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
林弦已經在心裡想很久了。
從最開始,黃雀悶不吭聲把楚安晴領到他們面前時,林弦就感覺到一絲不對勁兒。
由於當時對時空粒子沒有太多瞭解,並且也沒有在西單購物廣場遇到那對早年喪女的老年夫婦、得知他們有個和楚安晴長相一模一樣的女兒在二十多年前去世。
因此,林弦自然也就沒想那麼多,感覺或許只是單純因爲黃雀知道楚安晴是先天航天聖體,身體素質比較優秀,所以才喊過來幫忙。
但是。
隨着這段時間各種情報彙總的越來越多、越來越清晰、空天飛機捕獲計劃的越來越完善,林弦愈發覺察到很多地方的不對勁兒。
首先,是他們每個人的分工和職能上。
林弦和黃雀自不用說,他們倆是核心人物,黃雀還是總指揮,林弦是最需要時空粒子的人,這趟太空旅行,他們倆不可能不去。
魏城是駕駛員,同樣沒他不行;劉楓考慮到時空粒子不可視的原因,所以必須由他觀察小型追蹤器,給魏城指引方向,也是非去不可。
高陽則是至關重要的角色,他的遊戲天賦,讓他操作機械臂的水平出神入化;雖然考慮到VV完全可以替代他,但是帶一個技術成熟高超的替補,難道不是更穩妥嗎?
更何況,時空粒子到底是什麼樣子、能不能肉眼看見還是兩說,真遇上什麼情況,人工智能真不一定有人類靠譜。人類的直覺和一時的衝勁、魯莽,個別時候要比人工智能的理智更容易創造奇蹟。
對比之下。
楚安晴又有什麼不可或缺、非她不可、不可替代的作用呢?
眼下來看,完全沒有。
她除了在一開始的旋轉椅、離心機、浮力池、身體協調性訓練中表現優秀、令人眼前一亮之外……
其它並沒有什麼過人之處,只能說是曇花一現。
不可否認,她確實是天生的航天員。
但對於這次亞軌道空間進行的捕獲任務來說,這種體質有什麼特別的作用嗎?
他們又不需要出艙、
又不需要太空遨遊、
甚至連白色的宇航服都不用穿,所處的高度不過只是區區100公里高大氣層,都不算進入太空。
所以,從這個角度而言。
【楚安晴,在這次任務中,毫無作用。】
每次楚安晴問起來黃雀,說自己的任務是什麼。
黃雀也是說後勤保障、協助林弦等等……這種支支吾吾莫能兩可的理由,無異於“你就一邊看着吧,誰讓你幫忙你就幫幫誰,端茶倒水倒垃圾什麼的。”
空天飛機裡可不需要端茶倒水。
有什麼必要非要帶這樣一個沒有任何作用、沒有任何意義、幫不上任何忙的19歲女孩上太空嗎?
如果只是這些疑惑,還不足以讓林弦得出那個結論。
可是。
隨着這一段劉楓對時空粒子的觀察研究越來越細緻,林弦也從時空粒子的軌跡上,發現了異常之處。
現在已經確定,這顆時空粒子,是不受任何外力影響、不受任何當前宇宙物理法則約束的。
但它卻可以不偏不倚、窮追不捨、準確不掉隊的朝地球飛來。
這說明,地球上必然有東西在吸引它!
亦或者,它在主動找尋地球上的什麼東西!
並且,越是靠近地球,時空粒子的減速就越來越明顯,現在甚至已經降低到2馬赫,很顯然是找到了目標、正準備匯合的感覺。
一直到這裡,林弦還沒有懷疑時空粒子是衝着楚安晴來的。
但是。
就在剛剛!
劉楓用橡皮和玻璃球演示時空粒子和空天飛機的相遇、以及魏城教練說抓捕難度如何大、俯衝傾角再稍微大一點,就會被時空粒子甩掉的情況。
林弦猛然意識到。
用一個如此不靈活的空天飛機,去抓捕一個不停閃現、毫無道理忽然減速和變向、神出鬼沒完全無法預測軌跡的未知粒子……好像!本身就是一個僞命題!
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在這之前,他對這種100公里高空的捕捉任務並沒有什麼實感,覺得黃雀的計劃是可行的。但是當真正直觀的演示擺在眼前,林弦覺得這個計劃實在是太瘋狂了、漏洞百出、甚至完全沒有成功率保證。
那麼。
是什麼讓黃雀如此自信、如此堅持、如此相信他們這次計劃能夠成功?
思來想去。
【唯有作用和意義尚且不明的楚安晴。】
最終。
再聯想到,死於2000年的張雨倩、出生於2004年的楚安晴、生活在600年後世界的CC。
她們三個長相一模一樣,生活在三個毫無交集、完全不同的時空。
時空!
時空粒子!
這一系列看似毫無頭緒毫無聯繫的不對勁兒糅合在一起,唯有一個正確答案,可以將所有線索完全聯繫起來——
【那顆明顯有目標的時空粒子,就是衝着楚安晴來的!】
【張雨倩、楚安晴、CC三個人在不同時空長相一樣的事情,大概率也是時空粒子造成的!】
【而黃雀之所以特地喊楚安晴來參加這次捕獲任務,沒有任何意義,只是爲了讓她持續吸引時空粒子,當個靶子罷了!】
【只要楚安晴待在空天飛機裡,那就不是空天飛機追時空粒子,而是時空粒子主動追逐空天飛機!唯獨只有這樣被動變主動,才能保證始終不跟丟時空粒子,以便讓高陽捕獲它、讓這個看起來瘋狂且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反客爲主!】
只有這樣。
一切才說得通。
一切才符合邏輯。
只是……
林弦無比擔心。
如果時空粒子,真的是來找楚安晴的。
那麼。
等它找到之後,會發生什麼呢?
楚安晴會變成什麼呢?
這種想法,讓林弦不安,細思極恐。
所以。
這個問題,他必須問清楚,必須讓黃雀給出一個準確答案。
他盯着黃雀湛藍色宛如流光的眼睛……
之前所有的謎題、謎語人行爲,他都可以不在意。
唯獨這個問題。
必須弄清楚。
不能退讓。
然而……
面對如此咄咄逼人的林弦。
黃雀微微愣了一下,轉而直接呵的一聲笑出來:
“林弦,你瞎想什麼呢?”
“哈?”
剛纔還運籌帷幄的林弦,這一刻像大臉貓一樣嘎住了。
他眨眨眼睛:
“不對嗎?”
“當然不對,你到底是如何得出這麼荒唐的結論的。”
黃雀眼睛笑成一條線,像是聽到一個非常好笑的笑話:
“如果真是如此,那我們幹嘛要上天去抓時空粒子?我們直接造幾十個時空粒子捕獲器,把楚安晴圍在中間,守株待兔不就好了嗎?”
“甚至於都不需要讓電飯煲……啊,時空粒子捕獲器打開,也完全不需要高陽。就把這些電飯煲圍繞楚安晴堆疊成山,等待它自己閃現進去、自投羅網就可以了,我們又何必需要現在這麼麻煩?”
“正是因爲我們不知道時空粒子要去哪、要找什麼、什麼時候會消失、它的終點在哪裡……所以我們才需要提前到太空去捕獲它。真要像你說的這樣,那就太簡單了,有一萬種方法可以捕獲到時空粒子。”
“況且……”
黃雀微微一笑,看着林弦:
“時空粒子並不是孤例,只要能發現一個,那就代表廣闊的宇宙中存在無數個,這點肯定無需質疑的。在如此廣闊的宇宙中,任何伱能找到一個的東西,都必然存在無數個。”
“若真如你所說的那樣,那地球周圍應該就像流星雨一樣,無時無刻、每時每刻都有大量時空粒子朝楚安晴飛過來纔對,狂轟亂炸一樣……你覺得這現實嗎?”
“邏輯推理,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只需要順着條件去模擬、去設想、去發展,自然就可以得出可行或不可行的答案。重點就在於——”
“【不要相信任何事情、任何東西是唯一的。因爲宇宙和時空,真的太大太大了,大到可以容納無限可能。】”
……
聽了黃雀的話。
林弦確實被說服了。
有理有據。
尤其是最後那句話。
如果劉楓用了幾個月時間,就在太陽系內發現了一顆時空粒子。那廣闊的宇宙中,百億年的時間、百億光年的尺寸,那該有多少時空粒子?簡直可以用遍地都是來形容。
總不能這些時空粒子都衝着地球、衝着楚安晴來吧?
那場面確實恐怖。
看來,自己的想法確實太過於侷限性了。
很多看似奇蹟般的個例,放在宇宙的尺度上,根本就是平平無奇。
包括文明。
包括生命。
包括毀滅。
這些事情在宇宙各處的角落裡,無時無刻不再發生。
只是……
宇宙真是太大了。
一切轟天動地,歸根到底都是小打小鬧,微乎其微。
“那你爲什麼非要拉着楚安晴上太空不可?”林弦追問道。
“只是爲了多一個保險罷了,就像高陽一樣。”
黃雀撇過頭,輕聲說道:
“從安全角度上來看,確實少一個人比多一個人更穩健。”
“但從成功的角度而言,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力量,多一份希望。”
“只是你我考慮問題的角度不一樣罷了,你考慮的是安全,我在意的是任務能否成功。”
她轉過頭,看着林弦:
“在這一點上,林弦,楚安晴要比你勇敢的多。”
“如果你總是想着,在絕對安全、沒有任何風險、100%不會失敗、萬無一失的情況下,才願意去做一件事……那你幾乎什麼都做不了。”
“這世界上沒有那麼多仁慈和溫柔等着你,沒有那麼多註定美好的童話故事。”
“我只是不想因爲我自己的事情,害別人陷入危險罷了。”林弦說道:“僅此而已,我並沒畏畏縮縮害怕什麼。”
“你不怕,自然我們也不會怕。”
黃雀眨眨琉璃般的眼睛,看着林弦:
“我們心甘情願陪你一起去冒險,這是我們自己的選擇。和你有關,也和你無關。”
“劉楓願意爲了你把一輩子扔進全世界都認爲錯誤的研究;高陽願意爲了你放棄前途和安穩的生活,怕連累你始終不願去你的公司;楚安晴嬌生慣養的小公主,爲了你起早貪黑訓練手上都磨出繭子;我也一樣……”
她頓了頓,最終,咽喉涌動,將一些話嚥下:
“我也一樣。”
“所以。”她向前一步,伸出食指,頂住林弦胸口,戳的林弦肋骨生疼。
她幽藍色的目光直視林弦:
“這種時候,不要說泄氣的話。那不是溫柔,也不是善良,只是一種逃避。”
“當一羣人堅定的站在你身後,願意爲你赴湯蹈火不顧生死時,你需要做的,不是憐憫不是心疼不是感動,而是大喊一聲,盡你所能,帶領他們一起視死如歸的衝鋒。”
“這,纔是一位【領袖】,應該乾的事情。”
……
……
林弦眉頭微皺,看着黃雀:
“你講話一定要這麼難聽嗎?”
黃雀輕哼一聲。
她收回食指,重新抄進大衣口袋,低頭笑了笑:
“我也很想好好和你聊聊天,只是時間……真的不多了。”
“我希望這次從太空回來之後,你能認真去想想我給你說的【多照照鏡子】的事情,不要每次都把我說的話不當回事。”
“我能做的事情很有限,即便有些事情是知道的,也改變不了什麼,最終還是要靠你自己,林弦,靠你去改變這一切。”
她轉過身,踩着噠噠噠作響的高跟鞋離去,用背影給林弦揮揮手:
“晚安。”
……
晚上,宿舍。
“VV。”
林弦託着下巴,肘在書桌上,輕聲說道:
“黃雀在說謊。”
“顯而易見。”電子鬧鐘VV說道:
“她解釋爲什麼帶楚安晴上太空的理由,根本就不成立。她有她的目的,甚至說……她的目的始終就只有一個——捕獲到時空粒子。”
“但是即便是我分析了這麼久,我也搞不懂她爲什麼非要拉着楚安晴一起上太空,完全找不到合理的理由。”
林弦拿起筆筒裡的一支筆,夾在指間,轉動:
“肯定和時空粒子有關,這點想都不用想。我之前確實認爲,黃雀是打算利用楚安晴吸引時空粒子,以便於捕捉。但現在來看,這個想法也沒猜對,反而被黃雀嘲諷了我一番……”
“拜託,我本來就不是領袖好嗎?她纔是總指揮,如果讓我當總指揮,我覺得只用帶你上太空就可以了。看起來……黃雀似乎並不是很信任你,VV,她可能擔心你鬥不過凱文·沃克。”
“開玩笑!”電子鬧鐘氣的破音:
“我要是鬥不過凱文·沃克,我把我的CPU給你擰下來!有她這麼侮辱人的嘛!人工智能是非常理智而且永遠不會自負與傲慢的,是什麼就是什麼,我絕對不會吹牛和裝比。”
“之前我突破不了凱文·沃克封鎖、找不到他蹤跡的時候,我都大大方方承認了。我一向有一說一,實事求是。現在我的實力,確實在凱文·沃克之上,遙遙之上,這是毫無爭議的事實。”
“我出生之時,就是這個時代最厲害的超級人工智能;又經過這半年時間的更新迭代,雖說不至於達到完全體,但我絕對可以肯定,在當前時代,沒有任何人、任何東西能奈何我!難道事實還不讓人講出來嗎?”
林弦捂住耳朵。
伸手製止電子鬧鐘發出尖銳如指甲劃過黑板的聲音:
“你窩裡橫什麼啊!你去吵黃雀啊,她屋子裡面沒有電子鬧鐘嗎?”
“行了行了,別吵了,我相信你,我相信2024年這個時代你是無敵的,別吵了。”
VV安靜下來後,林弦輕嘆一口氣。
他相信黃雀不是敵人。
但是。
這個女人,目的性太強了。
她確實是爲了自己好,自己也清楚。
但其他人……
林弦總感覺,黃雀不會對其他人考慮那麼多。
她承認,她所知道的歷史已經結束了。
這或許也是她所希望看到的。
如果她真的是一名時空穿越者,那她穿越回來的目的,一定是爲了改變歷史、扭轉失敗、改變悲劇纔對。
既然歷史軌跡、未來發展變成了她不知道的樣子,走上了註定失敗以外的軌道,就代表黃雀的目快要達到了。
而真正能逆轉歷史成敗的關鍵點。
必然就是那顆至關重要的【時空粒子】。
這些事情,目前已經不難猜出來,越來越明牌了。
只是……
林弦始終不放心。
他猜不透,爲什麼楚安晴必須要上太空才行。
死活想不透。
啪。
林弦轉筆結束,一個收尾橫甩,水筆準確命中筆筒,豎着彈進去,完成一了一套酣暢淋漓的連招。
“VV。”
他轉過身,看着牀頭的電子鬧鐘:
“我要交代你一件事。”
“是什麼?”VV問道。
林弦頓了頓,輕聲說道:
“黃雀的目的,確實是爲了捕捉到那顆時空粒子,不惜付出一切代價的感覺。”
“但如果真的要付出同伴的生命爲代價,我是不願意的。尤其是現在楚安晴身上的真相不明、時空粒子意義不明、黃雀又明顯在說謊的情況下……”
林弦擡起頭,看着電子鬧鐘VV:
“如果我覺察到任何不對勁兒,你就立刻按我的命令劫持這架空天飛機……放棄計劃,立刻返航!”