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福門的一番激烈碰撞後,事情並沒有結束。
秦琅以太子太師、太子詹事之名,讓東宮一衆官屬隨太子到崇賢殿議事。崇賢殿在東宮內廷前區,位於麗正殿之西,在崇賢館的北面。
唐初的東宮太子地位高,權力重,從建成到李世民,再到承乾,無一例外。因此東宮官人選向來是資質高,待遇厚,堪稱顯職。開國之初時,李建成在中樞協助皇帝李淵處理國政,堪稱是一個小朝廷。
李世民短暫的兩個月太子生涯,更不用說,他的東宮班底本就是天策府的班子,繼位後東宮班底更是迅速接掌朝政。承乾八歲被立爲儲君,雖然年幼,可李世民卻因爲自身奪位原因,更加用心的加強太子東宮,本質上來說,也是要穩固自己的皇位。
尤其是自南北朝以來,士族門閥強大,地方豪強遍地,戰亂頻繁,皇權面臨着士族門閥的巨大威脅,因此南北各朝都很注重對東宮的加強,目的還是爲了能夠穩定接班,保護皇權傳承。
尤其是隋朝結束幾百年分裂之後,內外矛盾越發劇烈,到了靠宮變上臺的李世民時,他自身的位置越發不穩,就越發需要一個穩固的東宮,以免亂上加亂。
從承乾被立儲開始,李世民就精心的營造一個實力很強的東宮,東宮的地位再次被加強,不僅僅是名義上的,而是實實在在的班子齊配,官吏賢良,甚至讓許多朝中宰相大臣到東宮兼職。
說到底,從李淵到李世民,在對待加強東宮這件事情上,思路都是一樣的,上陣父子兵,打虎親兄弟。
爲了穩固皇權,李世民這幾年主要做了兩件事情,一是打造一個親信可倚的宰相羣,以保障皇權的有效行使。而另一件事就是不斷加強東宮班底配製,打造了一個小朝廷,目的就是保障皇權繼承權的穩固性。
因爲太子年幼,雖然皇帝組建了一個超級完備的東宮小朝廷,隨時可以監國攝政,甚至在爲太子培養一個忠誠可用的班底,但總的來說,東宮雖然權挺大,可並沒有威脅到皇帝,皇帝和東宮的關係,現在總體上來說,還是處於非常好的狀態。
皇帝對東宮十分信任,選入東宮的官員,基本上都是一時良選賢才,或是德高望重之老臣,或是年輕才俊。
坐在崇賢殿裡,秦琅掃視滿滿一殿東宮官,在場之人,無不是一時名望,或是德高望重之老臣、大儒,又或是年輕之才俊,天之驕子,能進東宮,那就是重點培養對象,絕不是來坐冷板凳的。
不過秦琅卻也記得,大唐開國之初一百多年,從開國到代宗李豫繼位,這一百多年間,沒有一個初立的太子最終能夠繼位。
從李建成到李承乾,再到李忠李賢李弘,然後李重俊李成器李瑛,整整八個太子,共同特點就是他們都是大唐太子,而且都是皇帝立的頭一個太子,結果都沒當成皇帝。有的被廢如李承乾,有的被兄弟殺瞭如李建成,有的被賜死,有的被讓位,有的不明不白的病死。
雖然有些人簡單的把這歸類於李世民玄武門開了一個壞頭,但其實李世民還背不起這麼大的黑鍋,他開壞頭是沒錯,可一百多年連續八位初立太子都無法當上皇帝,關鍵原因不在這。
秦琅研究過一些原因,加上這世在大唐經歷了這麼多後,對此越發有些體會,說到底還是魏晉南北朝以來強大的門閥豪強勢力的影響。士族門閥和地方豪強勢力的強大,就意味着中央朝廷特別是皇權相對要弱些。
而皇權受士族門閥的威脅,就意味着他們必然要尋求一個更穩固的接班人的需求,就跟草原上喜歡玩兄終弟及而不是父死子繼是一個道理,在弱肉強食的草原上,年幼的孩子是繼承不了汗國的,只有那些強悍的可汗兄弟們才更能穩定的繼承大權。
南北朝以來,皇朝更替迅頻繁,每一個奪得天下的王朝皇帝,都希望自己的皇權能夠永固,可以世代相承,於是爲了能夠對抗那些強大的門閥豪強勢力,皇帝就得不斷加強東宮,培養出一個強悍的太子來,這樣將來才能保證順利接班傳承。
簡單點說,就得人手要齊,人選要強。甚至到了激烈的時候,東宮不但要班子齊,人選強,最終甚至不得不打破立嫡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這種相對來說能更穩固傳承的辦法,皇帝有時不得不在諸子之中,挑一個更優秀能夠面對四面環伺的門閥豪強們威脅的兒子做太子。
唐初一百多年,正是士族門閥勢力達到一個全新巔峰的時代,皇權不得面臨着這些巨大的威脅,於是乎皇帝一面不斷的加強東宮,使的唐初的東宮班子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而一面又不斷的宮廷大斗,最終八位初立太子都沒能當成皇帝,或被殺或被廢或賜死或讓位····
歷史上的承乾最後是被貶爲廢人後病死的,他的被廢,可以說充分的說明了這個問題,李世民在承乾長大後表現出的越來越不合格後,便越來越傾向於嫡次子魏王泰,在嫡與賢之間,李世民猶豫掙扎了多年,最終還是廢掉了承乾,雖然最後李泰也被一起廢黜,反讓嫡三子李治撿了個便宜。
“諸位,東宮太子,是國之儲君,國之根本。”
秦琅緩緩開口,好多東宮官都正襟危坐,知道今天肯定會有一場大風暴,東宮三任詹事,李綱、裴矩,秦琅,前兩位名高望重,身份顯貴,自然能壓的住東宮一衆出身顯貴的老資格,和一羣年輕俊豔。
可秦琅畢竟年輕,家世也無法跟這東宮時的多數人相比,更別說他離開東宮差不多兩年了。
“天子傳子,宰相傳賢,傳賢是求國家的治理。”
“天子之子非一人,所以天子傳子向來是立嫡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這是周朝傳下來的宗法制度,嫡長子繼位,這是傳統,是制度,不可輕易打破,否則便會出現天子諸子覬覦皇權,引發內亂之事。”
一衆學士、官屬們,沒料到秦琅居然坐在這裡談起了這個,都有些微微變色。因爲這不可避免的讓人想到了皇帝的玄武門之變奪位。
“陛下按祖宗之法,以宗法制度選了嫡長子立爲太子,並選用我等爲東宮官屬,並賦予了東宮很多權力,我們這些人,不僅是太子的屬下,也是殿下的師長朋友,我們既要負擔教導殿下學習的重任,也要負責引導殿下,並還要協助殿下處理政事,甚至是在陛下不在京時,協助殿下監國。”
太子監國制度下,當皇帝離京時,那麼東宮太子獲留守監國之權,則東宮班底便協助太子處理留守事務,尤其是當皇帝帶着宰相班子離京,那麼東宮小朝廷,就還要接管三省六部五寺九監十二衛府諸事務了。
東宮有一府二坊三寺六局六率一館,配置齊備。
東宮三師三少,再加四賓客,品秩雖高,但都是榮銜不理實際事務,只是太子老師。
“本官爲陛下所授東宮詹事,總東宮內外衆務,事無大小皆統之!”
秦琅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已經很不客氣了。
“少詹事張玄素,爲本宮之副貳。”
秦琅點名張玄素,張玄素起身應諾,這位隋末時爲景城戶曹參軍事,以清廉著稱,河東士族出身,後來被竇建德擒獲,授治書侍御史,再進黃門侍郎,李世民平竇建德後,授他景城錄事參軍,在李世民繼位後,馬上徵召他入朝爲侍御史,再遷給事中,因直言進諫,極言得失,得李世民賞識看重,特調入東宮。
“你做爲東宮少詹事,今日卻同左庶子于志寧在宮門搞了這麼一出,這是要毀我秦三郎,還是要毀太子殿下?你們做爲東宮官,想要吃裡扒外?”
秦琅厲聲喝問,這讓張玄素大爲驚訝,繼而惱怒。
“我等對陛下忠心耿耿,也對殿下一心維護,爲殿下好不畏風雪,立雪苦諫,如何是吃裡扒外?”
“你們的行爲,就是吃裡扒外,進諫有很多種方式,而不是非要用這種方式,你們未搞清事實,就弄的這般難堪,過份,放肆!”
“我秦琅做爲太子詹事,就是東宮的大總管,內外事務,不論大小,無不統領,今日先記張玄素大過一次,罰半年俸,充東宮食堂菜金。”
張玄素氣的鬍子亂抖。
“秦詹事好大的官威!”
“可有不服?若不服可向陛下申訴,但在陛下回復之前,你不服也得服!”
“秦詹事這是不講理了?”
“秦某爲陛下所授之東宮詹事,奉旨負責統管東宮內外大小事務,你張玄素身爲少詹事,難道不在秦某的管轄之內?”秦琅反問。
張玄素轉頭望向承乾,“請殿下主持公道,制止秦詹事之跋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