，也帶不回現實世界。
大腦的損傷也帶不回去、腦癱腦出血也帶不回去！
但是！
記憶是可以帶回去的！】
只要用那些爆種一樣的藥物刺激大腦，讓自己記憶力短時間爆發，將這些複雜的代碼刻在記憶裡帶回去……在這個無限循環的夢境世界裡死了又何妨？
不一會兒，一輛飛行救護車從天空降落，一位護士機器人拿着藥箱和注射器走到林弦身旁。
VV擡頭看着林弦：
「你打算注射多少劑量？」
「比致死量少一點點就行，先試試。」林弦直接擼起袖子，躍躍欲試。
「頸動脈注射的話，生效會快不少。」
「那就頸動脈，速度。」
護士機器人調製好注射液，按進針管裡，頂住林弦脖子——
呲。
藥液緩緩注射進去。
林弦登時感覺自己後腦勺好像被錘了一拳一樣！
昏昏漲漲。
他拉了把椅子，坐在電子黑板前，閉上眼睛，雙手按着太陽穴。
脹痛……
但卻感覺到大腦思維瞬間變得清晰！
就如同有人在腦殼裡灌了一桶薄荷糖一樣，清涼又甜爽！
一陣天旋地轉後，林弦感覺越來越平靜、越來越清晰、就連空氣中拂過的微風，他都好似能聽到樹葉飄落的痕跡……
「林……林弦，你的鼻血！」
垃圾桶機器人發出驚叫。
林弦能感覺到，滴答滴答溫暖的水滴，滴在自己褲腿上。
他知道，那是肯定是自己的鼻血。
是腦腔的壓力將血液從鼻孔擠了出來。
但是不要緊……
種種不適感逐漸消退！
思維連成線、錯綜交錯、閃電火花、平行並進、一口空氣吸入……猶如灌進清澈的瓊漿！
噌！
林弦猛地睜開雙眼！！
記住了！
記住了！
眼前電子黑板上的十六進制字符過目不忘！
深深刻在記憶裡！
「翻頁……」
林弦通紅的眼睛直視前方，粘滿鼻血的嘴脣微張，聲音平靜又充滿力量：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